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陆、领水和领空三部分组成的领土，是国家行使主权的空间，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存在的根基，受国际法承认拥有其领土上排他的管辖权。所以自古以来，开疆拓土历来被誉为进取之举，而割地赔款则往往被斥责为丧权辱国。近代百年的旧中国积贫积弱，内乱频仍，屡受列强欺凌，以至丧失了数百万领土，成了亿万国人心中永远的痛，但这些失地也是曾有机会收回的，可惜时运不济...。

中苏边界问题源于不平等条约

19世纪下半叶，西方列强大举入侵中国，迫使清政府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特别是沙俄，不仅使众多边城开放为通商口岸，而且还割占了约17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这些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分别有：

1858年(咸丰八年)《中俄瑷珲条约》，割让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以北的约60万平方公里土地。

1860年(咸丰十年)《中俄北京条约》，割让乌苏里江以东、包括库页岛及兴凯湖约40万平方公里土地。

外东北

1864年(同治三年)《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及《塔城界约》、《科布多界约》等三个子条约，割让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约44万平方公里土地。

1881年(光绪七年)《中俄伊犁条约》，割让塔城东北和伊犁、喀什噶尔以西约7万多平方公里的领土。

1895年(光绪二十一年)，新疆帕米尔高原的1万多平方公里土地，私自被沙俄与英国瓜分。

1869年(同治八年)《中俄乌里雅苏台界约》条约，割让将唐努乌梁海西北部4万平方公里给沙俄。后续在1920年前后，整个唐努乌梁海地区（今图瓦共和国）约17万平方公里土地被苏俄逐步蚕食，脱离中华民国控制。

从1858年到1946年，前有沙俄，中有苏俄，后有苏联，通过武力侵略、移民兼并、外交欺骗等方式，从中国侵占割取了170多万平方公里土地，若再加上其策动的外蒙古（约157万平方公里）独立，共使近330万平方公里土地脱离了中国怀抱，占清朝全盛时领土总面积的四分之一。

满清之后，不管是民国的北洋政府，还是国民政府都没有实力也没有精力去解决这些因不平等条约被割占的领土。即使国民政府在抗战中击败了日本帝国主义，取得了世界五大国的地位，也不敢向苏联提出重新划界的问题，只好搞“地图开疆”聊以自慰。直到新中国成立后，又答应了抗美援朝的立国之战，以独立自主的姿态屹立于世界，才有可能向苏联提出解决边界问题。

1917年的中华民国地图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其实在此之前，还有过一次解决中苏边界的机会，那就是十月革命后。当时新成立的苏维埃俄国（简称苏俄）承认中苏存在边界问题，并在1919年7月25日和1920年9月27日，苏俄副外交人民委员（副外长）加拉罕两次签署发表了《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对中华民国政府的宣言》，声明放弃帝俄时期强占中国的一切，旧俄国同中国签订的一切条约无效。这意味着割占外东北、外西北的不平等条约将作废。

苏俄的两次对华宣言使中苏重开边界谈判成为可能，于是1924年两国签订了《中俄解决悬案大纲》，为进一步开展边界谈判，解决边界问题奠定了基础。当然苏俄此举绝非是大发善心，而是有深刻的历史背景。1917年，在一战中遭受重创的俄罗斯帝国内部爆发二月革命，末代皇帝尼古拉二世在叶卡捷琳堡被处决，罗曼诺夫王朝（1613年-1917年）灭亡，拥有2280万平方公里的俄罗斯帝国轰然瓦解。

此时依靠社会主义思潮崛起的布尔什维克，在列宁的带领下通过十月革命夺得政权，成立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也就是苏俄。但此时苏俄面临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各地遍布分裂势力，且前线还要遭受德国进攻的烂摊子（俄罗斯帝国与英法结为协约国VS德意志帝国、奥匈帝国、意大利、奥斯曼帝国结成同盟国的一战尚未结束）。

