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了台儿庄战役的惨烈后,我学会了飞天技能,升空对敌一洗国耻

真实战争近代史 2024-09-24 03:18:57

大家好,我是霞姐。

我采访过的所有老兵,他们说得最多的也是:我们不怕死亡,我们只怕遗忘。‍‍‍‍‍‍‍‍

对于他们来说,自“九·一八事变”后,不参加抗日,就要亡国灭种,没得选的。

就像老兵徐世椿一样。

不做亡国奴 口述:徐世椿

2019年4月27日,是我99岁的生日。

我居住地泰州市钟楼巷热闹非凡,街坊邻居和关爱老兵志愿者摆了个长街宴,为我提前庆祝百岁。

作为一名抗战老兵,我无以为报,为大家高歌了一曲《不做亡国奴》,这首歌我从小开始唱,唱了一辈子。

我们那时候不参加抗日,就要亡国灭种,没得选。

八年抗战,我亲历了台儿庄战役的惨烈,考上空军后冒着生命危险苦练飞行技术,一心只想早日升空杀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万万没想到,学成后却遭人陷害,被关进了集中营。那个时代最黑暗的一幕,被我们遇上了。

我老家是安徽巢湖的徐小圩小镇,我的祖父很小时逃荒到宣城县,在一位员外家做长工。

祖父勤快能干又聪明懂事,员外夫妇都很喜欢他,长工期满,不仅给了他丰厚的赏赐,还把意外摔坏腿的丫鬟给他做了媳妇。

这瘸腿丫鬟自幼陪读小姐学习琴棋书画,知书达理,非同一般。

祖父带着祖母回到老家,生了一儿一女,就是我的父亲和姑妈。祖母言传身教,将他们培养成村里第一代识文断字的文化人。

辛亥革命爆发,我的父亲徐东莱带头在村子里剪了辫子,祖母气得抡起拐杖追打儿子,儿子一跺脚,跑到合肥投了张勋的队伍。

父亲后来跟着部队到了甘肃,他不愿参与打仗和杀戮,从事“文职”,逐渐做到了天水县厘金局局长、三岔县县长。

父亲心系黎民造福一方,在任期间,百姓曾给他签名送“万民伞”以示拥戴。

父亲在甘肃干出了成就,书信、银元也捎回了老家。当他把第三个儿子的小照片捎回老家报喜时,正值雪花飞舞的冬季。

祖母看着照片里的光着小屁股的孙儿,怕他受冻,用厚实的棉絮包裹了照片,祖母为这孙儿取名世椿,这孩子就是我。

每添一个孙儿,祖母就亲手在屋后种下一棵香椿树。她留下话,哪个孙子长大,娶妻成家,就砍一棵香椿树,打一房床柜桌凳。

但祖母没来得及到春天为我种下香椿树,就一觉睡过去再也没有醒来。

四年之后,张勋拥戴溥仪复辟失败,“合肥帮”树倒猢狲散,我的父亲携妻儿归踏上了回乡之路。

走在黄河边上,一匹马突然受惊,把背上柳条筐连甩进了黄河,母亲吓得跌坐在污泥里哭天喊地。

父亲带着家丁跳进黄河奋力捞回柳条筐,见我在筐中安然无恙,惊喜大呼:“我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必有后福呀。”

老家和祖母一同做了很多善事的姑姑在村中寺庙削发为尼,皈依了佛门。

父亲衣锦还乡,翻盖了家中的草屋,置办了许多田产,还铺路架桥,惠泽乡里,人称“徐八爷”。

我6岁那年,父亲把我送到了芜湖的天主教堂,先在唱诗班唱诗,后来进教会学校读小学、初中。

15岁我考上了法国人在芜湖办的雷斯特高级工业职业学校,父亲勉励我学习最先进的西洋技术,做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徐世椿飞行员照

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我大哥徐世栋参加了马文魁的西北军,二哥徐世桃也已走上抗日前线,后来编入青年军坦克兵100师。

