我小的时候,在学校里读书。坐在教室里,常常透过小小的窗棂洞,凝望操场角上的那株柳树。
柳树是什么时候栽植的,已无从查考。那时,要两个同学合拢才抱得过来。它树皮皴裂,枝干虬曲,全身碧绿,郁郁青青。白天,上面站满鸟鹊,有乌鸦、喜鹊、红嘴山雀,絮絮叨叨,吵个不停。不一会儿,又三五成群,展开翅膀,飞向远处。好多时候,它们是在争有利的位置,筑巢产卵,养育雏鸟。有时,连麻雀也赶来凑热闹,跳上跳下。不过,它们只能在稍矮一些的树枝上活动,喜鹊们的领地,则不敢涉足。
下课了,树下就是孩子们的天地。小伙伴们围着柳树,互相追逐嬉戏,以致于整个树桩周围,都踩成土坝,草也不敢生长。
春天来临,缕缕游丝,竞相萌发,点点细叶,素描淡染,微风柔拂,轻摇慢舞,宛如在奏一首春天的礼曲,向人们传递着春天的信息,处处充满着积极向上的青春与活力,同时也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站在树下,仰望万枝,不由得诵起那首《咏柳》: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
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带着春的梦想,我离开校园,求学他乡。回来时,已过近十年。昔日的懵懂少年,归来已是精壮小伙。校园里,好多地方都变模糊了,唯独那株柳树,虽经历风雨侵袭,仍巍然屹立,用坚韧不拔来形容,恰当不过。
据老人们讲,1935年学校修建的时候,这柳树就在这里了。它看到过长征的红军身影,听到过解放军剿匪冲锋的号声,见证了学校的历史变迁,送走了一代又一代少年学子,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春天。任凭风吹雨打,它依然挺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似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用审视的眼光,看待这一切。
08年大冰灾,整个山川大地,都被风雪笼罩。柳树顽强地搏击风雪,树枝被折断,树丫被撕裂,只留下几根枝干,光秃秃的,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寒冬过去,春天来了。残存的枝干上,又吐出了新芽,出现了新叶,渐渐地,绿装又重新被披上。
风轻轻地吹,雨沙沙地下,在枯皮的地方,竟然萌发了三两枝嫩绿的细芽。鸟雀又来筑巢,松鼠又来欢跳,叽叽喳喳,又恢复了热闹。
一晃又过去了十多年。昔日毛头小伙,风华正茂,如今已是年逾知非,两鬓染霜。柳树空心了,慢慢地,一个枯洞开始出现。有些老树皮开始掉落,留下裸露的树干,渐渐长出了几朵硕大坚硬的树蘑,似疮癣,深深扎进老树之中,痛苦不堪。
站在柳树下,凝望着树干裂皮,有时也会两眼潮湿,老泪纵横。
深秋的一个夜晚,没有风,也没有霜。熟睡的人们,听到轰地一声被惊醒,也没有觉得什么,又进入了梦乡。
天亮了,早起的晨练者,照例去早已拓宽的操场进行晨跑,跑着跑着,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柳树,倒了。
它倚靠在围墙上,枝头斜枕在旁边住户的瓦棱子上。没有带起一点点土壤,齐根折断,干干净净,斜躺着,斑驳的身躯,像一位老人,选择在夜晚,不惊动任何一个生灵,悄悄地走完了平凡的一生,很安详,很平静。
“老柳树倒了!”人们奔走相告。
街坊的人们,三三两两,都来观望,与其说是吊唁,不如是一种瞻仰,七嘴八舌,都在追忆,都在感伤。
几个工人,手提油锯、绳索,开来拖车,经过一番锯伐、肢解、拖拽、装车、清扫。三轮车喘着粗气,吐着白烟,绝尘而去。
这里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收假了,竟然没有人发现这里缺少了点什么。
铃声响起,教室里又传来了朗朗书声。
有时几位老友,高谈阔论,才偶尔提起,有一棵老柳,曾在那里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