列宁认为攘外必先安内，坚决退出一战，为新生的苏俄争取喘息的机会，以应对国内强大的反对苏维埃的势力。于是再经历了极其艰难的过程后，在1918年3月3日签署了《布列斯特和约》，条约规定：苏俄割让波兰、立陶宛、拉脱维亚、白俄罗斯和爱沙尼亚局部给德国，还要承认乌克兰、芬兰独立，并赔偿德国60亿马克的战争赔款。

此合约让苏俄丧失近100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和5000万居民，而这些地区占有全俄煤炭开采量的90%、铁矿石的73%、54%的工业以及33%的铁路。自伊凡雷帝以来，俄国的对外扩张遭受前所未有的挫折，但却为新生的苏俄赢得了喘息时间，也为后面打赢国内战争和抗击14个资本主义国家组成的武装干涉奠定了基础。

当然，该和约以空间换时间的策略被俄国国内的民族主义者视为卖国行为，之前很多对列宁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持有观望态度的保皇党人、孟什维克、社会民主党人纷纷走到对立面，列宁本人甚至因此遭到多次刺杀。也正如此，从1918年-1922年，苏俄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国内战争，苏俄270万红军VS的国内反革命势力的240万白俄军+70万的英、美、日等协约国干涉军。这场战争苏俄红军伤亡191万，白卫军伤亡170万，另有约90多万平民伤亡，十分惨烈。

苏俄国内战争中涌现的多支中国军团，他们在支持苏俄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受到苏俄政府和列宁的嘉奖。

但苏俄最终还是打赢了战争，保住了十月革命的果实。额外一提的是，苏俄国内战争期间涌现很多“中国军团”，其兵力的主要来源就是1917年北洋政府参加一战，为配合英法俄等协约国作战而派遣到欧洲的远征军，还有一些是一战时俄罗斯帝国因兵员不足而大量从中国北方招募的华工。而这些人之所以加入苏俄红军，一方面是受十月革命鼓舞，另一方面便是苏俄对北洋政府的拉拢。

张福荣军团在1918年协同苏俄红军在南乌拉尔地区与高尔察克麾下的白卫军激战，并奔袭1600公里会师

1989年前苏联授予任辅臣红旗勋章(苏联最高战斗勋章)，勋章由苏联驻华大使交给任辅臣的儿子任栋梁。

列宁的中国卫士李福清

据民国北洋政府的档案资料显示，十月革命期间，约有3万华工参加了苏俄红军，这些还不包括赴欧远征军。另《申报》报道：“约计华侨曾入红军者5万余人，军官亦不下千人”。如今，90多年前的往事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而苏俄对北洋政府的拉拢手段之一便是两次对话宣言透漏的归还中国领土，北洋政府遂对加入苏俄红军的华工和远征军睁只眼闭只眼。

俄罗斯罗斯托夫州莫罗佐夫斯克市的中国军团红军战士纪念碑。

当时的苏俄面对西方列强的军事干涉，外加国内的白俄军，是非常惧怕中国北洋政府与列强联合起来干涉西伯利亚的内战，并乘势收复被帝俄时期通过不平等条约侵占的领土，故而对中国释放友好信息，以达到缓兵的目的。所以在苏俄打赢了国内战争，在1922年成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即苏联）后，就一改两次对华宣言的态度，变得暧昧起来。

虽然苏联口头上表示两次对华宣言不变，苏联驻华全权代表越飞与孙中山又签订了《孙文越飞协定》，加拉罕副外长还与北洋政府外交总长顾维钧签订了《中俄解决悬案大纲》，对南北两个政府（1925年至1928年国民政府与北洋政府相互对峙，北伐战争成功后为代表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都做出了废除中俄不平等条约的承诺，但苏联政府并未遵守诺言，反而积极干涉外蒙古问题。

这里附上1924年5月31日签订的《中俄解决悬案大纲》的具体内容：规定帝俄与中国或第三国订立的一切有损中国主权利益的条约一概无效；苏联政府放弃帝俄在中国境内的一切租界、租地；取消帝俄在中国的领事裁判权；放弃俄国部分的庚子赔款。苏联同意由中国出资赎回中东铁路，赎回前由中苏两国共管；有关中国国家主权的事务，一概由中国官府办理。苏联政府还承认中国对外蒙古的主权，声明一俟中苏会议商定具体办法，即将驻外蒙古的苏军全部撤退。