深明大义的父亲,又亲自为我报考了黄埔军校。

这一年,我17岁。

父亲曾因看不惯流血杀戮离开部队,当鬼子打到家门口,他义无反顾地把三个儿子都送上了抗日前线。

在我们家的带动下,徐小圩的青年纷纷走上前线,徐家还有世俊、世仁、世佩、世仪等五个堂兄弟也参加了抗日队伍。

我们都不是穷得没饭吃才参军的,我们是在民族危亡的时候拿起武器,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抗战胜利,世佩、世仪等三个堂兄弟没能回家。

我报考黄埔军校后,初试过了,到了十月复试还没有等来通知,我想打鬼子,就急不可耐地参加了第5战区第7军171师。

我有文化,会唱歌,被分在政治部的战地服务团,为前线服务。

1938年春天,台儿庄战役打响了。

我随部队赶到安徽的龙炕集阻击日军,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

师长战死,旅长上,旅长战死,团长和营长上,一个师上去一下就没了。

生死就是一瞬间,脑子里根本没有怕不怕,也不知道什么叫死,什么叫活,只知道为国牺牲是最光荣的。

我们两个人还轮不到一支枪,是用大刀、红缨枪和血肉之躯去拼鬼子的大炮机关枪。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就是我们那时候的歌,我晚年唱起来,和别人的感受不一样。

从城里突围出来后,我们一直退到河南固始整修,政治部主任梁镜对我们说,你们都是安徽本地小青年,家乡沦陷也回不了家,不如往武汉去找大部队吧。

拿着主任给的几十块钱,还有证明,我们四个结伴到了武汉。没想到正好是武汉会战的前夜,我们夹在逃难的人流中挤进火车站,扒火车到了西安。

刚好国民党励志社在招考中央战地服务团,我们就去报考,然后一直在渭南、潼关、运城等前线战地服务团做宣传工作。

第二年冬天回到西安,正好遇到空军医院招考飞行员,就去报考了。空军最危险,我就去做空军。

鬼子打到家门口了,不拼死抵抗就要亡国灭种,宁死也不能做亡国奴啊。

那时候“航空救国”的理念激励着全国各地青年学子,报考飞行员的特别多,

西安考区就有几万人报考,最后只录取了18个,我们是万里挑一考上空军的。

录取的同学一道乘卡车从西安入川,夜住晓行,走了一个多月,来到四川铜梁县旧市坝“空军入伍生总队”,隶属空军军士学校第三期。

第三期共招了280多人,来自全国各地,绝大部分是沦陷区,我们最早到,被编在第一队。

总队调拨了一批黄埔军校的毕业生担任队长和班长,施行严格军事训练,把老百姓转变为军人,那是“打骂式的法西斯训练”。

学员入伍前大多是家境不错的“学生娃”,不习惯严格的军士生活,吃了不少苦头。

完不成训练任务或者违反纪律,长官会拳脚相加,轻则禁闭,重则开除。

偷偷抽烟被发现,惩罚把抽剩下的部分吞吃了;打手心是最常见的惩罚,同学们戏称“吃熊掌”;还有的会被罚双腿弯曲,双手举枪,在烈日下暴晒……

天天出操,摸爬滚打,腿都肿得上不去台阶。一天下来精疲力尽,晚上还要跑警报,哨声一响,就紧急集合,背着背包跑到很远的山上去。

入伍训练原计划三个月,但因为没有汽油训练场地不足等原因,两次延期,持续了六个半月才结束。

1938年10月1日,我们经过入伍训练,正式了开始初级飞行的学习。

从成都到簇桥的马路上,我们身着黄色飞行服列队来来往往,大家高唱着校歌:“锦城外,簇桥东,壮士飞,山河动,逐电追风征远道,拨云剪雾镇苍穹......”

成都平原上空震响着隆隆的飞机声,似乎告诉百姓们,中国不会亡。

蒋介石是航校的校长,我们刚到航校不久,他就携夫人宋美龄来校视察。

他在大操场的司令台上为三期学员点名,点到谁,谁就立定高呼“到”!

