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得很痛苦,也很辛苦。那年10月,母亲身体不适,父亲陪着去了医院。初始几天的检查结果还未出来,老两口都以为没什么大碍,也就没有跟我们几个子女言说。后来,才在我们与父亲电话联系时,他才说出实情。
兄、姐离得近,他们快速前往医院,等我奔走千里,回归故乡时,母亲的病情开始严重起来。一向硬朗的母亲,恹恹地躺在病床上,弱小得如同孩子,嘴里不停地喊着“痛……”双手无力地扭动着,试图调整到一个最好的姿态,让自己舒服一点。
从彩超室推出母亲,从医生手中接过报告的那一刹,眼睛瞟到了那个醒目的“CA”,顿时泪如雨水。拿着报告与主治医生详谈后,我们没有瞒着父亲,把实情告诉了他。那个坚强的男人,在那一刻变得如此脆弱,双目呆滞,差点跌倒,泪滴,慢慢滑落。
病床上的母亲,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痛感稍好一点的时候,就不断叮嘱父亲,“他们(指我们几个子女)都在这儿,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屋角柜子上的菜籽,你不要弄丢了,我出院了回去要种的。还有,你再来时,把我前几天收拾好的花生带来,老三(指我)喜欢吃花生,那是我淘洗干净又晒干的,好吃,到时让他带回去。”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执着地以为,自己虽然不舒服,但绝对没什么大病。可现实总是如此残酷。我们一边强忍着泪水,一边叫她不要多说话,好好休息。可她,却总在清醒的时候,一会儿说这,一会儿说那,冥冥中,好似在交代遗言一样。
虽然有药物改善,但母亲越来越虚弱,昏迷多于清醒,痛到无法忍受时,她一边虚弱地骂着死去的奶奶不该来找她,一边不断地求着奶奶不要靠近自己。原来,昏迷的梦中,母亲梦到我那过世多年的奶奶,说奶奶拄着拐棍,在那里望着母亲,等着母亲。
随着病情加重,母亲或许意识到了什么,虽然,她从不曾问过我们关于病情的一星半点。那天中午,她稍稍吃了一点流食,精神好了不少,对父亲说:“你拿1000块钱给老三,再有两年,孩子(指我的孩子)就十岁了,这钱作为我们老两口送给孙子的礼物。”
母亲真的不行了,后来,即便偶有清醒,也变得神志不清,变得不认识我们,也不认识与她朝夕相处40年的我的父亲。没有言语,没有动作,瘦弱的身体安静地躺在床上,微弱地喊着“痛”。那时,母亲应该是想活动活动的,只是,她已控制不了身体。
想尽一切办法,终是无果。医生说:“回家吧。”任我们怎么恳求,医生只是叹息。老父亲终是发了话,“回家吧,带你们的母亲回家……”故乡的习俗如此,老人要“走”在家里,哪怕隔了万水千山,也要回归乡下,“走”在故乡。
住院不到1个月,回到家里不到2天,母亲,最终还是抛下我们,走了,去了没有疼痛,没有折磨的另一个时空。按照家乡风俗,母亲走后,她的相关物品都要一把火烧掉,包括她穿过的衣裤、鞋袜,甚至她的所有相片。
母亲生前喜欢做鞋,大人的,小孩的,冬天的,夏天的……几十年的积攒,母亲有三本厚书,里面夹放着许多鞋样,就连这个,也要随衣服与相片一起,烧掉。我抗拒着,收捡着,试图冲破风俗。父亲说:“不要捡了,烧掉吧,对你们好,对我好,对她也好,尽管我不信,但还是希望她好。”
火苗飘忽,衣服、相片、鞋样,包括一大箱母亲做鞋的碎布头、各类名色的线,都在刹那间,化为灰烬,追随着母亲,去向那没有尽头的远方。
后来,我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了母亲的一个银手镯,放置过久,颜色已经有些发黑,我拿出来,细细擦拭,一遍遍地用皮肤打磨着,终是有了些颜色。我将母亲的这个手镯,带到了千里之外,与母亲为我准备的洗过的花生,还有她当初执意给孩子的1000块钱放在一起。
生活不顺时,情绪低沉时,总会吃上两颗花生,数几遍母亲给的钱,摸一摸母亲戴过的银手镯,在思念的间隙里,好像总能获得些许安慰。9年,母亲去世已经9年了,钱依旧,手镯依旧,只是那些花生,终是在我不断地“偷食”下,所剩无几。我再也不敢吃了,生怕吃着吃着,就一颗不剩。
也曾想,母亲的这三样遗物,从某种程度上说,或许是一种心理压力。再者说,物品的有无,其实并不影响我对母亲的思念与缅怀。但,内心深处,总固执地以为,有实物在,我与母亲的联系,就更紧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