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淫神

聊斋志怪论史 2023-09-22 20:20:01

"诶!彭老丈,这赵家是出什么事了吗?咋的这般哀戚?″

"唉,洪仔,你之前一直在外行脚,怕是不知道,赵老爷的爱子前些日子不知道害了什么病,这两天害死了…唉!″

"啊…这…唉,赵老爷是顶好一人,赵少爷身体又一向强健,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唉,老天不长眼呗。得了,你我也别闲聊了,赶紧进去一块安慰安慰赵老爷吧。″

"说得是…″

赵老爷名叫赵浮泗,是长白山的富户。赵家世代经商,到了他这一代已经积累了极为可观的家财,其家不仅有良田四百多亩,牛马一两百多头,城里还开着十多间铺子,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的。

不仅如此,赵浮泗为人也乐善好施,经常慷慨解囊接济乡里,甚至有一次曾一口气拿出五千两银子帮本地盖了一间寺庙。

还有一次,他在路上碰见一位猎人,手上还提着一只兔子。兔子泪眼汪汪看着赵浮泗,令他不由感到同情,于是便花了半两银子把它买了下来。他见兔子的腿被捕兽夹夹断了,还把它带回了家,悉心照料,待其痊愈却才又把他放归山林。

赵浮泗也因此很被同乡推崇。但最让赵老爷得意的,其实还得是他的爱子。每当有人恭维赵老爷的家财与民望时,赵老爷总会摆摆手,呵呵笑道:"这点区区家财算得了什么?我那宝贝儿子才是我们赵家最大的财产啊!″

却说赵家公子何许人也?其人名叫赵涵,生性纯良,样貌堂堂,而且自小就聪明好学,孝敬师长,四书五经都颇为纯熟。事实上,他年才十五,就已考中秀才,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赵涵十六岁时,突然害了场凶病,不出半旬便已是奄奄一息了。

眼见儿子处境如此凶狠,赵浮泗那是既担心,又疑惑不已。因为自己儿子身体一向强健,别说大病了,风寒都不曾害过一次,怎么如今莫名其妙突然就生了个急病呢?

更吊诡的是,赵浮泗到处为儿子求医问药,可那些郎中至此,无不摇头叹息。莫说能药到病除,那些在药馆里熬了大半辈子的名医甚至连赵涵害得什么病都不清楚,只能道他已经病入膏肓,自己无能为力了。

赵浮泗爱子心切,遂孤注一掷,命人贴了告示,上面写着,无论是谁,只要能治好儿子的病,就赏三百两银子!这笔钱足以在县里买一套两进的大宅子了。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人们虽跃跃欲试,但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

几天后,赵涵还是无可奈何地离世了。赵浮泗中年丧子,悲痛欲绝,泪如雨下,嚎嚎大哭起来,邻里乡亲纷纷劝慰,他这才平复心情开始准备后事。

谁知晚上,灵堂里竟闯入了一个不速之客。

当时,赵家众人正围在灵柩旁守灵,外边忽然来了一个身着白衣,须发皆白的老者,并径直走道赵浮泗身边。

赵浮泗很奇怪,于是起身问道:″您是哪位,是来化缘的还是来吊丧的?″

那老者抚髯笑道:“某非是来吊丧的,是来为你去丧的。″

″哦,此话何意?″赵浮泗问道。

老者指着灵柩前的遗像道:“老夫虽不才,可使少者不死,老者不哀!老夫可令赵公子起死回生!″

赵家人听后,又惊又喜,但还是心存狐疑。赵浮泗说出内心的疑惑:"死者复生,愚等闻所未闻,不知先生究竟有何良法?"

只见老者从嘴里赵赵吐出一颗泛着莹莹紫光的珠子,对赵浮泗道:″实在不敢相瞒,我其实正是你们奉养多年的狐仙。这颗灵珠是我多年功力所凝结的内丹,我感谢你们多年的供养之情,故而愿意将它借与你们。你们只要把灵珠放入赵公子的嘴里,第二日他就自然会复活了。″