蒋介石点:“徐世樁(zhuang)”!

我不动,队长小声示意,“点你呢!”

我立定,并大声报告:“我不是徐世樁(zhuang),我是徐世椿(chun)!”

蒋介石仔细看过名册,立即纠正:“徐世椿!”

我大声应答:“到!”

站在蒋介石旁边的宋美龄侧身看看点名册,向我优雅地点头微笑,那气质,那魅力,我们永生难忘。

“航空之母”宋美龄

初级训练正是抗战最困难的时期,学员吃的只有糙米饭加豆豉煮空心菜,连盐都没有。用盐拌饭都成了奢侈的消耗,要遭伙夫们白眼的。

由于营养不良,好多人得了夜盲症,夜晚出去解手都要相互搀扶。

宋美龄是航空委员会秘书长,有一次,我们向她诉苦说吃不饱。她了解情况后当即拍板,给我们改成空勤伙食。

此后就大不一样了,每周能吃几顿荤菜,我们那时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是要拼着性命去打仗的,谁对我们好就是我们的亲人。

所以,我们都追着叫宋美龄喊“妈咪”,因为她对我们是真好,这话很多年不敢说。

我这人胆子大,也不晓得怕死,经常糊里糊涂的做些冒失的事情。

在航校的时候,我们还弄了一个游泳池,木头起的一个跳台,一米跳台、三米跳台我都能跳,十米跳台,没人敢上去,我就上去了。

底下人就吼我,“跳,跳啊!”我真那么糊里糊涂跳下去了。

跳下去也没有姿势,“嘡!”一下,像个深水炸弹,拍得一身都青紫了。

我们三期卧虎藏龙,游泳、篮球、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这些时尚的运动都很出色,校运会上经常碾压那些飞行官。

我的长项是篮球、游泳,后来我到泰州后还做过国家二级足球裁判。

学长郭烽明组织了个“飞箭读书社”,发起人有我、伍庆香、杜元礼、徐嗣元、雷子明、黄富元几个,写诗作文办壁报,影响很大。

那是抗战最困难的时候,学员一个月只有两块零用钱,剃头洗澡用,后来为了节省,剃头都是在营房里互相剃。

郭烽明学长进校前已经是飞行“机械士”,他是带薪学习,比我们这些穷学生有钱,但他有钱都给大家一起花,买零食一颗花生都分着吃,从来不吃独食,深受大家爱戴。

等我们毕业有了第一个月的工资,先凑钱给郭烽明买了一块表,表示谢意。

郭学长文武双全,对大家都好,和我还是结拜弟兄,是最好的哥们。

按原计划,我们学一年就毕业开赴抗日前线。

但成都气候条件差,一年中能飞行的时间不多,加以装备贫乏,师资不足,训练时间一再延长。

到校第一年初春,日机就偷袭了成都双流机场,躲警报的我们趴在草丛中,眼睁睁看着苏联援助给中国空军的100架伊-15Ⅲ型歼击机,被毁于一旦。

被鬼子欺侮的奇耻大辱令大家愤怒得血脉愤张,恨不能“灭此朝食”。

三期的壁报《剪云》上的一首小诗更深深地刺痛着大家:

假如,

我们不去抵抗,

敌人杀死了我们,

还会指着我们的尸体说:

瞧,这就是亡国奴!

我们饭堂没有凳子,都是站着吃饭。开饭前,大家会齐声高呼“强虏不灭,誓不坐食”!

睡前列队,队长高喊:“诸生,尔忘日本帝国主义企图亡吾国灭吾种乎?”

大家齐呼:“不敢忘!”

一首《不做亡国奴》唱出了大家心底的吼声。

七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我唱起这首歌,眼睛都会湿润,思绪会回到1939年的大年夜。

那年除夕大雪纷飞,炮竹声稀稀拉拉地响着,我们裹着单薄的毯子,挤在冰冷的营房里守岁。

想家,多数同学家乡已沦陷;思亲,家人杳无音讯。好多同学都哭了,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在营房蔓延。

我们都还是十六七岁的孩子,真想家啊,越想家越恨日本人,就想和鬼子拼命。

不知是谁哼起了《不做亡国奴》,大家立即应声唱合:

“不做亡国奴,人人争先,打败鬼子,回家过年!”

