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德年间,在安顺府紫云县有一书生,姓朱,名叫朱岱。朱岱家境平平,渴望能通过科举考取功名,飞黄腾达,过上出人头地的富贵生活。因此他从小就发奋读书,即使常常吃不饱肚子也要攒钱买纸笔。
但你道这世事又有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呢?却说这位朱岱,刚开始倒也算得志,不到二十岁就考中了秀才。只可惜他在之后一连参加了四次乡试,均名落孙山。他心中又急又愁,却只知一心苦读,除"之乎者也″外一窍不通,结果磋砣到了而立之年后竟落得了个穷困潦倒的地步,连一锥容身之地也没有。
只可怜这朱岱,穷苦半生竟未曾享受一日之福。但也正因如此,朱岱对功名富贵有远超常人的渴望与向往。
这日,朱岱又像往常一样回到了那个他经常栖身的破庙--他在神像后铺了些蒲草。自从前些年父母相继离世后,身边再无人能供养他了。他又没有谋生手段,遂沦落至此。
由于已有数日未曾饱食,朱岱头一挨地便沉沉地睡着了。睡醒时,却窥见原本冷清萧条的庙内突然进来了几个云游乞丐歇脚,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自己的故事。
"我好歹也是堂堂一介饱学鸿儒,想不到竟然也落得了个与乞丐为伍的境地!″朱岱暗暗苦笑,心想得赶紧趁他们还没发现自己,赶快溜出去,省得丢了自己作为读书人的颜面。
他蹑手蹑脚,刚要走出,突然注意到那群乞丐中其中一位脸上长满了瘶子特别兴奋,还在手舞足蹈地给其他人讲自己的见闻:
″诶,你们还真别不信,城西那道观里前些天来了个疯道士,虽说人是疯疯癫癫的,但据说在年轻时在崂山学法,可有不少真本领。县里胡麻子你们都晓得吧?那麻子向他求脱麻的药法,疯道士给他脸上抹了些药膏,又念了些法术,结果他第二天就脸就像新长了一样!恶霸马胖子那孙子不信邪,带着人去闹事,结果人没见着,这孙子的腿给摔断了!你说奇不奇吧!″
凡此种种,真假难辨。乞丐们讲得讲,听得听,无非也都是图个新鲜,胡侃的成分居多。因此这伙人一笑便也过了,并没有人太在意。
却不想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听完那瘶皮乞丐煞有介事的侃侃而谈,朱岱心里面不由泛起了嘀咕。
乞丐的话他自然是不愿相信的,但他们毕竟走南闯北、浪迹街头巷尾,听闻确实会比普通人广得多。他又想到自己潦倒至此,就把这当个想念也好。一念及此,他的肚子似也不饿了,一心想着赶紧去找到老道士看能不能改命换运!
他并没有花太多工夫就找到了道观。城西那一块风景秀美,他以前倒常去游玩散心,故对那一带非常熟悉。只是随着双亲相继去世,这两年家境一日不如一日,心境也随知随事而迁,故而少了以往那般闲情罢了。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朱岱感叹得向道观走去,却顿时失望不已,那道观明显就荒弃了很久,周遭野草遍布,莫说道士,就是乞丐也显然不会在此驻步。
″乞丐的话果然终竟是靠不住啊。″朱岱苦笑道,心想还是打道回府吧,不然看这天这么黑,只怕马上就要下雨了。
真是怕啥来啥。朱岱正下山呢,结果走在山腰上,还真就遇到了一场风雨。
朱岱当然没有带雨具,雨又下得这么大这么急,他无处可避,害怕被雨淋了会感上风寒,只好躲到山林深处避雨。
雨停时已是夜晚。
云消雨霁,月色明亮,风已平静。朱岱心想,反正回去也是睡破庙,还不如再上山去那个道观,收拾一下空个地方将就打发个晚上,等明早再下山。
打定好主意后,朱岱便又回到了道观。月光如练,观门虚掩,勾勒出一幅凄清之景。
朱岱走进道观,这才发现里面虽是年久失修,但竟然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朱岱正疑惑间,突然自观外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疯癫老道,左颠右倒地向他跑来。朱岱还以为是见到疯子了,继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肯定就是乞丐口中的疯道士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朱岱欣喜之余连忙朝着眼前这个疯疯癫癫的老道士恭敬地鞠了个躬,然后恳切地说:“在下命途多舛,人至中年仍一文不值。听闻先生法力高强,望您能赐我一场富贵,也算不埋汰此生。″
