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年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是北方地区拴娃娃的日子,尤其是北京、天津、河北、山东一带的农村,现在依然保有泥娃娃庙会。与相声里说的一样,以前的人们相信娃娃会带来好运,尤其是能让家里添丁进口,很多没孩子的人家都会在过年的时候去庙里请一个回家。
要说拴娃娃的灵异事件,首先推举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他在书里记载自己没出生时,父母从神庙里拴了几个小泥人回家,纪晓岚出生后,小时候曾经有四五个穿着彩色衣服的小孩陪他玩,直到他长大后,这几个孩子突然就不见了。有一次纪晓岚提及此事,父亲怕泥人作祟,于是想要找到找到娃娃销毁,这时候他的生母已经去世,娃娃早已被埋进了院子,最后挖也没挖出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搬到天津居住后,在本地的朋友口中听到了一个更邪门的故事。为照顾隐私,不透露姓氏和地点,以下全部以“他”来代替。
这是他父亲的故事,朋友说他爸爸是家里的独苗,如今独生子比较普遍,但在六七十年代这可算稀罕事。他爷爷年轻时在部队扛过枪,战争结束后在老家转业当了乡里的书记,后来一路高升,做到了县里的一把手。在十年特殊的动荡时期,他爷爷凭着铁血手腕愣是压住了当地红卫兵的邪火,也攒下了声望和不少资产。
作为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爷爷年近四十了还没有孩子,平日里没少受人指点。爷爷一心铺在仕途,传宗接代的事情就落在了奶奶身上,天津周边的庙宇宫殿多,比如海光寺、药王古寺、华盛寺、天后宫等等,奶奶不管有没有用,该拜的都拜了,可这肚子就是一点动静没有。
这天,有一个乡下来的老农求爷爷办事,起因是在村里当官的人扒灰,村里人觉得脸上无光,想请上边罢免了村官。他爷爷血气方刚,虽然这事轮不到自己管,还是答应了让人下去调查。能替一村人上访的老农肯定是人精,看到爷爷家窗台上摆着一排泥娃娃,立刻就活动了心思。
这老农说,庙会上的娃娃拴来没用,没灵气,不如去自己乡里的娘娘庙,挑一个顺眼的拴来养着,保准第二年能带来大胖小子。见他爷爷奶奶真听进去了,老农特意嘱咐说,前几年村里闹饥荒和尚都跑光了,就剩一个外来的师傅,也不知道拴娃娃的规矩咯。接下来老农还啰嗦了一些没用的细节,比如庙里的师傅原来是个道士,见庙里有田产稀里糊涂改拜了如来佛,但早年间庙里香火很旺,村里有哪几户都是去拴了娃娃云云。
说话的时候正值腊月,转过年来,他爷爷奶奶按照老农的说法,前往天津北边的这个小庙去拴娃娃。过年的气氛还没过去,家家户户还贴着红对联,有的人家甚至还糊了灯笼,可这娘娘庙却格外冷清,庙门旁的雪杂乱堆在路中央,任凭村民踩出了两条冰道。
他爷爷当即心想,这师傅不是什么勤快人。
一进门更加确定,这庙分前后两院,前院两侧各有三间厢房,院子中央围了一扇月亮门,门后边是主殿和配殿。肮脏的雪混着枯树叶,看起来长久没人清扫,只在几个厢房之间留出了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路,应该是师傅平日里走动导致。
见来人,师傅也不出屋。有间东厢房窗棂上捂着塑料布,他爷爷就前去问询。师傅是一个留着灰白长发的邋遢老头,满脸黑斑,眼神呆滞的望着墙面,半截腿盖在棉被里。爷爷干吼了一声,这师傅动也不动,看上去就跟木头一样。等爷爷开门时,冷风往屋里一钻,师傅突然满脸嫌弃的叫喊,声音跟乌鸦一样难听。师傅非常不耐烦地说,开什么门,想冻死人吗?想作揖磕头往前走,庙里不管点香,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爷爷这小半生哪让人这么瞧不起过,抬手就要骂人,不过幸好当天奶奶带了小妹也就是他的二奶奶一起过来,两个人一人一句劝,算是把爷爷的火给压下来了。老实说,他爷爷心里是不信这些的,跟着奶奶来就是图个吉利。奶奶也知道,于是带着小妹两人先拜佛后拜菩萨,把庙里的几尊都照顾到了,最后在东侧拐角处看到了一个像是送子观音的塑像。
进配殿能闻到浓重的土腥味,周遭的环境也比较阴暗,等磕过头该拴娃娃了,奶奶心里咯噔一下。拴娃娃讲究眼缘,一眼扫过去,喜欢哪个就那红绳绑上哪个,然后用红布包了放进包里,而且正常的泥娃娃都是做的白白胖胖,非常可爱的摸样。可这天奶奶对着供桌上的娃娃扫了两遍,愣是没挑出一个顺眼的。
这些个娃娃跟庙会上的不一样,庙会上的娃娃都是手艺人统一做的,娃娃做的圆滚滚,脸上带着腮红,眉开眼笑的讨人喜欢。可这娘娘庙的娃娃形制不一,像是从不同地方拿回来的,个个都耷拉着脸,无精打采,有一些甚至都不是胖娃娃的样子,而是瘦瘦的一根棍,在棍最上头点了眉毛鼻子,看上去非常怪异。犹豫的时候,小妹捅了奶奶一下,意思是快点选。奶奶心一急,就挑了最右边一个小小的泥娃娃,用布包起来,打算带回去。
往回走的时候,之前的师傅从屋里出来了,蹲在墙角晒太阳。其实那天庙里也有别人,但是打奶奶从月亮门走到前院,师傅就直勾勾盯着她,等三个人走到跟前,师傅用乌鸦嗓突然开口问,拴娃娃?随后又自顾自的把手伸进奶奶的篮子里,看了眼红布下的娃娃,盯着奶奶的眼睛又问了一遍,确定要他?
