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三年(1585年)正月初八,明廷升孟密安抚司为孟密宣抚司,添设蛮莫、耿马两安抚司,猛脸、孟养两长官司,姚关、猛淋两千户所;并命刘綎以副总兵署临元参将,移驻蛮莫。
刘綎幕僚在《西南夷风土记》中指出,蛮莫“后拥蛮哈,前阻金沙,上通迤西、里麻、茶山,中通干崖、南甸、陇川、木邦、芒市,下通孟密、缅甸、八百、车里、摆古,诚为水陆交会要区,诸夷襟喉重地……且居莽贼上游,虎视六慰,虏在目中。设欲犁庭扫穴,建瓴之势,易为力也”。正是由于蛮莫的地理优势,明廷才在刘綎等人的建议下,设大将行营设于此地,并委派刘綎驻守,准备筑城。
刘綎驻兵蛮莫后,丝毫没有因为暂时的平静而有所懈怠,他认识到“疆宇虽已廓清,莽酋犹然肆(势)大,若不亟加剿灭,终为祸根蔓延”。为了对付缅甸象阵,他用自己的俸薪“收买战象三只,冲演兵马”。此外,他还提出了“改土设流”“屯田足食”“土著足兵”等可行策略。但是,刘綎性贪,御下无方。在蛮莫,他不仅向土司思顺索要金宝、牙锦等物,还放纵把总谢世禄、夏世勤、陈其正强暴思顺的妻妹。而他手下的把总廖文耀、王化龙在腾越以克扣兵饷为由作乱,焚城中民居170余家。刘綎虽急忙前往腾越镇压,但早就不堪忍受的思顺趁机出奔缅甸。
云南巡抚刘世曾将蛮莫之事上奏朝廷,请求将刘綎革职,明廷同意了他的建议,以刘天俸代之。申时行担心思顺外逃附缅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特地寄信给刘世曾:“思顺叛逆,虽不足为大患,然恐诸夷因而解体,三宣无外蔽,腾冲有内变,此不可不为虽虑。”果然,思顺外逃为云南边地引来了新一轮战争。
蛮莫思顺归附缅甸后,莽应里大喜,认为孟密、孟养以及三宣又有叛离明帝国的兆头,可以轻易被人占领。万历十四年(1586年)六月,莽应里遣喇缅腊塔答等率领阿瓦、遮浪兵,令遮鲁等八城各发兵2000人,分兵两路入侵云南:一路攻孟养,一路攻三宣,声称抓捕孟密思忠的母亲罕烘。我国史料说此次莽应里亲率精兵3万、战象数百骑,移驻阿瓦江督战,但据《琉璃宫史》记载,此时莽应里在汉达瓦底,并未参战。
复原的汉达瓦底宫殿
孟养境内的密堵、送速二城靠近阿瓦,莽应龙在位时曾被缅甸占据,后刘綎出兵收复二城归还孟养。此时莽应里也派人向二城征兵,二城不应,莽应里大怒,遣兵十余万攻打二城。孟养思义战败,自缢而死,缅甸占据二城。
孟养势孤,欲联合孟密、蛮莫共同御缅,但蛮莫思顺之母罕送却不想出兵。金腾兵备李材查知此事,令刘天俸密遣把总寇崇德从中说合,罕送这才同意与孟养联合。恰巧此时缅甸派遣使者喇歪前来迎接思顺家属,罕送畏惧缅兵杀戮过重,不愿前往缅甸,孟养便与蛮莫一起出力将其杀死。李材又设计诱杀了莽应里的耳目多囊章(又作大囊长、大朗长),孟密、蛮莫等土司遂坚定决心共同御缅。
莽应里得知喇歪、多囊章身死,归怨于孟养,遣大头目统兵十余万来攻。孟养土司思威差人向云南当局请求援兵,说只有汉兵火器才能破缅军象阵。抚夷同知宋儒认为道远,难发兵救援,但李材反驳说:“先年缅甸侵犯属夷,不援致失夷心,纷纷归附缅甸。藩篱既失,岳凤才得长驱而入,往事不可不鉴。”仍遣刘天俸督兵往援。
刘天俸令把总杜栻、李朝率募兵1500人往助孟养,并授予孟养兵赤帻、旗帜,许以重赏。汉土兵共进至遮浪,缅军见状以为明军大至,惊溃,思威乘胜斩缅首千余级。
