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百次差点死在梦境中。
“周梦,梦外的世界很痛苦。”脑海里的耳语这样说。
但我身为一名科研人员,决不能让自己死在梦里。
梦中总是会出现我的同事文知白,所以我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他,直到我偶然发现他的实验品上竟然写着我的名字。
他笑着对我说:“被你发现了啊。”
1.
我和文知白因为工作相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感觉是沉稳且细致,还算是温润如玉,但还是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我们被分进了同一个实验项目小组,合作起来效率极高,所以后来的小组实验我们经常会邀请对方一起完成,逐渐熟悉了起来。
但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在实验工作时意识神游,拖累工作进度。最初文知白还是能容忍我的低效率,但长此以往便惹得他有些不悦。
但是他还是会找我一起合作实验,只是平白无故为自己的工作增加了一项“提醒周梦不要走神”的任务。
他后来致力于成为一个黏人精,无论我身处何处,总能精准打断我的每一次走神。
他已经提醒我很多次了,但我仍旧不知悔改。
直到文知白打断我发呆走神的第一百零三次,他终于失去了耐心,索性开启了暴走模式,毫不客气地嘲讽我工作态度不认真。
“干脆叫你梦想家好了,一干活就出神想起自己的梦。”文知白说道。
他用电容笔敲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直接坐在我身边,用拿着笔的那只手撑着桌子,翘起他高傲的二郎腿,还是不依不饶地吐槽下去。
“周梦啊周梦,你要是不能周公解梦的话,就放弃吧,好吗?你是脑科学家,不是脑科病人啊。”
“你到底做了什么梦啊,才能把自己弄成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我才不会告诉他我究竟梦了些什么!
这样“满怀恶意”的言语我从小到大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我一贯的作风是立马反击回去,但这次我学会了装聋作哑,也对梦的内容闭口不言。
因为我自己也察觉到了我的状态不同以往,平淡的生活下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太一样。
因为我,好像开始分不清虚实了。
更可怕的是,我做梦的内容十有八九都和文知白有关,令我难以启齿,偏偏他又很好奇我每天到底梦到些什么。
所以我总发呆,思考如何摆脱那些梦境,思考怎么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摆脱这个该死的文知白。
于是我开始记录自己的梦境,试图从科学实验的角度寻求规律,以此来找到摆脱的办法。
虽说要谨防着文知白,可我自幼就多梦,这些繁琐的梦境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整理,无奈之下,我只好和我的朋友甜甜诉苦求助。
2.
甜甜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时候我就很多话,从会说话起便滔滔不绝和大人们讲述我的梦境,起初他们也都哄着我,说我这个小朋友真的和名字一样爱做梦,还夸赞我的想象力很丰富。
但是大人们的生活节奏总是很快,他们的世界也很忙碌,所以对于我的故事,他们还是会失去倾听的耐心。
而甜甜不一样,她是个和我一样充满想象力的孩子,不过她的想象力比我运用得更好,她从小就喜欢绘画。
后来,甜甜一直是我唯一的听众,天真而又耐心。
八岁,她第一次用画笔画出我梦里的宠物兔;十八岁,她说我的梦是她最好的灵感启发。
现在,她一如既往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她说她会帮我记好梦境,眼里还时不时闪烁出期待的金光。
为了尽可能减少文知白对我的怀疑,我特意给他制造了许多有难度的课题,譬如大脑中的灰质又或者是垂体相关的研究,他需要阅读不少的外网文献,必要的时候还得亲自做实验。
而我则讨好卖乖选择了写报告、准备器械以及整理资料等简易的工作,费尽心思挤出一些可供我研究人类梦境相关的时间。
我开始图书馆和甜甜家两头奔波,林荫丛中的嫩叶粉花不入我眼,直到麻雀知了齐番上阵在空中起舞我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从冬天来到了夏日。
但四季更迭未尝不是一种警示,这意味着不知不觉我与甜甜已经记录了上百次梦境……更糟糕的是,做梦的次数犹如水涨船高,现在一晚上已经可以录下三篇了……
从实验样本数量的角度来看,这仿佛是好事,但对于我的精神状态来说,这几乎是一种毁灭式的打击。
天空灰蒙蒙的,雪花悄然飘落,渐渐铺满大地,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我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只粽子,在新落的松雪上留下一串串脚印,沉浸于那静谧世界中踏雪的独特声响。
突然,文知白拽住了我的胳膊,使我猝不及防地倒在他身上,耳边传来他戏谑的话语:“周梦,你是不是喜欢我才天天找我啊?”
