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混乱的西晋,被匈奴刘聪颠覆了。琅邪王司马睿占有长江流域,继承西晋帝统,在建邺(南京)建立东晋皇朝,历一百零四年;
刘裕篡晋,建立宋朝,历六十年。萧道成篡宋,建立齐朝,历二十三年。萧衍篡齐,建立梁朝,历五十六年。陈霸先篡梁,建立陈朝,历三十三年。隋灭陈,南朝前后不满三百年。从政治现象看,变动很急剧,从经济方面说,南朝始终是少数大地主占绝对优势的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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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睿依靠王导、王敦、刁协(均中原大族)、顾荣、贺循(江东大族)等人的拥戴,重建晋朝。他第一天登帝位,竟让王导同坐御床,受百官朝拜;他依靠大族尤其王氏一族的扶助,即此可见。这些名门大族,多数是大地主,他们掌握政权,一切政令,只在增进大地主的利益,人民痛苦,非所顾虑。因此中原文化虽然迁移到长江流域,经济的发展,却仍落在黄河流域的后面。
户口长江流域向来人口稀少,最大的荆、扬二州,当司马炎全盛时代。荆州只三十五万户,扬州三十一万户。晋末流离,中原士民大量南迁,促成人口激增的现象。东晋户口,不见记录。
宋刘骏时代有户九十万六千八百七十,口四百六十八万五千五百一,比三国时吴国人口,增加一倍。这说明长江流域的人口从南朝起开始增加。齐梁户口,史书失载。陈顼时有户六十万,隋灭陈,收户五十万,口二百万。陈末户口骤减,原因是领土缩小,又连年战乱,人民定多逃匿,依领土面积与户数做比例,实际人口并不减少。
大抵南朝户籍,或称侨寄,或冒勋阀,或并三五十户为一户,记录最不可信。晋庾冰检阅户籍,查出无名万余人,足见隐漏不少,实际户口要比史书记载的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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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地势卑湿,农民向来用火耕水耨的方法从事生产。所谓火耕水耨,就是烧去田里杂草,灌水种稻,草和稻并生,高七八寸,一并割去,再放水灌田,草死稻长。这样简单的耕种法,生产量自然很低微。
司马炎时杜预奏称东南水灾特别严重,原因在于火耕水耨,必须高地蓄水,多筑陂堰,每遇水雨,堤坏泛滥,低田损毁,延及陆田;过去东南地旷人稀,不妨用这个旧法,现在户口日增,村舍相接,田地高低不一,每岁陂堰放水,为害实多,请令地方官吏决去曹魏以来新造诸陂堰,修缮汉朝旧堰及山谷私家小陂,借免水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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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炎听从他的建议。大概西晋以后,耕种法逐渐改变,耕地也逐渐增加。宋到彦之曾务农,何敬宗骂他的孙子到溉身有余臭,用粪做肥料,足见火耕水耨法已经废止不用了。南朝是少数大地主的政权,所以土地集中在少数大地主手里。
晋刁协家有田一万顷。谢混家有田业十余处,混妻晋陵公主有田宅十余处。谢安、谢琰产业在会稽、吴兴、琅邪各地,传到谢混时还有耕奴数百人。宋沈庆之家财累万金,有产业在娄湖,指地告人说钱都在这里;孔灵符产业殷富,有墅(庄园)在永兴(浙江萧山县),周围三十三里,水陆地二百六十五顷,又有果园九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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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族,都拥有广大土地,这些只是偶见的例证。他们土地的获得,有所谓赐田,如王导有赐田八十余顷在钟山(南京城东北)西。有所谓求田,如谢灵运求会稽回踵湖,始宁(浙江上虞县)休蝗湖,决水为田。
有所谓悬券,如梁萧衍弟萧宏,有库屋百间,储钱三万万以上,其他布绢丝绵等杂物,不可计数。田宅市屋,遍布京城内外,他的殖产法是借钱给人,文契上预先指定田地房产作抵押,到期不还,驱逐业主,收归己有。
更粗暴的方法是霸占山泽。如刁协家专擅京口(江苏镇江县)山泽,蠹害贫民;齐萧子良在宜城(安徽宜城县)、临城(安徽青阳县)、定陵(青阳县东北)三县封闭山泽数百里,禁民樵采;山林湖泽被势家占有,百姓误入捕鱼,罚布十匹,汲取饮水,刈割柴草,都有罚禁,甚至某些统治阶级也感觉到剥削太甚,民不聊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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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集中必然造成农民的失业。宋刘骏时,山阴县(浙江绍兴县)人多(山阴有户三万)田少,孔灵符请迁徙贫民到余姚、浙江鄞县东、鄞三县开垦湖田。当时朝臣全数反对灵符的建议,说山阴豪族富家田并不少,贫民佣耕,可以谋生。刘骏不听众议,移民垦田,都成良业。