杜栻、李朝等又击破遮鲁、哒喇等城,并趁夜包围了密堵城。但密堵城上士卒发现了明军踪迹,缅将猎挽、岳哈忙乘战象,率标枪手数百由西南突围,防守该方位的明将范斌战死。李朝大怒,率兵百余人拦截,以火砖、火箭等火器齐齐朝缅军打去。缅军战象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可胜计。岳哈被流矢击中坠象而死,猎挽则遁逃阿瓦江。之后,思威顺利收复密堵、送速二城。
万历十六年(1588年),孟养因“感天兵救助德威”,遣使入贡。但此时李材、刘天俸却因斩获首级数量不实而被逮下狱,云南官员多为其鸣不平。
九月,缅军攻孟密,罕烘弱不能拒敌,率子思礼、思仁内奔猛广,孟密为缅甸占据;思化、思豪则内奔蛮莫,“占争蛮莫,聚众暴横”。蛮莫思顺母罕送因蛮莫为孟密所辖,惧而弃蛮莫,内奔腾越。云南巡抚萧彦等欲扶立罕送,使其仍归蛮莫,但明廷认为不可轻启兵端,萧彦便密令抚夷同知漆文昌往蛮莫处招抚思化。漆文昌单骑入思化营,宣谕朝廷恩威,思化听命,但说:“思顺叛汉归缅不当有蛮莫,奴有助孟养杀缅贼之功,现无所归,愿寄食蛮莫。”漆文昌同意了这一要求,但此举更加刺激了已归附缅甸的思顺,他为了夺回蛮莫而多次引缅兵来攻。
万历十八年(1590年)五月,莽应里为报密堵、送速之怨,派遣幼子明基囊统兵10万攻孟养。此时孟养思威已死,思远因缅兵入寇急迫,弃城逃往孟拱,在孟拱加固城池壕堑防守,并向云南当局求援。把总刘朝前去声援,但因缅兵势大不能敌,孟拱被攻破,思远与子思昏奔盏西(今云南省盈江县境内)。明基囊封堵罕于孟养、翁罕于孟拱。十一月,明基囊攻破猛广,孟密罕烘、思礼与投缅的思忠之妻甘线姑内奔陇川,思仁奔雅益,丙测奔工回。
万历十九年(1591年)年初,明基囊继续率猛别、阿瓦军,纠堵罕、翁罕兵象围蛮莫,思化告急。二月,明廷重新启用因永昌兵变被革职的邓子龙。邓子龙率兵抵达罗卜思庄,时天热难耐,军队无法前行,于是他令万国春选兵200人,星夜驰援蛮莫,与思化联合。邓子龙嘱托万国春夜晚必多举火炬,以为疑兵。缅兵远望火光,以为明朝大军来攻,趁夜而逃,万国春发兵追击,“俘斩八十七级,捕获生口二十三人”。
万历二十年(1592年),孟密思仁、丙测叛明附缅。原来,思仁与嫂嫂甘线姑有私情,欲娶其为妻,母罕烘不许,思仁便从雅益率兵象进犯陇川,打算将甘线姑掳去,但多思顺已有防备,思仁未能得逞。思仁惧怕云南当局问其率兵侵犯邻境之罪,遂携丙测奔缅。思仁附缅后,莽应里任其为孟密土司,数度引缅兵来犯。云南当局于是将罕烘、思礼移置于芒市。
六月,莽应里遣使摆线从孟养出发,招抚陇川、干崖、南甸诸土司。云南当局闻之,给缅使发去文告,令其回缅。九月,思仁引阿瓦、孟养兵来犯蛮莫,思化内奔等练山(今云南省陇川县境内)。邓子龙出兵等练山救援,缅兵则屯于遮邀。邓子龙主动出击,与缅兵大战于控哈,斩敌百余人,把总李朝、岳顺战死,缅兵退屯沙洲。明军无船渡江,与缅兵相持月余后,缅兵方才退走。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十二月,蛮莫思顺死于缅甸,莽应里便把蛮莫封给了允墨。允墨纠集孟拱堵罕、孟养翁罕、孟密思仁诸土司兵,号称“兵三十万、象百只”,攻打蛮莫,思化败走。缅兵立即在蛮莫设立九大营,然后分兵数道,追剿思化:一路入遮放、芒市;一路攻腊撒、蛮颡;一路入杉木笼山,袭陇川。陇川多思顺不敌,逃往孟卯,腾永再次大震。