我们用慷慨悲壮的歌声迎来了新的一年。

现在的人都爱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我们那时没想过当将军,那时候真没有别的想法,就是一心想死,以死报国。

一心只想“学成飞天技,雪耻救中华”,个人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我们训练的飞机很落后,初级飞行的弗力提,中级飞行的“可塞”、 “道格拉斯”,还有中国自行仿制的飞机“复兴号’都非常陈旧。

中级飞行时进口了一批“莱因’机,因起落架脆弱,易着火,多次出事,就不用了。

不久又从美国进口了15架北美机(NA一56一A),这批飞机倒抵挡了一阵子。

高级飞行时轰炸科使用北美机,驱逐科则使用陈旧的战斗机霍克Ⅲ,E一15和复兴号。

飞行员不仅要有有极好的飞行技术,还要有胆有识、有勇有谋,超强的心理素质和应变能力才行。

中级训练时,我是第一个放单飞的。

驾着驱逐机从双流机场飞上天空,穿云破雾,耳畔是嗖嗖的疾风,脚下是祖国的山河,心中是燃烧的复仇火焰,冒着风暴飞上云天,飞过万重山那种感觉和心情,刻骨铭心啊。

想不到的是,随着我们的升空训练,一件件惨剧连续发生。

记得那是1942年的4月4日。

那天天气晴朗,又是单飞的好时候,同学们都很兴奋,跃跃欲试。

万万没想到,一架刚起飞的飞机,起落轮突然滑落,直接扫在张九思同学的天灵盖上,他顿时倒在白色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泊中。

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机场上指挥的罗英哲教官也被撞伤在地。

我们触电般本能地匍匐在地,愤怒和恐惧地惊呼起来,原来飞机也会“杀人”。

负责飞行的教官马上挑选了两个同学去单飞,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大敌当前,训练和杀敌是重中之重,雷打不动。但4月4日,成了大家痛苦的纪念日。

两个月后,单飞训练结束,每个学员飞行时间不足10小时,然后是又一次大淘汰。

之后一个月,又发生了两次飞机起火失事,刘如柏教官在烈火中殉职,秦毓斌同学严重烧伤医治无效逝世。

十多天后,崔临江教官奉命到太平寺接收一架刚修好出厂的弗机。起飞后,还没飞到200尺的高度,机舱突然冒火了。

飞得高度低,无法跳伞,火势又极猛烈,大家便圆睁泪眼看着离开时向大家微笑、挥手的崔教官和飞机一起烧成火球,坠地。

几个月后,又一幕惨剧:何世煊教官带着杨修齐出航飞行,最后只在田野发现飞机残骸和两堆模糊的血肉,失事原因至今成谜。

训练中的惨剧让我们心惊肉跳,但没有任何一个同学因此懈怠。

我们不怕死,只是不想在训练时死于事故,我们要上天和鬼子同归于尽啊,于是我们的训练更加刻苦了。

每次升空都高度紧张,直至飞机平稳落地后,同学们扑上来紧紧搂抱我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平安。

1942年元旦之后,大家奉命选科。

驱逐机单打独斗,对飞行员的技术和胆识都有更高的要求。轰炸科三人一组,相对“安全”。大家都想飞驱逐,想和鬼子拼命。

竞争激烈,航校决定以成绩排名,我和郭烽明学长都如愿选进了驱逐科。

我们也由双流迁回簇桥的校部,开始了高级训练。

高级学生的业余生活更丰富,但飞行事故依然在发生。

特别是跳伞训练,飞行士被指定用乐山生产的国货,因降落伞质量不过关,导致“十人跳伞,两死两伤”的惨剧,终于让我们忍无可忍了。

我们发起了悼念无辜死去同学的活动,并决定罢课、罢飞、绝食,抗争空军中的黑暗和腐败。

带头闹事的吴俊等四名同学被捕了,关进王家坝军法处监狱。三期同学轮流去探视、慰问。在大家心中,他们是“英雄”。

几个月后,被捕的四个学生经多方营救被释放,但空军受命对他们“永不录用”。

我们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1942年12月25号圣诞节,我们毕业了,马上能升空打仗了,高兴得不得了,大家一起狂欢,都喝醉了。