北洋政府忙于军阀混战，外蒙古王公乘势抬头。俄国白匪谢米诺夫在日本的增援下攻陷库伦，外蒙再次宣告独。

大国沙文主义？中苏划界谈判遭难

当时的中国，一来边疆政策的重心在外蒙古问题上，二来年国民政府与北洋政府南北对峙，尚且没有完全统一，自顾尚且不暇，既无力制止外蒙古独立，也无力重开中苏边界谈判，这一问题就一直搁置下来，直到国民党败退台湾时也没有得到解决。新中国成立后，为了应对以美国为首的帝国资本主义集团的威胁，实行"一边倒"政策，加入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并与苏联结盟。

国民政府代表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署现场

同时秉承着“另起炉灶”和“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的方针，与苏联新签了《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以取代国民政府签署的损害中国主权的《中苏友好同盟条约》。这里特别延伸讲一下《中苏友好同盟条约》，二战后期，斯大林确定了战后苏联在远东的两个战略目标：把外蒙古从中国中独立出来，形成缓冲地带；恢复沙皇俄国在中国东北的势力范围，以确保苏联在太平洋的出海口和不冻港。该要求在雅尔塔协定中得到美国了的保证，于是在美苏的软硬兼施之下，蒋无奈签署了《中苏友好同盟条约》。

图引自人民网

为了废除该条约中损害中国主权的条款，毛主席亲访苏联，并向斯大林提出了修改中苏旧约（即《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的问题。斯大林坚持称，中苏旧约是根据雅尔塔协定缔结的，有美英的同意，苏联也因此从日本手中得到了千岛群岛、南库页岛等，若修改中苏旧约就会给美英要求修改有关千岛群岛、南库页岛的条款提供法律依据，故不同意改约。

图引自人民网

之后经过重重艰难（此中省略1万字），毛主席充分利用印度和英国准备承认新中国的契机，促使斯大林改变了态度，1950年《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签署，废除了中苏旧约，中国从苏联手中收回了中长铁路、旅顺和大连，以及苏军在东北接收的日伪财产，并且还拿到了一笔三亿美元的贷款，为新中国的工业发展凑齐了第一桶金。

中苏结盟后，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中苏边界一直是和平友好的，即使是在苏共二十大后与赫鲁晓夫产生了较大的分歧，也只是停留在"文攻"程度，并未达到"武斗"。但是当1959年苏联在中印边界冲突问题上偏袒印度，并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撤退了所有专家，中止了一切援建项目的合同，两国关系交恶，中苏边境纠纷随之肇始，搁置了几十年的边界问题被重新提出。

1964年中苏举行了边界谈判，此时距离1858年签署《中俄瑷珲条约》割让外东北已经过去了106年，考虑到这些土地上的中国人口早在沙俄时期就遭肃清，苏联人民已经长期居住的事实，我方为了维护中苏友谊，便提出历史上的中俄间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是沙俄强加给中国人民的，对此苏联人民可以不负责，准备以两国现有边界条约为基础解决边界问题。

珍宝岛

但苏方当时处于强势，非但否认沙俄与清政府签订的条约是不平等条约，寸土不让，还在两国边界地区制造事端，甚至与中方爆发武装冲突，从1964年10月至1969年3月，由苏方挑起的边境事件达4189起，比如发生在东北的珍宝岛事件、七里沁岛流血事件，而在新疆则发生了铁列克提事件。

就这样，中苏边界谈判被搁置下来，虽然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对华态度趋缓，并于1987年重启了两国边界谈判，但只基本解决了东部边界问题，西部边界问题仍是悬案，好在不久苏联就解体了。所以从1991年开始，中国才陆续解决与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老挝、俄罗斯、塔吉克斯坦和越南之间的领土纠纷。

争议领土“换”边疆稳定是亏是赚？

其实从国际法的角度而言，1964年中方提出以不平等条约为基础，解决中苏边界问题也是有国际法依据的，因为中俄签订割让外东北、外西北的条约协定时1969年生效的《维也纳条约发公约》还未产生，强制性割让作为领土变更的方式在现代国际法上虽然已经失去合法性，但在当时并无违法。