云南巡抚陈用宾认为:“蛮莫必不可弃;蛮莫存,江(大金沙江)外诸夷尚顺中国;蛮莫一弃,则木邦、八百等夷皆为缅顾使矣。”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正月,陈用宾亲自坐镇永昌。他与沐昌祚调集汉土诸兵,分作四路,以参将王一麟夺等练,中军卢承爵出雷吟,都指挥钱中选、张光声出蛮哈,守备张光胤从小路出打线,约定三月二十六日合击缅兵。虽说分为四路,实际上只有东、西两路:王一麟、卢承爵统领西路军,钱中选、张光声统领东路军。东路军先至蛮哈,因出其不意一战而胜,擒获敌众颇多。西路军中,王一麟一直坐镇陇川不出;卢承爵军则与缅兵在栗柴现撞上,缅兵先是示弱引诱明军追至崖箐,然后伏兵尽出,明军被杀千余人,宁州目把者义战死雷哈,把总李乾战死邦曩,卢承爵死战幸免得脱。幸而此时东路兵来援,火器齐发,逼得缅兵火焚等练诸山后退兵,明军这才收复蛮莫。
缅兵退后,多思顺因此次缅兵入侵是多俺引导的,于是纠集思化并芒市多泰等击多俺,杀其子多荒,多俺逃往木邦,后归附缅甸。十二月,多俺纠集思仁、丙测由孟卯袭遮放,明军将其击退,斩首百余级。丙测遁逃,多俺虽逃出生天,后却为木邦罕钦所杀。
同月,陈用宾以巡按李本固的防御体系为基础,兴建八关以防御缅甸,其中西四关神护、万仞、巨石、铜壁属蛮哈守备,东四关铁壁、虎踞、天马、汉龙属陇把守备。其各关隘之兵力“不过二三十名”,八关总兵力也不过“官兵一百八十四员”,而且只在春冬防守。
由李本固提出的这套防御体系,意在防止缅甸进入三宣、腾永,同时阻止关内诸土司挑衅,而对于三宣之外的土司则不予过问。正因如此,八关的建立使关外土司产生了错觉,认为八关是明帝国的边界。缅人也曾说:“屋瓦者汉人;茅房,我故地也。”八关所在之地设有公署,应当为瓦屋建筑,这些建筑非常醒目地树立在三宣与六慰之间,成了缅甸侵占八关以外孟养、孟密、蛮莫、木邦等土司的借口。
八关二堡设置于万历二十二年十二月至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在此期间及之后云南边地确实一度趋于平静,所以有了“业已设雄关八,缅不可犯”的说法。但实际上,这是因为莽应里为人刻薄又过分好战,此时统治已陷入危机,《琉璃宫史》说他“经常使王子、王弟、皇亲国戚、文臣武将、士卒兵勇心中不悦”,“既不能使僧伽们心情愉悦,又不会体贴城乡人民,更不珍惜他人性命”。所以,当莽应里第五次征讨阿瑜陀耶失败、王储战死,汉达瓦底又爆发鼠灾导致严重饥荒的时候,卑谬、东吁、清迈地等纷纷反叛,甚至被莽应里派去平叛的良渊王明耶仰达梅(雍罕)也在出征后举起叛旗,缅甸又陷入了分裂时期。
缅历960年(1598年),东吁与阿拉干联军包围了汉达瓦底。因城内粮食缺乏,贵族显要们纷纷投降东吁王,甚至新王储明耶觉苏瓦也背着父王莽应里投奔东吁大军。心灰意冷的莽应里放弃抵抗,让位于弟弟东吁王。阿瑜陀耶趁机发难,以扶助莽应里的名义兴兵12万进军汉达瓦底。东吁王弃城携莽应里返回东吁,阿拉干王将汉达瓦底付之一炬后也由水路撤回。其后,莽应里在东吁被杀。
就在汉达瓦底被包围之际,莽应里的另一个弟弟良渊王在阿瓦立国称王。良渊王梦想着恢复缅甸的疆域,开始着手对掸族土司进行征伐,因为他认为“待征服整个东掸及北掸地区后”,阿瓦将“成为力量强大的国家”,下缅甸地区就会“犹如笼中之鸟,有翼也难飞了”。
