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鬼节,到了凤栖山我手足无措

今西安 2020-11-13 15:08:07

文 | 方千里

今年鬼节是11月15日(十月一)。

按照往年的经验,因为害怕拥堵,我提前请假上坟。

谁知来到凤栖山,我有点傻——今年这里不许烧纸,只允许鲜花祭拜,没处买,自己带来的也不许烧。说好的给老先人送寒衣,送不成了。

在路上嫂子还说起老人每年这时都会给她托梦,母亲怎么个样子,父亲怎么个样子,反正还是生前扶门望子的神情,一年春秋二祭,阴阳相会于香火升腾之际而已。一年来家庭变故、孩子考学、添丁加口都要念叨念叨,烧化纸钱寒衣,顺便祈请老人佑护子孙一切顺利等等。

可今年搞不成了。几个人在凤栖山转了一圈,前后不过10分钟,讪讪回家。

总觉得这趟来的委屈。

01

按照旧俗,清明是祭祖圆坟,鬼节则主要是给过世者烧纸、送寒衣。按照老人当年的说法,春秋二祭就跟一年两料庄稼一样,哈好都要给老先人有个表示。

中国人讲究“事死者如事生”。阳世有个谚语叫做“十月一,穿齐备”,意思是到了阴历十月后,天气渐冷,单衣下身,棉衣齐备。

阴间也一样,老先人在七尺黄土之下也该换季了。故而,鬼节大多都会送寒衣。在大部分中国人心里,这几乎是常识,并不需要多少解释。

往年清明鬼节的凤栖山,俨然是西安最拥堵的地方,说人山人海绝对不夸张,两个大停车场满满登登,两边道旁更是停车长达四五公里。几乎到了烧纸也要排队的地步。

今年我去的那天,不知道是不是新政策的缘故,却分外冷清。

停车后,习惯性地去找每年都光顾的那个卖纸扎、香烛、寒衣的小摊,不料却不见了踪影。找了许久,才在一个角落看到,其实就在停车场边上,很容易看见,但是因为摊子前头摆了很多黄白菊花,我压根没有意识到是一码事。

照例叫老板给准备四份寒衣烧纸冥币,老板不好意思的说——没有了。今年上边提倡文明祭奠,不叫卖烧纸冥币了,只准买鲜花,倒也不贵,最便宜的一束6元。

我有点意外,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说好的、想好的给老人送寒衣,突然只能送鲜花?!

送寒衣,变成了送花。

说实话,我有点手足无措。

不知道该怎么向老先人解释这个新变化。

02

上坟送花,真的不搭调。

首先在关中,鲜花从来都不是生活的一部分,中国人几辈子都在为吃饱穿暖奔波挣扎,即使是小康社会,也几乎没有花的位置,花倒不至于说是奢侈品,最多是可有可无的物装饰品。

在已经立冬的季节,送花真的让活人都觉得人冷。

其次,烧纸念叨磕头,是上坟祭祖一般的流程,对着一把菊花磕头,怎么都觉得怪怪的;更何况,在一般人的认知里,送鲜花或者花篮,都是开门大吉之类的喜事。

上坟也搞这个调调,圈子绕得太大,老先人还真的搞不懂这些后人们想干啥。

第三,我倒不是反对文明祭奠,也不反对鲜花祭拜,但那是个人偏好。我不喜欢别人以提倡的名义,强制我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只有一种选择,那不叫选择,叫变相强制。

倘若上头真的有这个意思,也应该告知天下,电视广播报纸都来说一说这个道理,大家也可以参与讨论,只要老百姓能听懂能接受,也不是不行。

移风易俗,似乎是个好想法,但是总需要一个过程,就跟中国人用刀叉一样,总得让大家心甘情愿慢慢适应,一声令下就能实现,笑话。

霸王硬上弓,黑头黑脸一刀切,真的不好。

至少伤害了我们对老先人的一片亲慕之心,干扰了我们对逝者的表达习惯。

出什么政策或者办法,都一味从方便管理的角度下手,丝毫不考虑被管理者的方便和习惯——肯定算不上为人民服务。

如同前一阵子,某个区全部搞“黑白门头”一样。

你倒是方便了,也能交差了,但也该准备挨骂了。

03

没办法,我们只好买了几把香烛了事,鲜花我暂时还是没办法接受。

随后又去请先人牌位。往年都是上三楼找管理员,拿出殡葬证报号码,管理员打开骨灰存放柜,对一下名字,交给你。你小心捧着,下楼,转到楼后烧纸塔,香火祭奠,叩头如仪。

今年又遇到了新鲜事。不用请牌位了,直接给你发一张硬纸,上面空着,下面“之位”二字。管理员一脸苦笑,上级有规定,为杜绝不文明祭祀,今年不提供请牌位服务,一律改做家属自己写名字,同时发一个白铁牌子,你塞进去权当灵位祭奠便是。