二奶奶以为这是师傅在讨彩头,赶紧从兜里拿出两分钱来,递到师傅手上,师傅这才把手撒开,但是转脸对着篮子像是咒骂一样,恶狠狠说,敢调皮捣蛋就把你摔了!语气之严厉,让三个人都有点不适应,用现在流行的话讲这个师傅有点魔怔,大过年的谁也不想找不自在,更不想惹到怪人,三个人跟师傅道谢后就把娃娃带回家了。
回家后,奶奶把泥娃娃放在了窗台上最右侧,因为拴回来的娃娃都是按从大到小排列,跟那一排娃娃相比,这个新拴回来的娃娃显得比较小,放右侧最合适。之后邪门的事情就来了,第二天早上起来,这一排娃娃东倒西歪,有两个甚至落在地上摔裂了。爷爷家住的是楼房,二楼客厅外边是公共走廊,走廊里面才是窗户,按理说横风是吹不进走廊的,事实上这么多娃娃以前也没摔过。奶奶觉得是邻居家的猫碰倒的,就把娃娃收起来放到了里屋的窗台上。
而这一次一反常态是按从小到大排列的。事后爷爷问起为什么要这么摆,奶奶就回了两个字,顺手。
爷爷家的卧室窗台下边是床,老式的铁床跟墙壁贴不紧,导致床跟墙壁之间总是有缝隙,娃娃拿进卧室后,总是莫名其妙的往下掉,有时候会卡在床和墙缝之间,人要是不注意坐一下床,这泥娃娃就会身首异处。放两天后,这样挤坏了3个娃娃。
奶奶觉得这不行,娃娃都坏了怎么办,于是把剩下所有好的娃娃都放在了客厅正对入户门的放桌上,这桌子平时并不使用,中间放了一个半米高的老式摆钟,左边是三层的开放式储藏格,最上边一层是爷爷当兵时候荣获的勋章、胸针,中间是家里人的照片,最下边放了娃娃。桌子后面还有一张画,画的是毛主席和周总理。
自从摆在客厅之后,这娃娃再也没损坏过。可是拴娃娃后这一年,奶奶还是没有任何怀孕迹象。于是第二年,一家人又去天后宫附近逛庙会,拴了一个新的娃娃回来。天津本地人说“先有天后宫,后有天津卫”,天后在天津人心中的地位那是一等一。外地人说娘娘庙,可能说的是碧霞元君或者三霄娘娘,在天津说娘娘庙,单指海神妈祖。
本地还有一种说法,每年庙会的时候,送子娘娘会变成七八岁的小姑娘躲在人群里欣赏大家捏出来的娃娃,如果这时候有人请小姑娘摸一下肚子,送子娘娘就会给予这个人福气,年底肯定要生个胖娃娃。不知道是不是找对本地神了,这次去天后宫拴娃娃出奇顺利。他奶奶刚刚踏出天后宫的门口,后脚就有一个冒失的小姑娘一头栽进了奶奶怀里,爷爷奶奶这个高兴。抱着小姑娘哄来哄去不撒手,直到人家爸妈找过来,才恋恋不舍跟小姑娘道别。
这年6月,奶奶终于怀上了一个。以前有懂行的人,不用看肚子,但从人走路的姿势就能判断出肚子里这位是男是女。正好这街道里有这一位,乡亲都管他叫粱先生,梁先生早年在市里开药铺,岁数大了回乡里养老,在街道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奶奶就托人家帮忙看了一眼,梁先生说奶奶怀的是个儿子。
这可把一家人高兴坏了,多少有点老来得子的感觉,奶奶的肚子刚刚隆起,就在街道里四处溜达,逢人就夸梁先生眼力好,自己要生大胖儿子。邻居们也都祝福,大家都觉得他爷爷奶奶不容易,也有想要孩子的年轻人上来请教奶奶,看从哪拴娃娃合适。
风风光光过了3个月,一次意外把老两口又打回了现实。以前人们烧水都是在楼下开阔地,从供销社铸个铝壶,拿砖头垒个小灶,下面点燃柴火,上边就能烧水。这砖头垒得架子不稳,如果有人碰到就容易瘫倒,这天奶奶在楼下烧水,也不知怎么的这水壶突然就塌倒了。
热水浇在火上发出噗噗的响声,奶奶拿手抢救壶把,没救回来,又被烟气迷了眼,为躲热水身子一歪,一屁股做到了地上。接着肚子跟着疼,送到卫生所的时候赤脚医生就说坏了,孩子可能保不住了。爷爷托人托关系给奶奶送到了市里的医院,最终这孩子还是没保下来。