泰国雕像:缅甸王储战死
莽应里统治陷入危机后,孟养思轰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六月弃缅内附明帝国。翌年九月,良渊王遣长子率100头战象、500名骑兵、2000名士卒征讨孟拱、孟养。孟养思轰率大军在内巴布山固守,但因兵力薄弱不支败北,随即渡河扎营进行坚守,并派人请援。云南当局令干崖、南甸土兵赴金沙江救援,又令蛮莫思化之子思正出兵坎哈截断阿瓦军归路,阿瓦军遂被击溃。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十月,云南税监杨荣奏请开采宝井。然而,此时孟密等产宝石的地区依旧为缅甸控制,加之连年兵乱,采买实不容易。杨荣却不顾及这些情况,不仅让各州县搜刮百姓,还派吴显忠前往阿瓦开宝井,为换取宝石在各土司辖境制造了诸多事端,从而为良渊王夺取云南边地制造了机会。
蛮莫思正不听杨荣号令,且常常打劫往来商旅,威胁到宝石采办,于是杨荣勾结良渊王欲杀思正。万历三十年(1602年)二月,良渊王亲率战象400头、骑兵5000人、士卒50000人攻打蛮莫,声言:“开采(宝井)汉使令我杀思正以通蛮莫道路,吾为天朝除害!”木邦因与思正有仇,也发兵助其讨伐蛮莫。
思正得知良渊王前来征讨,便修筑城防工事准备迎战,但后来见对方兵马众多,自思无力抵抗,便弃城内奔腾越。阿瓦和木邦兵尾随而来,历三宣,越诸关,直抵南甸宣抚司黄连关,距腾越仅30里。腾冲城大为震动,金腾兵备副使漆文昌、参将孔宪卿担心缅兵攻破腾冲城,决议杀思正,以止兵端,于是派把总郑有庸等三人相机行事。三人引思正入永昌,但在渡龙川江的时候,郑有庸趁思正登象走脱不得,用标枪将之刺杀,割取首级。其后,又派人将尸身送给了阿瓦。
缅甸史诗《明耶岱巴埃钦》对此写道:“八莫土司,背叛抗上。奔向中国,远方逃亡。击响战鼓,紧追不放。喧嚣往讨,望勿窝藏。无由留此,不能鲁莽。国事难宁,无利遭殃。乌底勃瓦,反复思量。来人虽死,将尸送上。大王陛下,重返国邦。”
三年后,蛮哈守备李天常前往蛮哈任职,行至橄榄坡驿时,听到“有鸟常彻夜鸣,甚悲”。李天常感到奇怪,便询问当地夷人,夷人告诉他,“自思正死后,即有此鸟,为思正魂魄”,并向李天常叙述了思正冤死之状。李天常感触颇深,向天祷告:“若果思正,当为尔复仇复地。”鸟遂不鸣。由此故事可以看出,当地夷人对思正内附却被杀的遭遇十分愤慨和悲痛。
邓子龙当年说过:“堂堂中国,不能为内奔者作张主,何以威远?”杀思正退缅兵的做法,使明帝国的权威在云南西部边地土司心中一落千丈,认为“内附不保首领、土地,而附缅得安全”。是故,自思正死、蛮莫失,孟养、木邦亦相继失陷。良渊王在夺得木邦后病逝于返回阿瓦途中,其子阿那毕隆继位,他遵循父王遗命——“恢复汝祖白象之主(莽应龙)之全部疆域”,挥军南下,不再对北方用兵,滇缅边境才得以平静了下来。
至此,孟养、孟密、蛮莫、木邦等云南西部边地为阿瓦所有,成为阿瓦统一缅甸的大后方,而明帝国只能对八关以内的“三宣”等土司行使任命、升赏等权力。崇祯年间,徐霞客游览云南边地后,在其游记中感慨:“大概‘三宣’犹属关内,而‘六慰’所属,俱置关外矣。遂分华、彝之界。”云南西部疆域大大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