那道士怔了会,这才笑着说:″不就是想发财吗?后生,回去吧。突降的富贵,不是你可把握的。″
朱岱闻言,眼中的光立刻黯淡了下去,不满地嘟囔道:″先生,常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在下四次乡试落榜,不仅半点功名未曾捞取,还沦为他人笑柄,这难道不是命吗?再者说,我生平从来没有做过坏事,莫非想求个富贵也不成吗?我为何一定要过这么贫苦的生活?世上永远有富贵者和贪贱者,凭什么那富贵之人就不能够是我呢?″
道士笑道:″天下岂有白掉的好事?你总想着投机取巧,就是真让你飞黄腾达,你也不会有好下场的!″说完半睁着眼一动不动,竟似成了座雕像。
朱岱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又看见对方这个样子,不由失望扫兴,也懒得再在这待了,心想:″这老家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不愿帮就不愿帮!我还是告辞吧!与这种人打交道还不如回破庙里听乞丐吹牛呢。″
朱岱离开道观后,就想顺着原路下山。但说来真是奇怪,朱岱对这里明明很熟悉,可下山时竟然还是稀里糊涂迷了道,拐进了一个山沟子里。
“唉,我可真是糊涂了,怎么跑这来了?″朱岱后知后觉,连忙调头往回赶,却不想与一个士卒撞了个满怀。
“这么晚了是谁呢?”朱岱惊疑不定地爬起身仔细看,却听得“吁!”的一声呵令,对面一群士卒身穿军装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
正在朱岱惊疑不定时,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人道:“喂,你这小子是打哪来的?为何大半夜在这鬼鬼祟祟的呢?”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几人,朱岱打了个冷战,连忙交待出了自己来这求见道士的前因后果,却不想马上那人听完却是笑出了声:“哈哈哈,你这腐儒倒是着实有趣,哪里有求来的富贵?还什么赐我一场富贵,真是笑死了人。”
“哈哈哈……”其余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住口,别笑了!″朱岱瞬间恼羞成怒,他现在最忌讳别人笑话他,便怒吼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你们又是什么人,大半夜的在这深山老林里穿梭,想必是土匪吧?”
“咔嚓”,一个护卫上前便把一把大刀架在了朱岱的脖子上,怒道:“大胆狂儒,竟敢对将军无礼!看我割了你的舌头!”
“哼!士可杀不可辱!莫说割掉舌头,就是砍掉我的脑袋又如何!我朱岱若贪生怕死,便枉为读书人了!”朱岱梗着脖子,针锋相对道。
想不到那坐在大马上的人见朱岱这个样子,竟然不怒反奇,挥挥手让护卫退下,对朱岱道:“想不到你这酸秀才倒还颇有些骨气。我其实是奉皇帝旨意来西南下平定土司作乱的翊宁伯赵宁,今夜本来是想来这勘测一下地形的,想不到竟然遇到了你。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本事,不过你既然是当地人,想必对这一带的地形也是颇为了解吧。你来为我做两天向导怎么样?若表现不错,到时候你就是我的赵普了。”
“赵宁?″朱岱心中暗地一惊,赵宁他当然听过,这可是本朝有名的名将。想到这儿朱岱立刻挺起胸膛道:“这有何不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大好男儿就当忠君报国。”
“哈哈,好,有志气!你就随我走吧。”
就这样,朱岱跟着赵宁当起了向导。也亏得他潦倒了半辈子,竟然在军营中表现出了很强的军事谋略,结果被赵宁委任为了军师。
朱岱感激不已,而后凭着他的谋划帮赵宁打了一场又一场的胜仗,在军中也成了响当当的人物,一时间声名鹊起。
就连远在禁宛的正德皇帝朱厚照也听说了他的名号,于是把他召进了京城接见。朱岱博闻强识,谈论大事极有见解,正德皇帝嗟叹不已,连连叹息″大器老成″,″沧海遗珠″,令朱岱好不受用。
这次君臣会面后,朱岱很快就成为了皇帝身边的心腹,不几年便平步青云,官至大学士、吏部尚书!成为了炽手可热的一代权臣!