老两口沉浸在丧子之痛,奶奶的身子这么一折腾更柔弱了。爷爷为了给奶奶补身子,挨家挨户求小米,那个年代大家吃的都是棒子面和红薯粥,小米金贵,爷爷又清廉,所以家里也没什么能养身的东西,不得已托蓟县的亲戚去山里打野味。
事情邪就邪在不符合常理,就在这种情况下,没过两个月奶奶又怀孕了,这一次怀上的就是他爸爸。老两口去找梁先生看是男是女,这一次梁先生只是笑不给准信,梁先生说奶奶怀孕期间不应该四处招摇,这人心隔肚皮,大家面上应承,背地里难保不出个小肚鸡肠的嫉妒鬼。别人恶心嘟囔几句,奶奶就会跟着遭殃。总结起来就一句话,想保住孩子就别问太多,安生在家养胎。
这里岔开一句梁先生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也并非谶言。《灵宝领教济度金书》《道法会元》中记载了道教的护生救生团队,九天监生司中有百位神灵庇佑怀胎受孕的妇女,如果不是特殊机缘,一般的邪祟很难对孕期妇女产生影响。正统道藏中同样有保胎的经典,叫做《太上说六甲直符保胎护命妙经》,常读可以保护胎儿增加智慧。
说回正题,这次奶奶顺利生产,也就是他爸爸终于降生了。不单单是爷爷奶奶说,据他爸自己说,小时候自己的身体非常不好,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撒尿和泥、野地里上蹿下跳,他爸爸就是待在家里、每天读书看报,一年四季感冒发烧,嘴边常年挂着鼻涕。家里有点好东西比如鸡蛋、猪肉,那都是优先给他爸吃,周边的医生、先生也都看了,只说孩子体质差,不过没什么大问题,安生养着就行。
虽然身体不好,总爱头疼脑热。但是他爸从小就跟有人保着一样,总能逢凶化吉。他爸刚刚学会翻身那会儿,奶奶有次帮邻居家纳鞋底忘记了时间,回到家发现孩子没在床上,急得在屋子里乱翻乱找,结果发现他爸躺在衣柜里靠着一张羊皮呼呼大睡,他爸刚出生5个月,到底是谁把他从床上挪到柜子里,至今都说不清。
老年间奇奇怪怪的事情很多,爷爷奶奶并不是太在意,细想起来确实很多不对劲的地方。他爸大一点了,爷爷就拿放桌上的娃娃给他爸玩,他爸又啃又咬,弄坏了很多,唯独对那个娘娘庙里那个小娃娃特殊照顾,从不恶意破坏。
等他爸会爬了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怪事,有一天晚上半夜睡觉,奶奶觉得自己的脚边毛茸茸的,把脚塞进了被子里,过了一会儿另一只脚也开始痒,奶奶心烦就醒了。借着月光看到他爸坐在床尾,露出不像小孩子的狡黠坏笑,他奶奶想起身把他爸抱到怀里,这时候怀里的他爸动了一下。他奶奶脑袋嗡的一声炸了,再看脚边的婴儿,身上裹着红肚兜,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孩子。情急之下,他奶一下坐起身来,再睁开眼一看,脚边什么都没有,他爸还是那个姿势睡在一旁,也不知道刚刚是梦还是真的有个孩子在床脚。
他奶奶没声张,揣着狐疑就这么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跟爷爷说了这怪事,爷爷说奶奶做梦做迷糊了,说话间奶奶叠着被子,手拎着被子一抖,从床脚掉出一个娃娃,就是从娘娘庙里栓回来的小娃娃。他奶奶刚想说什么,他爷爷一把拉住了,默默把娃娃捡起来放回了方桌,那意思有点像让毛主席周总理看管。
打这起,家里人对待这个娃娃的态度就变了,冥冥中真把它当成家里的老大。等他爸长到四岁,奶奶开始教他认人,虽然实际上是独苗,但是口头上要认那一个最小的娃娃当大哥,逢年过节要给娃娃供新鲜的瓜果。而剩下那些娃娃,早就不知道被他爸丢在哪个角落里了。