3.
“啊——”这一惊吓让我从床上瞬间弹起,尖叫声震得隔壁房间的甜甜连拖鞋都未及穿上,就以流星赶月般的速度冲到我面前。显然,这又是一场由文知白带来的噩梦。
尽管对文知白这个粘人精心生反感,但梦境却总编织出甜蜜暧昧的氛围。每次回想起他平日那副黏糊糊的样子,这些梦境便令我毛骨悚然,如同吞咽了变质食物般恶心反胃。
“已经是第三百一十二次做这样的梦了,真是一筹莫展。”
我内心愤怒不已,因为梦中的主角——那个严重干扰我平静生活的人,却在梦里安然无恙,甚至能与我在同一时间完成每日任务,科研实验对他而言仿佛轻而易举。
终于,我下定决心,决定直接向文知白坦白一切。
我疾驰至科研所,意图用现实手段终结困扰我数月的难题,然而遗憾的是,文知白已经结束工作回家了。
来不及细究他的工作效率如何,也顾不上关心成果质量,我急忙向同事们打听他的住处,幸运的是,我还是一探究竟找到了地址。
为了给自己壮胆,我捎上了甜甜一同前往文知白家。
路上,我们反复演练该如何解释这诡异的梦境,预设他可能会嘲笑或嗤之以鼻。
我只能不断自我鼓励:船到桥头自然直,勇敢一次,或许就能解脱一生。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文知白竟然没有嘲笑我,而是平静地听我愤慨地倾诉近期的各种困扰和怨念,那份平静就如同我初识时的他。
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帮我解决这个梦境谜团……
见我脸上写满疑惑,他撇嘴指示道:“你别太疑惑了,我只是不想每天一个人做超额工作,所以才想跟你一起解决掉,毕竟你这个状态……还是更像脑部有缺陷的患者,当然了,我可没有说患者不好的意思……”
我还没来得及回呛他,他的屋里就传来一个男声。
“你好,我是文澜。”
很好,现在我梦到同事这件事要尽人皆知了,我今天才知道文知白还有一个做游戏主播的亲弟弟,竟然还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
还真是覆水难收,好在他弟弟看起来不太像多事的人。
当时的我不够敏感,还不曾察觉出异常,直到文澜亲手递给我文知白的秘密实验报告。
自从向文知白坦白苦恼,我本以为我的困惑会就此打消,解开心结就不会再梦到那些令人误会的梦,但似乎事与愿违。
在那之后,我彻底无法区分梦境与现实。
“第四百二十二次,失败。”
4.
昨天的梦里依旧是文知白。
在一次次的观测中,我们清晰地发现,我的梦境几乎是一条完整的、按照时间发展的故事线,起初的内容只有我和文知白,而后逐渐出现朋友、同事,甚至还有仅仅一面之缘的文澜。
我已经很难分辨真与假,因为梦境里的人物性格越来越和真人相似,比如最初梦里主动且温柔的“文知白”,现在变成了与现实无差别的人,像是真真实实存在过。
有的时候我需要甜甜和我反复确认童年经历,以此来判断我是否醒着,看记录报告才知道自己究竟在梦里滞留了多久。
说实话,梦里的世界很简单,我会梦见回到儿时的小屋,与甜甜一起分吃一根棒冰,也会梦到学生时代的为成绩烦恼,又或者是过去的青涩懵懂时光。
我似乎,自己也更喜欢梦境了。
也许我需要静下来思考了,毕竟从量化表来看,我的睡眠时间已经逐日增长……
久违的,我暂时放下科研与对梦境的思虑,决定出门走走,现在已是落叶归根,万物萧条的季节了,落日晚霞也与我很早就照面。
“砰——”
在我多愁善感,慢慢悠悠地打开门之前,门从外被打开了,准确地讲,是撬开。
“周梦,你别沉浸在你的梦境研究了,你不是要答案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这一切都是文知白的骗局。”
说着递给我一摞文案资料,指了指实验报告一栏的研究对象,我看见了熟悉的两个字,“周梦”,再指了指研究人,署名的是“文知白”。
明明他只说了几句,为何信息量这样庞大?
我登时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肌肉已经僵直,动弹不得。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可还未来得及再向文澜问点什么,我就突然在甜甜家再次醒来。
刚刚,我似乎是醒着的吧?分明和甜甜反复确认过了,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