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后，母亲仍在发视频控诉我。
她举着孝义的大旗，在镜头前哭诉从小到大为我费了多少心血。
群情激奋的网友在我的评论区声讨我的罪行。
妈妈说只当她养了个白眼狼，只记仇不记恩。
爸爸给我发消息，语气严厉，“小时候的事你还记着，从小你就小心眼。”
妹妹发消息劝我向妈妈认错，“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姐姐你就别计较了。”
他们字字句句都是为我好，却每一步都将我推向深渊。
1.
身为家里第一个孩子，会有人觉得父母没那么爱自己吗？
或者说，不如对第二个孩子那么好？
小的时候，和我妈出门逛街，妹妹闹着要吃炸鸡，我妈会轻点她的鼻尖，笑骂一句，“小馋猫”。
然后抱着她去汉堡店。
而我跟在她身边，甚至不敢伸手拽她的衣角，“妈妈，我渴。”
我妈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语气不耐烦，“你这孩子，在家有水不喝，出门就闹着要这要那。我有多少钱够给你花的？”
所以我从小就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句话并不对，一碗水也端不平。
就像是现在，我妈抹了一把眼泪，看着视频评论区一群人对我的抨击，终于觉得出了口气。
“小楠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不亲，我是她妈，可是她在外地上学的时候都不给我打电话。”
“妈妈，别生气了，姐姐她工作忙。”
我妹凑过去抱住她，语气亲昵，“我刚签上一个大单，中午请我亲爱的妈咪吃大餐啊！”
大概是得了安慰，我妈眼泪落得更凶，“忙什么啊，忙得打不了一个电话，哪次不是我主动给她打电话，没说两三句她就挂了。除了找我要钱的时候能多说两句。”
“你姐她就是冷血。”
说完，她笃定下了结论，“小雅，还是你和妈最亲。”
赵颂雅三言两语就哄得我妈眉开眼笑，又给我发了几条消息。
“姐，妈这次真的生气了，你快点认错吧。”
“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但是妈对你也挺好的。”
“你别生气了，大不了我把我自己的房间让给你。”
可惜这些信息都像石沉大海，没得到半点回应。
2.
赵颂雅一手挽着我妈，一手挽着我爸，带他们去餐厅吃饭。
我的魂魄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落后几步跟在他们身后。
服务员递上菜单的时候都忍不住夸，“你们一家三口感情真好，太幸福了。”
我妈笑着接过抱住她的赵颂雅，表情无奈，语气却很炫耀，“是啊，我女儿漂亮又乖巧，从小就亲近我。”
一向对我不假辞色的爸爸这会儿也一副慈父模样。
他们坐在一起，自然又融洽。
其实我很少能和他们一起出门吃饭。
小时候我妈带着赵颂雅逛街，逛累了就会喊我爸开车来接，他们三个在外面吃。
而我总是被我妈以“看家”的名义留在家里，饿到肚子咕咕叫，只能灌冷水。
他们是不会给我带饭的，回家听着我喊饿，我妈就很生气，“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做饭吃？笨死你算了。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女儿。”
“饿上几次你就聪明了。”
我妈说的对，在第三次饿到胃部抽痛的时候，我就学会了自己烧水泡面。
那年我七岁。
3.
赵颂雅看着手机上得不到回应的消息，难得有些着急，看向我爸我妈。
“姐姐她怎么还不回消息啊？她是不是生气了？”
“那20万她还会转给我吗？”
我妈被她三言两语挑起了怒火，“她敢！我是她妈，她的命都是我给的，她给我花钱是应该的。”
赵颂雅悠悠叹了口气，“姐姐她现在长大了，独立了。妈，你也不能总是用这样的方式骂她，姐姐会生气的。”
“翅膀硬了是吧，她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去她医院闹。她以为她现在工作了独立了就可以把我丢一边？不可能。”
赵颂雅又忙不迭地劝慰她。
从小就是这样，赵颂雅在我爸我妈面前做出一副善良大度的模样，却每一句话都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我妈怒气未消，打开看那条视频下面的评论，看到评论区都是对我的谩骂，终于有些欣慰。
“看看，还是网友明事理。”
这几条视频让她涨了不少粉丝，数据最好的一条视频已经有几十万点赞。
赵颂雅在旁边给她出主意，“妈，你现在都火了，咱们以后也拍拍视频，搞搞直播带货什么的。”
我爸也表示赞同，“小雅这个想法不错，我觉得这次热度难得，可以尝试。”
赵颂雅连视频内容都想好了，兴致勃勃拉着我妈商量，“对啊，妈你回头再拍一条全网寻找我姐的视频。就说虽然我姐让你伤心了，但毕竟是一家人，你现在联系不上她，很担心。请好心人提供线索。”
我妈是靠骂我出圈的。
4.