不成想这朱岱飞黄腾达后,开始还尚能忠于职守,但他恃宠而骄,很快就得骄矜自傲、飞扬跋扈了起来。
吏部尚书别号“天官″,是六部尚书中地位最重、权柄最盛的官员,因为他主管官员的升降。那位投机取巧之辈,见朱岱上任后纷纷前来送礼,希望谋求个一官半职。朱岱秉性贪淫,开始尚犹抱琵琶半遮面,后来演都懒得演了,直接开始照单全收。至于官员升降嘛,自然是给钱就升官,无钱就无官;给大钱就升大官,给小钱就升小官。
权柄金银在手后,他又开始嫌弃朱府太小太寒酸了,巧取豪夺,兼并了周围一大块土地,无数人因此流离失所;他的仆人个个穿金戴银,器张拔扈,横行无忌,百姓们苦不堪言。而他却穿着绫罗绸缎,花万两银子买好马,甚至还去青楼中,出手阔绰,左搂右抱,软香温玉,一顿花酒就要花几千两银子。
都说饱暖思淫欲,朱岱富贵后,也将心思都放到了求花问柳之事上。他府上女眷虽多,但也全都腻烦了,突然想起自己原先县里陈地主新娶的那个小妾样貌确实极其貌美,自己有一次还因为在街上见到她,一时挪不开眼,还被陈地主的家丁好好揍了一顿。但如今我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是自己得不到的呢?
他的想法一说,当地立刻就有为了巴结他的狗腿子,把陈家宠妾润珠掳来了。朱岱一把扯掉了塞在润珠嘴中的白布,嬉皮笑脸地说道:“小美人,你长得可真水灵。”
润珠哀求道:“老爷,求求你放了我吧,我是有家室的女人。”
″家室?你是说那个姓陈的吗?″朱岱漫不经心道:″听说那家伙,不太听话,已经喂了蚯蚓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男人了。″
″什么?你杀了我相公?″润珠听罢哀痛不已,挣脱朱岱就要往墙上撞!朱岱大惊,急忙抱住她,却不料润珠又用牙齿狠狠地咬他的胳膊,疼得他哇哇大叫!朱岱恼羞成怒,把她蹂躏了一番后便狠心掐死了她,把她的尸体埋进了院子里。
之后,他越发肆无忌惮,在朝中广结党羽,只要是被他看上的女子,那么无论何种手段都要把她弄来。偶遭几个正直官员弹劾,但这正德皇帝偏是个昏聩之君,他因皇帝的恩宠而每每毫发无损。但为了清除异己,他开始结党营私。从此朝廷昏庸,百姓深陷水火。
他本以为自己从此高枕无忧,却不想皇帝突染重疾,壮年而殁。新君即位,群臣纷纷弹劾朱岱,新皇帝暴怒,下旨将朱岱革职抄家,流放岭南。
失了势的朱岱只得悻悻上路,却不知因他掌权时得罪太多,坏事做尽,早已天怒人怨。其中一群人因他而丢了田地而落草为寇,知其失势,便连夜赶到了他的必经之路旁埋伏。
待朱岱一行走过,忽闻很多人齐声呐喊,只见上百个草寇手执利刃,跳跃着冲向前来,押解的人大吃一惊,各自逃命去了。
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一群土匪,朱岱的魂都吓掉了,他战战兢兢地说道:"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朝廷的人…″
为首大汉叱道:"奸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我等找的就是你!等会儿有你受的!″他们把他带回了山塞,用尽了各种办法折磨他,朱岱痛不欲生,但求速死而不得,逐渐地昏死了过去…
再一睁眼,却发现自己正躺在道观里,摸下头,竟尽是冷汗。一旁的道士摸着胡须笑道:″后生,还要不要富贵?″尚在恍惚中的朱岱连连摆手……
此时道士叹了口气:″唉…常言德不配位,必有殃祸。你若不在自身品质、能力上下工夫,猝得富贵也把握不住…″朱岱连连点头。
道士又接着道:“姜尚八十而灭殷,伍胥六十而亡楚,况你尚而立之年,亦是大有可为。外事不畅,反求诸己。″
朱岱谨记其言,踏实做人,沉心学习,多年后也终于考取了功名。他主动请命下降地方,在山西阳曲做了一名百里侯。
有了此番经历,朱岱为官兢兢业业,劝农课桑。阳曲历来都是贫瘠之地,朱岱便亲自带头垦荒,带领百姓兴修水利,又为百姓免了苛捐杂税,成了百姓心中的父母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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