原来,长白山一带精灵地宝极多,当地人信奉″万物有灵″,尤其崇拜“狐黄白柳灰”五仙,即狐仙(狐狸)、黄仙(黄鼠狼)、白仙(刺猬)、柳仙(蛇)、灰仙(老鼠)。他们认为五仙是与人类长期伴生的,属于亦妖亦仙的灵异,如果侵犯了它们,使它们受到损害,它们就能以妖术对人类进行报复;但倘若人们敬奉它们,则会得到福佑。因此,当地许多家庭中都供奉五大家。这便是所谓家仙。而赵家确实世代供奉着一位狐仙,想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狐仙说罢就把珠子递给赵浮泗。赵浮泗那是感激不已,连忙跪下来磕头答谢,但再抬头时狐仙已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赵家人于是依照狐仙的交待做完,第二天发现赵涵果然复活了,而他嘴中的珠子却不见了。赵浮泗那是欣喜若狂,问儿子死后是怎样一种境况,赵涵只说自己来到了奈何桥边,正喝着孟婆汤时便又被牵引了回来,因此记不得很多事了。家人们便不再多问了。

说来也怪,赵涵自复活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他以前是个温润如玉、勤勉好学的公子,但如今却似乎带着一股戾气。对待家里的仆人也是呼来喝去,不似以往彬彬有礼。对待学业也再不似以往上心,反而隔三差五就往长白山上跑,直到弄得脏兮兮的才回来。不反如此,他还似乎染上了轻薄贪淫的毛病,开始频频流连于花街柳巷了。

赵浮泗感到既奇怪又痛心,几次想要教导他,但都被他恶狠狠地打断了。

赵浮泗虽感到有些心寒,但他又想到儿子刚从黄泉路里走过一遭,因此也就心想着再过一段时间生活就会恢复正轨吧。

但事实却并不如愿。在过去一段时间后,赵涵去长白山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开始夜不归宿。更吊诡的是,赵涵在家里也不安分,且经常在晚上鬼鬼祟祟地徘徊在赵浮泗的卧房旁。赵浮泗虽感到疑惑,但还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未曾发觉。更何况他中间也几次想要问问当初那位狐仙,只是他无论怎么敬拜神牌,狐仙都连个影都不见。

后来发展到后面,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了。因为赵涵竟然盯上了他们赵家的传家宝--金错刀!

那天已是深夜,赵浮泗白日喝多了水,突然感到有些内急,于是便起身想去解个手。不成想他却听得门外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感到奇怪,便半眯着眼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不多时,门就被打开了,自门外走进人。赵浮泗见清了来者,不由暗暗一惊--那人正是儿子赵涵!

"他来干什么?″赵浮泗回想起他之前就经常在晚上鬼鬼祟祟地徘徊在自己卧房旁,更加好奇,于是仍假装熟睡,却偷偷眯起一只眼睛偷偷观察。

由于当晚皓月当空,月光如练,因此即使当时已是深夜,室内仍有一定的可见度。

只见赵涵的神色十分警惕,把脸凑近赵浮泗看了很久,吓得赵浮泗连忙闭紧了眼。

见到赵浮泗已然熟睡,赵涵这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来到床前的一个柜子前,抽出了底上第一排的一个小抽屉。

赵浮泗心中顿时一惊:″那里放着的不是金错刀吗?难道他是想偷走赵家的传家宝?可他是怎么知道的,我以前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金错刀的位置啊。而且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赵家的东西不是迟早也要归他所有吗?″

赵浮泗强压着内心的疑惑,继续看下去。只见赵涵从抽屉里取出了装金错刀的匣子,把它打开,取出刀,然后从身上取出了一把一模一样的金错刀放进去。干完这一切,他把一切自己来过的痕迹都清除了,这才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这下赵浮泗也睡不着了。他急忙起身,连睡衣都不换,就悄悄跟在赵涵的身后,想看看他如此煞费苦心到底要干什么。

再说赵涵离开后就径直走出了家门,然后向长白山进去。

″又是长白山?我今天一定要看看他在那里都干些什么!"赵浮泗也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二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了山脚下。又顺着一条小路走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来到了山南一个阴森冷清的山岭。

此时天已朦朦亮,赵浮泗突然感到阴气刺骨,仔细一看,地上遍布着森森白骨,这才后知后觉,心中不由一阵害怕:″这…这不是野峰子岭吗,他来这干什么?″

野峰子岭是长白山一处令人谈而色变的地方,因为里面游弋着许多剧毒的过山峰(也就是眼镜王蛇)。当地人有不慎误入其中的,运气好的没被蛇盯上,还能捡回一条命,但大多数中了蛇毒的人,毒发身亡后亲人朋友都鲜有敢来收尸的。久而久之,这里多了无数的孤魂野鬼,野峰子岭是以得名。