初级飞行、中级飞行、高级飞行,每个阶段都有人被淘汰,280多人入校,毕业时仅剩83名毕业生。

我的毕业证是二十六号,毕业总成绩第26名,第一名是向子昶,学长郭烽明是第四名。

毕业证有校长蒋中正的大印,毕业典礼上发了中正剑。那剑比军官的略短,剑鞘是银质的,军官的是金质的,国民党的等级制无处不在。

对军官、军士制度的不满,引发了三期学员接二连三的反抗,也酿成了后来轰动军界的23名飞行员被拘捕事件。

航校三期毕业同学留影

1943年的春天,我们接到命令,开赴新疆伊宁空军教导总队,接受苏联援华战斗机训练,然后再回内地参战。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段没有飞行事故和伤亡,以及我们和苏联教官、新疆各民族人民和睦相处的日子。

但在这里,空教队少数官长仍然歧视三期毕业生,以官压士,借故责难或当面斥责。

军官和学士的冲突越来越激烈,三期同学先后三批被抓捕了23人,罪名是“奸党”、“奸匪”嫌疑。

政训处主任孙浮生借机报复,把我们镣铐加身,押解出疆,送回重庆军事法庭受审,必欲把我们置于死地。

这就是国民党空军史上轰动一时的“伊宁事件”。

我和学长郭烽明、王觉飞(后改名王聚五)三人是第二批被捕的。

我被抓是有思想准备的,被抓的三五天前,我的几本日记被政训室搜去,我的日记里提到在合肥同时参军的同乡张文煦。

孙浮生认为张是共产党员,如获至宝般抓住了我通匪的“证据”。

从天之骄子沦为阶下囚,我们尝够了被欺凌与被损害的屈辱。镣铐万里行已苦不堪言,到兰州关进牢房更像进了鬼门关

那一年兰州雪下得特别大,积雪过膝,天寒地冻。牢房冷得滴水成冰,一身秋衣难以御寒。

地下是薄薄的麦草,晚上冻得无法睡,我们都冻伤了,我的冻疮最重,手脚几乎烂掉,以至于我这一辈子,一到冬天就犯冻伤……

难熬啊,为了抵御寒冷,我们就蹦就跳,就靠唱歌激发精神,还吼英文,吼俄语,抒发满腔的愤怒和悲愁。

在兰州初审数月后,我们和后到的同学集体被押往重庆。

在重庆的空军军法处,什么也审不出来,我们纯洁得不得了,一心以死报国,哪有异党之心。

但按“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我们难逃一死。

学长郭烽明作为首犯在法庭上说,我们别无所求,让我们去死吧,别枪毙我们,别浪费子弹,让我们上天杀敌,让我们去和鬼子同归于尽!