我真有点生气。

感情今年上坟,老先人被隔离了,连骨灰盒都不给见,牌位也不请,发一张纸让我自己写先人名讳,再塞进一个粗陋的铁牌就算事。

我来拜祖先,连面也见不上,过来过去一张纸,光叫我买鲜花讲文明——没坟头花也没地方摆,赶紧买墓地是正经——亏你们的猪脑袋是怎么想的?

中国古人讲,国之大事,惟祀与戎。

祭奠天地祖先,还排在打仗前头。传统农耕社会,全靠这个维系邦族家国。再不讲究,也不能胡乱应付,所谓慎终归远,民德归厚。

中国自古是高度世俗化的社会,不信神也不崇拜上帝,但是崇拜上天和祖先,所谓敬天法祖。几千来全靠这个东西维系国人的心灵世界。

对有些东西胡糟践,那会影响到世道人心的。

04

没办法。我说,要不行咱也买一束花吧,家人苦笑,咱连个坟头都没有,往哪里摆呀。

是呀。在凤栖山,其实也有城乡差别。

城里人一般都会买墓地,或者原来从三兆公墓直接迁过来的。

而近十年来城南上百个村子相继征地拆迁,大批孤魂野鬼也被驱赶至此纷纷上了骨灰架。倒不是农村人不孝顺,舍不得给老先人买墓地,而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随着村庄被拆迁,当年那些魂归老村、各有依托的老坟也得挖掉。他们大多数虽然亡故有先后、甚至早已成为冢中枯骨,但是政策一刀切,一律还是被挖出来再烧一遍进入骨灰盒,以村为单位,一排排一列列上了凤栖山的骨灰架。

至于什么时候可以入土为安,还要等政策——一块墓地几万元,谁来掏钱?

让政府掏好像于法无据,土地国家所有,集体土地征收变更为国有土地,挂牌交易钱进了国库,活人有拆迁补偿,死人好像没政策;

让村民自己掏,更是冤枉,虽然多年剪刀差农村很穷、农民很苦,但再穷也没见过把老先人撂了不管的,哈好都要抬埋送终。我们已经把死人安顿了,你们非要挖出来搞开发。

死人受两茬罪不知痛痒无所谓,让活人花两次钱,好像与理不通!

于是,只好搁置争议,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骨灰先存下再说。当年一块墓地只要1.8万,如今已经涨到6万,更买不起,只好继续等政策。

西安南郊上百个被拆掉的村子,十几万灵骨就这样集中起来了,每年我村都要往这里送十几个,都是对面火葬场一烧,顺便转过来上架而已。

05

多年不写字,祖先名讳让我写的歪歪扭扭,狗爬一样,心里实在对不住。

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敬奉灵位,在后面的化纸方鼎上点燃香烛,姊妹几个互相看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好。兄长默然说,给老人磕个头吧。

我带妻子潸然跪倒,想起父母的恩德,不禁悲从中来,不能自禁……

三叩首,成礼乃去。

回去的路上,众人默然。

我说,过去人讲传香火,以后可能没有香火了,只有鲜花或者网上的渺渺一盏灯。

我接受不了,我孩子可能还会记着给他爸在清明烧一张纸。

到了孙子,肯定就是网上一炷香、网下一把花了吧。

兄长说,今后可能都不用来了,你没看凤栖山在推行网络代祭服务,168元擦墓碑献花拍照上传,198元怎么样,拜先人扫墓也能叫人替,给先人磕头呢?

妻子说,这回上坟倒是上了个啥嘛?转了一圈,啥也没干就完事了。

嫂子说,你们也别在意,我回去多买些纸扎寒衣,到日子在十字路口烧也一样。

凤栖山不让烧,西安城几百万人都要拜老先人,好像还没这硬规定。

每年清明鬼节十字路口人家城管给准备的铁桶子,咱今年多烧些也就是了。

图啥呢?还嫌西安城冬天的雾霾不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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