众朝臣代表山阴县地主的利益,孔灵符代表最高地主(朝廷)的利益,农民能得些什么呢?梁朝余姚大姓虞氏共千余家,把持县政,县南豪族数百家,子弟横暴,侵夺民产,贫民辛苦垦荒,所谓良业,还是便宜了大姓和豪族。
佃客东晋定制官品第一、第二,佃客不得过四十户,每品减五户,第九品五户。农产物客、主酌量分配。都下民户多投王公贵人当佃客,朝廷制度,并不实行。普通士族,都享免役特权,平民却负担苛暴的徭役。
晋范宁说,古代役民,一年不过三次,今世役民,几乎一年不得三天休息。齐朝与北魏接境的扬、徐二州,人丁服军役三中取二。远郡每人出米五十斛免行,仍须充杂役。照梁郭祖深说,人民充军役身死,主将妄加叛亡恶名,全家同村,悉遭破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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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被迫或自斩手足,避免重役,或投靠士族做附隶,称为“属名”。萧衍曾停止各地女丁服役,足见南朝男女丁同样服役。一家男女,无法谋生,不得不求主人荫庇,当佃客属名,得免国家残酷的课役。农民既苦重役,又不能获得耕地,投靠地主做农奴,算是唯一的生路。
门生南朝士族多蓄门生,好像后世的门客:
晋陶潜有脚病,使一门生与二儿舁篮舆;宋徐湛之有门生千余人,都是三吴富家子弟,衣服鲜丽,跟从湛之出入;谢灵运有门生数百人;齐刘桓每出游,一门生持胡床随行;梁顾协性廉洁,有门生新来投靠,不敢送厚礼,只献钱二千文,协怒,赐杖二十;姚察有门生送南布(木棉布)一端、花练一匹,察厉声驱出。南朝最重门第,凡不入士流的微族,即使豪富,不敢僭拟士族,也不敢希望获取高的官位,可是出钱买做门生以后,得服事贵人,自觉身价提高。贵人出仕,更得随从到任,分润赃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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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刘秀之做益州刺史,益州前后刺史,莫不大事聚敛,多至万金,随从宾僚,都是京城穷子,出去做郡县官,尽量贪污致富。秀之整顿政治,人民悦服。益州如此,别州不会例外,门生地位比宾僚低,情谊却很亲近,他们依仗权势,同样剥削人民。
奴婢南朝士族又多蓄奴婢。如晋陶侃有家僮千数,刁协家有奴婢数千人。宋谢混有奴僮千数百人,沈庆之有奴僮千人。其他大族蓄奴数量,当不相上下。
晋初刁协建议取奴当兵,取将吏所属私客当转运,庾翼发所统六州奴从军,二人大遭众人的怨恨。晋以后少见发奴当兵的记载,大概朝廷怕士族反抗,不敢再侵夺他们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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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士族家庭,都养奴婢当作重要的财产。奴婢主要用在耕田织布,有时派奴到远方,不敢逃走。如齐时刘寅使奴当伯上广州,七八年才回来。当时六斗米约抵钱五千文,奴婢一人抵米六斗或值钱五千文至七千文,奴婢身体不值钱!
租税东晋初年承用西晋户调法,司马衍改为按田亩实数收租制,平均每亩取十分之一,税米三升,称为“度田收租制”。这是对地主不利的制度,地主拒交税米,积欠至五十余万斛。司马丕减田租,亩收二升。
司马曜废除度田收租制,改定王公以下,丁男(十六岁算全丁,十三岁算半丁)每口税三斛。这一改变,对非地主的人民是极大的不利,为和缓反对,免除服徭役人的口税。过了六年,增税米每口五石,服徭役免口税的制度,不久也就无形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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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民与王公地主平等纳税,亩税改为口税,三斛改为五石。宋、齐、梁、陈,有增无减。不公平的税制,使人民代统治阶级负担国家几乎全部的费用。口税以外,又课丁男布、绢各二丈,丝三两,绵八两,禄绢八尺,禄绵三两(禄绢、禄绵是为官僚加的税)。害民尤甚的还有苛税多种。有所谓赀税(财产税)。
晋刘超做句容县官,以前县官亲到四乡估评百姓家产,超但作大函送各村,教人民自写家产数目投函中,写讫送还县官。百姓依实投报,课税收入,超过常年。宋时赀税,民家桑长一尺,田增一亩,屋上加瓦,都得抽税。
因此人民不敢种树垦地,屋破不敢涂泥。齐萧子良说当时官吏苛敛,民间桑树房屋都评价抽税,往往斩树发瓦,折钱充数,官吏迫胁良善,害甚豺狼。齐时征塘丁税,萧子良上表称,浙东五郡,塘丁税每人一千文,贫民典卖妻子,不能足数,仍多积欠,海塘崩溃,害人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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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宋旧制,新官就职二十天,应送朝廷修城钱二千文。刘彧时军役大兴,任用新官万余人,多不送修城钱,积二十年,旧欠不可胜数,人民大受侵扰。萧道成篡位,免除旧欠,百姓喜悦。这些苛杂税制,迫使人民加速失业破产,沦落到佃客、门生、奴婢的地位。