同时尽管沙俄逼迫清政府签署的一系列割地条约是不平等条约，但也是合乎签订当时的国际法的，所以中国也只能以这一不平等条约为基础与苏联展开边界谈判。但是，苏联凭借强大国力，拒不配合谈判，导致谈判中断，显露了其大国沙文主义和民族主义的本性。苏联解体后，中方还是在在尊重历史和现实的基础上，为了睦邻友好而采用务实的态度处理与中亚国家领土争端问题。

在与中亚三国长达3300公里的边界线中，中哈边界有1770公里，因此哈萨克斯坦率先成为与中国解决边界问题的中亚国家。1994年和1998年相继签署《中哈国界的协定》和《中哈国界的补充协定》，以法律形式解决了中哈边界除察汗鄂博、夏尔希里两块争议区外的所有国界划分问题。根据协议，哈萨克斯坦归还中国407平方公里的土地。

中国77号界碑，对面可以看到吉尔吉斯斯坦的界碑

此外还有吉尔吉斯斯坦，1996年签订《中吉国界的协定》，1999年签署《中吉国界的补充协定》。两国对2844平方公里的务宗图什河争议地区进行划分，其中东南部860平方公里划归中方，占全部争议区30%，剩余1984平方公里归吉方。这些划界协议中，中方均只得到小部分争议区，但实在无奈，一来年代太过久远，这些争议区均产生在百年前，二来这些争议区大多由他国实控，并有民众长期居住生活，虽然有理但不得不顾及现实。

从中苏到后来的中哈、中吉划界谈判，我们会发现边界问题的解决固然需要国际法，但其背后是双方综合国力的较量。清初国力强盛，沙俄不敢造次，遂有尼布楚条约划界，奠定了东北百余年的边境安宁。但清末中国国力衰落，沙俄才有机可乘，割占我大片国土，才形成了中苏边界问题。边界问题虽然需要国际法在技术上为己方争取法理依据和最佳方案，但最终决定解决方案的还是双方的综合国力。

新中国建国初期百废待兴

民国积贫积弱，苏联对我不屑一顾，当然不可能指望解决边界问题。新中国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有求于苏联，也没有力量解决。1964年中苏初次谈判时，苏联蛮横，而中国因为实力差距亦无可奈何。到了苏联解体后，继承边界的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国力有限，才能与中国坐下来真正地为解决边界问题而谈判，这其中实际上反映的是国力的消长。

1963年中阿划界谈判，瓦罕走廊是英俄私自瓜分中国所属帕米尔高原所得，但最终仍以实控区为标准划定边界

当然，边界问题的解决也要考虑到对外界的影响。中国是大国，也不能给外界以欺负小国的印象，再加上当今时代下，用武力解决历史遗留问题早已不被国际社会认可，所以有时需要作出妥协才能解决边界问题，却在某些人眼中就成了“崽卖爷田”。但实际上，没有多少人真正知道划界谈判时，争议地区的真实情况，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不易。

中吉边界谈判1992年开始，2004年结束，并立碑勘界。中国增加1190平方公里国土。

牺牲一小部分早已不在我方实控之下的争议国土，去换取边境地区的长治久安，换取两国划界后得来的广阔合作前景，在我看来还是划算的。毕竟，如果中国坚持要回所有争议领土，中亚三国肯定不从。中国固然可以采取武力方法解决这些边界问题，三国也必定无招架还手之力，但为此我方要面对国际社会的反对，特别是西方欧美的群起而攻之，付出的代价就更大了，很可能得不偿失。

当然，妥协是相互的，也是有底线，需要诚意的。我们可以为大局而妥协，但绝不会为了妥协而妥协。

上期回顾：中塔划界：2.8万平方公里争议区只收回1158是大亏？别低估中国智慧

备注：本文是《俄罗斯合集》系列的第38章，仅为一家之言，欢迎指正转发。另文中配图部分引自网络，如有版权私联请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