主审法官被感动得老泪纵横,上书航委会,这些青年都是栋梁之材啊……

老蒋为教训我们的“不知天高地厚”,亲笔批示把我们送进“战时青年训导团”去学三民主义,就是重庆的五云山集中营。

我们的抗争致使空军高层有了反思和变革,剩下的三期毕业生和先期毕业的一、二期学员全部转为飞行官,赴美国受训。

可我们呢?想来真是造化弄人啊。

集中营上上下下对我们都非常同情,那个时候培养一个飞行员多不容易,因为政争,我们成了牺牲品,不能杀敌报国,抱憾终生。

五云山集中营归中统管,属于三青团,我们在里面有相对的自由。

山头上有个寨子,我们可以派代表去镇上买菜,还在山上开了很多地,自己种菜改善生活。

集中营有图书馆,我在里面把《莎士比亚全集》都看过了,会背其中的很多章节。

那时候乔石、孙午南、萨空了都和我们关在一起,我还特地向萨空了请教了关于自由、民主的问题,国共两党合作的问题,国家的命运和前途的问题。

在他们的引导下,我开始有了思考。

重庆地下党和王若飞几次通过萨空了资助我们伙食费, 带话给我们“他们不用你们,我们用”。

本来我们不是共产党,但无端蒙冤使我们开始仇恨国民党,不少人真有了投奔延安的想法。

后来因王若飞和叶挺将军乘坐的飞机失事,这条线就断了。

1945年9月9日,我们被无罪释放,走出集中营。

出狱时,我们互相拥抱“相约十年后再相见”,谁知这一别就是将近半个世纪。

我先去投奔表侄陈治宣,他在北碚一所滑翔学校当教官。

我们年龄相仿,都在巢湖边长大。抗战爆发,我参军上了前线,他考上了空军预备役的滑翔学校。

我在航校飞行训练时,表侄去成都簇桥新营房看过我。听闻我和二十几位同学被拘捕,他也心急如焚,却打听不到我的消息。

当我突然出现在他的住处,把他吓了一大跳,直到我沙哑着嗓子喊了他的小名“大祥子”时,他才如梦方醒。

在表侄的照顾下,我有时去复旦大学当旁听生,有时过江去找学长郭烽明,他已经在重庆做了记者,我们还和赴美归来的同学一起为于忠海教官的演唱会助力。

我攒了点钱,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回家之路。一路悲喜交加,双泪长流,感觉像在做梦。

直到我跪在两位互相搀扶着老人面前,听到他们一声声“三儿”的呼唤,我才确信,我真的回家了。

婶婶得知也赶来,哭着说:“我就是不能死,我也要等到你二弟打完鬼子,回家……”

她的世福儿早已战死疆场,再也回不来了。

我能完好无损地活着回来,二老兴奋得一夜未眠。第二天一早,父亲就空着手为我求亲去了。

父亲不知道我被捕入狱,只觉得自己的三儿是抗日英雄,只有最好的姑娘才能配得上我。

这个最好的姑娘父亲原是地方上的一位盐官,家境优越。

姑娘毕业于高等护校,美丽善良、优雅贤淑,求亲者踏破门槛,但姑娘眼高过顶,都看不上。

深明事理的岳父一口答应了父亲的请求。天赐良缘,我见到牵手终身的老伴傅克敏。

美丽善良的傅克敏

之后,我又去了上海发展,在三期同学伍庆香的帮助下,重新进入复旦大学继续工商管理专业的学习。

后来,又在伍庆香的引荐下,在他老岳父开办的荣丰纺织厂做了高级管理,月薪一百三十大洋。

那段时间,我不仅事业顺风顺水,家庭也其乐融融,也连接有了我们的孩子。

建国初期,我响应号召“支援内地”,到当时闭塞落后的泰州协助筹建纺织厂,原计划厂子建好就回上海。

没想到,因为干得太好,被市领导极力挽留。我也想有一番作为,便放弃了随上海荣丰纺织厂迁往香港的机会,举家移居泰州了。

徐世椿一家

土改时,因为我父母人缘极好,老家只给我父亲徐八爷划了“个人地主”的成份,我母亲及家人都是“贫农”。

乡亲们没有过多的为难父亲,只是分了他的土地和“浮财”,不久父亲去世。

几年后,母亲也走了。

善良的母亲没有看到他心爱的儿子被当作“国民党特务”、“反动技术权威”带着高帽、挂着牌子游斗,安详离去。

这是我生命中不幸中万幸。

一晃就是几十年。

1984年,我已儿孙满堂,突然接到烽明兄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哽咽得说不出话。

不久,烽明兄和妻子一同到泰州来看我,那真是相对无语,只有泪千行啊。

第二年,三期同学终于重逢。

我们都希望老学长能把23个人的历史记一记,这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冤案,我们有生之年不说出来就没人知道了。

但当年笔下生花的老学长心有余悸,迟迟不肯动笔,最终带着遗憾走了。

我希望有人能听到我的声音,写下我和三期的经历,但是太难了,有没有这样的人啊?