货币从西汉到西晋,都用五铢钱。孙权在江东铸大钱,一当五百,又铸当千钱。东晋别铸小钱,与孙氏旧钱并用。宋铸钱极劣,一千钱长不满三寸,称为鹅眼钱。比鹅眼更劣的钱,称为环钱,入水不沉,随手破碎,商贾不敢行用,后来禁用鹅眼、环等劣钱,专用古钱(五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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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钱多被民间剪凿破损,公家收税,必须圆大,人民纳两钱代一钱,或加七百买好钱一千,负担严重,因此犯罪受刑,冤苦无告。梁铸钱多种,轻重不一,币制纷乱,后废铜钱改铸铁钱,纷乱更甚。陈废铁钱,改铸五铢钱,一钱当鹅眼十钱。又铸六铢钱,一当五铢十,行用不便,人民愁怨。
工业南朝历代置冶官,管理制铁工业。建邺有左、右二冶,尚方(皇室工业)有东、西二冶。工人多是囚徒。其他金、银、铜、锡、盐都归国有,不封给诸王。铁的产量最多。梁铸铁钱,堆积如邱山,市上交易,用车载钱,又用冶官铁器数千万斤塞浮山堰决口,足见铁产量的丰富。
炼钢术公家有横法钢,是百炼精铁,私家有上虞谢平,称中国绝手。冶官铸造农器、兵器,扬州是鼓铸的重要地,剡县(浙江嵊县)三白山专制兵器。这种制铁工场大概规模不小。至于日用小器物,都是家庭手工业生产。
梁傅琰做山阴县官,有卖针、卖糖两老妇争团丝,琰鞭团丝见有铁屑,断归卖针老妇。丝团内混入做针刮下的铁屑,针工旁置丝团,足见设置规模的狭小。即此作例,可推其余。南朝士族轻视技术,极少注意工业的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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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齐祖冲之世传工业,善算学,曾造指南车,内设铜机,随意圆转,不失方向;又本诸葛亮木牛流马遗意,造一机器,不借风力、水力、人力,自能运动;又造水碓磨和千里船,千里船一天行百余里。这些记载或有夸大处,不过圆周率确是冲之的大发现,可以说是中国古代优秀的科学家。
商业南北两朝边疆警戒严密,商贾不得自由往来,所以商业只限南朝境内和海外贸易,建邺是政治中心,也是商业集中地。司马德宗元兴三年一次风灾,官商船只毁坏万计,足见建邺的繁盛。沿秦淮河两岸,有不少市镇,北岸有大市,其余小市十余处。
建邺以外,成都、寿春、京口、江陵都是大都会。广州是对外贸易的大都会。统治阶级贱视商人,自己却利用政治特权,经营商业。例如宋孔觊弟道成来建邺,带货船十余艘,满载绵、绢、纸、席等物,觊正色责道成说:“你出身士族,为什么做商客?”遂把货物一起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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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觊之子绰放高利贷,邺里士庶负债累累,觊之诱出文券一大橱,悉数烧毁,通知债户免还。绰懊恼多日。《宋史》说宋代清俭只有孔觊、顾觊之两人,足见其余士族都兼营货殖。统治阶级自己经商,用繁苛的捐税压迫商人,保证商业竞争上的胜利。
从东晋到梁、陈有所谓估税,凡卖买奴婢、马牛、田宅,有文券的大买卖每一万钱税抽四百,卖方出三百,买方出一百,称为输估。不立文券的小交易,随物价百分抽四,称为散估。估税表面的理由是“人竞商贩,不为田业,故使均输(纳捐),欲为惩励”。实际意义是以抑商劝农为借口,目的只在剥削。
估税以外,还有道路杂税,如建邺西有石头津,东有方山津,各设津主一人,贼曹(检查官)一人,直水(水上检查)五人,检查违禁品、来历不明人以及柴炭鱼苇等物。大小津并十分税一。大小市各设官司,税敛苛重,商民怨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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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重佛教,萧衍时代更发展到最高度。梁时京城有佛寺五百余所,各拥大财产,僧尼十余万人,食肉饮酒,穷奢极侈。外州郡佛寺,不可胜数。男僧得收白徒,女尼得收养女,白徒、养女不入户籍,免除一切课役。
郭祖深说天下户口几乎失去一半,他主张革除白徒、养女,准僧尼蓄奴婢,僧尼只许蔬食,婢女只许着青布衣。萧衍正想利用佛教巩固政权,当然不听祖深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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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寺财产丰富,兼营高利贷,齐江陵长沙寺僧铸黄金为金龙,重数千两埋土中。甄彬曾持一束苎向长沙寺库房质钱,后赎还苎,苎中有黄金五两,问寺库知是有人持黄金质钱,管库僧误置苎中。小自一束苎,大至黄金贵物,都可质钱,可见剥削范围的广泛。后世典当业,便是从南朝佛寺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