赵浮泗年轻时也曾轻狂浪荡过,当时他与两个知心好友来到长白山探玩,不成想误入了此地。他们很快遭到毒蛇攻击,他的两个朋友小腿都被咬到,当场就毙命了。赵浮泗运气稍好,及时逃了出去,但后背被毒液喷溅到了,回去后整块皮就像蜕皮一样掉了下来,以至于现在还留着疤。这场经历也给赵浮泗的内心留下了极大的阴影,从此他逐渐变得沉稳也与此有不小的关系。

如今见到儿子竟来到这么一个凶险之地,你说世上哪个做父亲的可以无动于衷?更何况就在这时,他猛得发现赵涵头上的树枝上就盘据着一条过山峰,正伸着脑袋就要向他攻击,更是顾不得一切,连忙跳出来大喊道:“儿子当心!有蛇!

"什么?″赵涵听得赵浮泗的声音,很明显吃了一惊,但他对蛇却似乎毫不在意,只见他把金错刀抽出来,那刀竟然自刀刃中发出圈圈金光,向四赵扩散开来。但见那过山峰见到金光立刻就如临大敌,连忙逃走了。

″阿谷,这是怎么回事,你来这干什么?″赵浮泗连忙走上前,想问个明白。他这金错刀确实有不少年份,据说还是他们赵家始祖--一位曾追随过唐太宗的将军留下的,但他确实不知道这刀还有这种效力。

赵涵转身看着赵浮泗,立刻摆出了一副殷切懂事的样子,只是眼中却掠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他来到赵浮泗面前,神秘兮兮道:″爹,我也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他便瞅准赵浮泗一个不注意,猛得把他往后面一推,冷冷道:"对不起,你还是去死吧!″

“谷儿,你干什么!你不能这样!”赵浮泗不甘又无力地嘶吼了一声,最终坠落了山崖。

“谷儿?″赵涵冷笑,确定赵浮泗已堕崖无疑后,这才接着又朝野峰子岭深处走去。

″这下,谁也不能再阻止我得到灵丹了!″他狞笑道,不多时就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山峰前。山峰赵围盘踞着密密麻麻的过山峰,直叫人心里发麻,但赵涵心中丝毫不惧,单手擎起金刀,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蛇群立刻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跑得没了影。

赵涵冷冷一笑,负手信步,约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山下的一块巨石前,随后沉声念动一声口诀,顿时便听得一声巨响,随后巨石竟从中间露出了一条巨大的通道!顺着通道望去,山体中央竟是一颗明晃晃的金丹!这整座山竟都只是为了守护这颗金丹!

赵涵捏了个手势,随之左手燃起熊熊大火,将火点于两壁的油洞中,整个山洞瞬间明亮了起来!

山中仍盘踞着无数的过山峰,但它们似乎是在畏惧赵涵手中的金刀,因而全都不敢上前。

"果然就在这里!″赵涵看到金丹,不禁狞笑道,"现在还有谁可以阻止我成仙!″他走到供奉金丹的石台上,伸手就欲取。

突然,他的手猛得缩手,神色竟似变得有些紧张,厉声叱道:″是谁胆敢在本座面前装神弄鬼!″

"是我!″一声熟悉的声音传来,″看我收了你这个淫神!″

赵涵忙回首,眼前赫然就是赵浮泗,在他身侧还站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年纪尚轻,但法力已极为浑厚。

″你!你不是已经堕下山崖了吗?″赵涵不禁失声道!

″活着固然不容易,但有时想死也未尝就简单。"赵浮泗苦笑道。

原来,当初赵浮泗坠落悬崖后,只觉得后背钻心的疼痛,一阵阵的眩晕袭来。

他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并没有死,而是挂在了一棵树上,却被一根树枝捅到了后腰,故而疼痛难当。

“嘶……”他艰难的抓着树枝爬了下来。

这是哪儿?赵浮泗强忍着剧痛,左右仔细打量了起来,但见此地全是两人都合抱不下的参天大树,地上黑雾绵绵,瘴气丛生,他在长白山从未见过这种地方。

正疑惑间,只听“嘶”的一声,一只黑蛇突然自山林中窜了过来!又是一条过山峰!

赵浮泗慌忙转身就想逃跑,可后背本就受伤,他又怎么能跑得快呢?

眼见就要被大蛇追上,赵浮泗想起自己被儿子陷害,悲从中来,干脆也不跑了,闭上眼心想索性就让蛇咬死好了,也算死个痛快!