1987年,我、郭烽明、王觉非当年被捕的三人留下合影,郭烽明学长为此手书道:

“四十五年前囚于兰州黑牢之三难友。重镣铆死白夏至冬,无法脱换下衣。昼夜一灯如豆,一日两个黑馍浸盐水而食。隔墙犹歌声悲壮,书声琅琅可得而闻。不意长寿至今也。”

时隔45年,同时被捕的三人重聚

是呀,不意长寿至今。‍‍

后来根据烽明兄女儿郭新在网络上查到的资料,我们才知道,当年把我们送进监狱的孙浮生,竟是1926年入党的中共老党员。

他以“奸匪嫌疑”的死罪诬陷我们,如此无耻的政治陷害,除了个人恩怨,是否还为了削弱国民党空军的力量?谁能解开这个谜?

孙浮生的侄孙让郭侄女带话,说要向受害的23位前辈道歉。这可能就是这桩世纪冤案的最后结果了。

我在泰州做了40年工程师,连任泰州市两届政协委员,多次被评为全国健康老人,活过百年人生。

徐世椿夫妇

我一直收藏着一本《空军军士学校第三期纪念册》,在国内寻找幸存的战友与老师。

万万没想到,94岁那年,还真在关爱老兵志愿者许年君的帮助下,惊喜万分地与当年的飞行教官组组长赵赠熊相认。

赵组长为国民党空军培养输送了300多名飞行员,为抗战胜利立下了不朽的战功。

1949年,他率部光荣起义,继续为新中国空军建功立业。他的妻儿却在这一年,被送往台湾。‍‍‍‍‍‍‍‍‍‍‍‍

赵组长独自一人在此岸抚养智商比较低下的儿子,妻子在彼岸艰难带大两个子女。

直到九十年代,一家人才团聚。台湾妻子一年后去世了,留在大陆的赵组长活到110岁,成了江苏籍最高寿的黄埔老兵。

我们见面时,赵组长已经104岁,他是我这么多年找到的唯一健在的恩师了。

站在曾经的教官面前,我难掩激动,举起右手,行了军礼后,响亮报告:“赵教官,我是您的学生徐世椿。”

赵老仔细端详着我们年轻时的飞行员照片,两眼湿润,突然大声道:“诸生,尔忘日本帝国主义企图亡吾国灭吾种乎?”

我如当年列队一样,高声应答:“不敢忘!”

耳畔日夜回响着航校280余同学山呼海啸般的应答声,我怎敢忘。‍

徐世椿不敢忘,我们更不敢忘。‍

对于这桩讳莫如深的往事,徐世椿一直希望能够保留下来,因为这是一段真实的历史。‍

他们还健在时,都希望才华文笔出众的大学长郭烽明能够执笔,不管是见面还是通信,无数次表达此意。‍‍‍‍‍‍

郭烽明年事已高,从头开始也力不从心,他曾设想,每人以自己的角度写,写完再汇编成册。

但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此方案也未能实施,这让徐世椿倍感遗憾。

目前,成都航校三期的老兵只有徐嗣元一人健在,102岁的他更不可能完成大家的心愿了。‍

历史的传承就像一场接力赛。

郭烽明走后,他的女儿郭新为能更多了解父亲,开始走访这些叔叔伯伯,从而留下了一些一手的素材。

因为有了这些素材,才会有我们现在的稿件。感谢二代们的信任,将记录这段历史的接力棒交到了我的手上。

记录老兵故事是个专业的事,时过境迁,要探寻历史的真相更是难上加难。

可这事我们不做,谁又能做呢?

如果我们把这些真实的历史忘了,把他们都忘了,如果还有下次国难,谁还会挺身而出,为国而战呢?

编写:霞姐

图片来源:郭新提供,部分来源于网络

注:本文素材为郭新(航校三期大学长郭烽明之女)收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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