那天下夜班后，我躺在床上刷视频，看到一个帖子，关于父母是否偏心的。
我本来应该略过，像我过去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做的一样，只要假装看不见这些问题，就不会被刺痛。
但鬼使神差般，我点进去，看到被赞上第一的评论。
“一碗水确实端不平，我就是更喜欢二女儿。大女儿自私又冷血，从来都和我不亲近。二女儿格外乖巧懂事可爱，还会给你吹彩虹屁，而老大脾气古怪，就是倔，见天没个笑脸！看她那样我就来气。有时候真忍不住动手。”
这条评论的主人，有我熟悉的头像，名字叫小雅妈妈。
我点进去看主页，封面是一对亲密相拥的母女，两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容。
是我妈和我妹。
评论区有人反驳她的话，她都挨个怼了回去。
“我又没说错，而且我对老大也没不好啊，不还是给她养这么大，有吃有喝的，她生病了我也着急。要是她因为那点偏心就看不见我对她的好，那我也没办法，怪自己命不好。反正也不指望她对我多好，等以后能有我对她一半好我就知足了。”
几条回复，我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5.
我本来准备截图发给我朋友，结果不小心发给了我妈。
手忙脚乱想要撤回，却还是晚了一步。
我妈已经怒不可遏发来几条长语音，语气咄咄逼人。
“赵颂楠你什么意思？你现在是想怪我吗？我说的哪一点错了？我对你好的时候你一点不记得，就觉得我对你偏心？”
“你截图是想发给谁？你打算和别人在背后骂我？我是你妈，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从小我就知道你心冷得很，根本养不熟。你怎么不想想我对你好的时候？你发高烧的时候，我火急火燎送你去医院，我对你不好吗？”
我只能道歉，却也只会干巴巴说一句，“对不起。”
再给她转两千块钱。
才算让她稍稍消了气。
但这不是结束，我在床上辗转许久终于睡着，迷迷糊糊又被铃声吵醒，我爸打电话来，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妈被气的吃不下饭，哭了一上午，你居然还睡得着。你怎么这么冷血？”
“养大你不容易，你都这么大人了，一点也不知道体谅父母。”
“赶紧跟你妈认错道歉。”
赵颂雅也可怜兮兮发来一段话，“姐姐，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你觉得我的出生夺走了爸妈对你的关爱。你如果要怪就怪我吧，爸爸妈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不要再惹他们生气了。”
她总是这样，表现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博取爸妈的好感，背地里却又变了张脸。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我妈在网上发了视频，说自己眼瞎命苦，养了一条白眼狼。
我的个人账号被网友扒出来，很快评论区就沦陷了。
他们说，做人子女要懂得感恩。
他们说，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
他们说，你妹妹确实比你可爱比你讨人喜欢。你怎么不学着变得活泼一点？反而在这里怨天尤人。
我一觉睡醒，周围的同事都给我发来消息，旁敲侧击问我是不是太久没休假，该回家看看了。
我只能打电话和我妈道歉，问她能不能把视频删了。
我妈完全不理我，“你就是欠骂！根本就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
“对了，我和你爸看上一套房子，你给我转二十万。”
6.
我答应了。
如果这20万能斩断我和家庭之间的牵系，那我愿意。
我这几年辛苦工作，确实攒了一笔积蓄，本来是打算给自己买房的。
我很早就有逃离这个家的打算了。
小的时候，我总觉得是我不够优秀，所以我妈不喜欢我。
我努力学习，考年级第一。
可是等我跑回家，兴冲冲把奖状递给她的时候，却被扇了一耳光。
“这么小就这么恶毒，小雅发挥失误没考好，你居然还来炫耀？没听见小雅正在哭吗？”
我沉默着收起了奖状，将它折起来，夹进我的课本里。
后来我又获得了很多奖状，但我一次也没拿给他们看过。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要赵颂雅有什么不舒服，最后受到折磨的人就是我。
我做什么都错，什么都不做也错。
因为在我爸下班回来后没欢迎他，没主动给他倒水，我被他扯着头发扔到门外，让我跪在门口反思。
我妈站在旁边，冷冷丢下一句，“写三千字检讨吧。不写不知错。”
我写了三千字的检讨书，对我不尊敬长辈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学会了在这个家里每天盯着时间战战兢兢。
虽然我知道那天只是因为他在工作上遇到了麻烦。
7.
赵颂雅说要去看看房子。
爸妈打算给赵颂雅买套新房子，因为赵颂雅说自己一个女孩儿，有房子才有底气，就算结婚了和老公吵架也有地方去。
哦，所以我妈才说要买房子。
她也知道直接说要给赵颂雅买房我不会答应，所以只说是自己要买。
我在房产中心的沙发上坐下来，听着中介舌灿莲花的推荐，忍不住想笑。
月供三千，刚刚好是我每个月转给我妈的钱。
他们看的房子很漂亮，两室一厅的格局，南北透通，有巨大的落地窗，站在窗边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公园。
赵颂雅牵着我妈的手，开心地和她规划房间要怎么装修。
“这里我要刷上绿色的漆，肯定很好看，阳台再种几盆花。”
“到时候妈也可以来和我一起住，这里就是我们母女两个的安全屋。”
“至于家里那个房间，就让给姐姐好了。”
赵颂雅说要把房间让给我。
我的房间是一间狭小的杂物间改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