但孰知预想中的剧痛竟迟迟没有传来。他睁开眼一看,这才发现一个女子已催动法力将蛇驱跑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赵浮泗强忍着痛意艰难道。

″不,是我要感谢你才是。″女子见赵浮泗身上有伤,连忙为他治疗,赵浮泗但觉后背一阵温热,疼痛竟便完全消失了。

赵浮泗惊叹不已,却又疑惑了起来,问道:"姑娘为何要感谢我呢?″

女子于是便自报家门。原来,这女子名叫菊道人,本是一只灵兔,因为长白山的灵气浓郁,故而盘踞在此修行多年。数年前,她的功法精熟,可以修化人形了。可是修化之时,它的功法会全部消失,本身也会虚弱不堪,但若修化成功,她修炼功法的速度就能远超之前。

只可惜,她偏偏就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碰上了猎人。眼见自己就要功亏一篑,沦为借人的盘中餐,多亏遇上了赵浮泗花半两银子将她买下。这半两之恩她也一直牢记在心。

赵浮泗遭厄时,菊道人正好在这附近修习,她的神识察决到了恩人处境艰难,因此急忙赶来相助。

赵浮泗听完感叹不已,没有想到自己当初不起眼的一个善举,如今竟有如此巨大的回报。但他还是叹道:″唉,只可惜我现在已没有了任何活下去的动力。″说完把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

菊道人毕竟修习已久,见多识广。她听了赵浮泗的话,沉声道:″恩人,您怕是错怪公子了…或者说,公子早已经不是公子了。″

"啊,此话怎讲?″赵浮泗一惊,忙问道。

″具体的我也不便细说,简而言之,我怀疑当初公子离奇重病,是被人下了绊子!那人恐怕就是您家世代供奉的狐仙!″

"什么?″赵浮泗惊愕不已。

"那狐仙在您家中多年,想必也知道恩人家中的传家宝金错刀。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好像是古时长白山某个道士即将得道升仙时,将自己的精血凝聚为了一颗金丹,然后开山辟石将其封藏。为了保护它,他又在山体周围留下无数瘴气毒蛇,唯有拥有他生前武器金错刀的人才能安然入内。您之前说这刀是你们一位追随过唐太宗征讨高句丽的先祖留下的,想必就是当初机缘巧合之下得了此宝,只是不知道它的用途罢了。″

菊道人顿了顿,接着道:″那狐仙修炼多年,恐怕已到了瓶颈,故而需要金丹助他渡劫。他因此打上了你家宝刀的主意,故意施咒让公子患病,然后假装能复活公子,其实只是为了借机附身罢了。必须要是人类,才能服用金丹,精怪是不行的。″

″那我们能够对付他吗?″赵浮泗急切问道。

″若是他已服下金丹,那我就再不是他对手了。但若没有,我在这灵气充沛之地修习多年,法力倒也未必会输于他。"菊道人道,″事不宜迟,咱们还是早些过去吧。此等妖孽不除,若真让他成仙,将来真不知为祸几何!″说完拉起赵浮泗就跃上了山崖。

“不错,是又如何?″狐仙狞笑道,"你们赵家能作我的嫁衣,本就是你们的荣幸啊!″说完大手一挥,屈掌为爪便向二人抓来。

菊道人冷笑道:“幸亏来的早,现在的你恐怕还不是我的对手。″

只见她不慌不忙的伸出一只手掌,在狐仙身体即将接触到他的时候,轻飘飘的一掌推出。

这一掌看似轻弱无力,但在狐仙的眼中却犹如万军之山奔袭而来,他慌忙提起双手就想格挡。

只听“咔嚓”一声,他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两个胳膊,竟然都已经被她一只手生生钳制!

“不!你哪来这么深厚的功力?”狐仙一脸惊恐的呐喊道。

"孽狐,你还不知罪!″菊道人说完自掌中聚起一道灵光,向着"赵涵″天灵盖拍去,只听得“铛~″一声,"赵涵″眼睛立刻没了神。

"怎么样了?″赵浮泗连忙上前问道,见到儿子这个样子,内心真是痛苦不已。

"两个好消息。″菊道人呵呵笑道,“狐妖已被除,还有,公子还有救。″说完指了指石台上的金丹…

赵涵恢复正常后,只说自己像睡了个很长的梦。家人们怕刺激到他,也都心照不宣地隐藏了狐仙的事。至此,那个聪明好学,孝敬师长的赵涵又回来了。后来,赵涵轻易考取了举人,并在二十五岁时考中了进士。

赵浮泗撤下了供奉狐仙的神台,改为供奉兔仙。菊道人也会间或拜访赵家,为他们带来利好。人仙之间相处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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