等到他爸六岁了,街上来了一个奇人,一下子把整件事情串起来了。
奶奶说那是一个夏天,她坐在楼下的树荫里乘凉,院子里还有其他大姨和掰掰拉家常,打院门口走过一个包着头巾的大姐,这大姐瞥了院里一眼,走过院门口又折返回来了,但是这位大姐不进院,站在墙角边看着院里笑。
过了很久,有人发现了生面孔,院里的街坊就问,你是谁呀?大姐说自己是打哪哪哪来的,要去什么什么山,具体是哪两个地名已经忘了,但是院里的这些街坊都没听过,于是搭口就问,这是什么地方呀?聊了几句,街坊就招呼大姐进院坐会儿,大姐这才从院外走进来。
大姐进来没有找别人,直接朝奶奶走了来过,然后跟奶奶说,我走累了,想跟你家讨口水喝,不过这水不白喝,我能给你算命。那个年代提算命算封建迷信,院里有人当时就不乐意了,逮住大姐就骂,大姐不也急,等大伙儿骂完了,大姐挨家挨户指这些人叫什么,这些人的姓名,生日,家里有什么亲戚、哪家锅里煮着水说得一清二楚。
那时候没有网络,街坊也没见过这个女人,大家心里虽然惊奇,但是都不敢主动问这是什么情况,甚至怕惹事都故意躲开了。等大伙儿散差不多了,大姐直接叫出了奶奶的名字,然后说奶奶命里有三个儿子。
奶奶说不对,他就一个儿子。
大姐笑着问,某年某月某日,奶奶是不是去庙里拴过娃娃?
奶奶说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呀?
大姐指了指奶奶身后空荡荡的地方,说你家老二跟我说的。
这句话说完,奶奶身体凉了半截,她知道身后啥也没有。然后这个大姐又说,你家小儿子大了,娃娃呆在身边碍事,让我给他们都带走吧。
奶奶一时间想不明白,但是看大姐根本就不像是骗子,于是就带大姐回了趟家。大姐站在门口也不进屋,喝完了水,就对着客厅里的方桌拜拜手,嘴里念叨着,乖,你出来吧。
奶奶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空气里有压迫感。再看大姐,摆动的手虽然样子轻松,但是头巾里渗出了豆子大的汗珠,看样子似乎非常吃力,正在跟屋里的什么东西较劲。应该有个两分钟的样子,大姐似乎不耐烦了,撇嘴啧了一下,就这啧一下,奶奶感觉有东西从胸前走过,像是卸了块石头呼吸都轻松了。
做完这一切,大姐就跟真牵着两个孩子一样,架着手扭头下楼走了。
奶奶的脑子一时处理不过来细节,等了很久才想起来问大姐这娃娃该怎么处理,拿着方桌上的泥娃娃追到街口,大姐已经走出去一里地了。奶奶问的时候,大姐脸上依然挂着刚见面时的笑,随口说了句,没用了,扔了吧。
他奶奶说,自此之后家里还真就安生了,很少再发生物品移动、做噩梦等等怪事。再往后街区拆迁,搬家的时候把这个娃娃弄丢了。随着时间推移,他爸爸一天天长高,身体也越来越好,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已经能跟别人家的孩子疯跑野跑,爷爷奶奶慢慢才放下心来。
梁先生总说奶奶有福,以前大户人家的小姐都要裹小脚,轮到奶奶的时候这个习俗变成了封建遗毒,所以奶奶和二奶奶都没有裹小脚;土改那年好多地主都被迫游街甚至枪毙,前一年奶奶刚好过继给了亲戚,评成分的时候奶奶被定成了中农,躲过了很多迫害,后来很多人都检举奶奶是地主家的闺女,最后都因为没有实质证据不了了之。
每次梁先生说起这些,奶奶都不置可否,唯独承认自己有贵人相助,比如那位讨水喝的大姐,应该是帮奶奶和全家解决了一个大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