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故事:阴人

雨筠看小说 2024-04-16 18:15:10

宋朝年间,梁州有位姓卢的乡绅,年至不惑喜得一女,取名卢纤儿。

卢纤儿在家排行第五,一母同胞,上头还有四位年长的哥哥。她的到来,成为了卢家众人的掌中宝,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自从卢纤儿会说话后,一些奇怪的事便逐一发生。起初,大家发现她总独自一人说说笑笑,那时由于她年幼,还不太会表达,家人问不出什么,全当是小孩子的自娱自乐。

在卢纤儿两三岁后,越发离谱起来,她时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时而哭时而笑,明明是她独自一人在玩耍,却非说有个姐姐同她一道玩,让家里人听着,不免后背发凉。

一日傍晚,年满四岁的卢纤儿,趁家人不注意,偷溜出了门。她来到她家院外的大树旁边玩,指着一位正路过的妇人说道:“大婶,你身后跟着的小哥哥真可爱。”

妇人闻言,瞧见了笑容满面的卢纤儿。“你这小孩年岁不大,竟爱瞎扯谎,这里除了你我,那里还有什么孩子。”

“大婶,我没扯谎!他明明就在你身后,穿着短红袄,戴着虎头帽,眼睛大大的,皮肤很白。”

妇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盯着卢纤儿看了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卢纤儿总被关在家里闷坏了,她以为是妇人不想那孩子同她玩,心里虽有些许失落,但她也很快释然,想着毕竟他们与她并不相熟。

她百无聊赖,正低头认真数着,大树底下爬来爬去的蚂蚁。“卢家幺女,怎得一个人在这里玩,你家大人不管你?”卢纤儿抬头,看着来人是一位老婆婆,便笑着答道:“婆婆好,您老怎么认识我?”

“你出生时老婆子在,你百日宴,还有周岁宴,老婆子有幸也都在。也难为你不识得我,你那时小还不记事,可我却一直记得你水灵灵的模样,比我生平见过的所有人都强,你这眉眼让人过目不忘。”老婆婆微笑着。

“多谢婆婆夸奖,不过您身后的那位姐姐也很好看。”

“什么姐姐?”老婆婆眉头微皱,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解。

“她就在您身后站着,穿着绿衣,头发又黑又亮,眉间还有颗美人痣,真好看!”卢纤儿用手指了指老婆婆的身后。

“这…不…不可能,你这小孩休…休得胡言。”老婆婆气急败坏,黑着脸不再理睬卢纤儿,扭头就走了。

卢纤儿摸了摸自己的头,似乎有些不解,心想自己是不是那句话说错了。正在她眉头快皱成一坨时,她看见那位婆婆身后跟着的姐姐,突然回过头来朝她的方向微微一笑。

黑夜来临,卢家发现卢纤儿丢了,把家里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未果,家人便开始出门寻找,终在院外的大树底下,找到了陷入昏迷的她。

当夜,卢纤儿高烧不退,嘴巴里一直嘟囔着什么,断断续续地口齿也不清,让人听不太真切。

三日后,卢纤儿清醒了。她一开口就嚷着什么虎子被他后母害死了,还有老婆婆毒死了她刚过门的孙儿媳李双双,他们都死得好惨好冤。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哇哇的大哭起来。

卢纤儿的话,让卢家所有人心里犯起了嘀咕,据他们所知,这些人都过世好些年头了。那时卢纤儿还未出生,他们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大家安抚好了卢纤儿,耐心询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方得知事情的始末。

那日卢纤儿见到不知名的妇人,和跟在她身后的孩子,还有老婆婆与身后跟着的漂亮姐姐。事后那叫虎子的孩子,还有那叫李双双的女子,一同来找她,说他们已死,让她告诉世人他们的冤屈。为了让卢纤儿乖乖听话办事,他们还当场变化出鬼脸吓唬她,年幼的卢纤儿被直接吓晕了过去,还连夜发起了高烧。也是那时卢纤儿才知道,她能看见常人都看不见的鬼。

虎子的后娘,见不得虎子与她刚生的孩子争宠,也怕将来多分一份家产给虎子。她把虎子带到井口边,骗他说只要跳到井里去,就可以找回他去世的娘亲,五岁的虎子信以为真,真毫不犹豫地一头跳了下去。事后,有人去打水,发现了虎子的尸体,他被水泡得都变了形。大家都以为,他是在井边玩时,不小心失足跌落井里才身亡的。

老婆婆的儿子和儿媳早年间,去山里砍柴,不幸遇到野兽出没意外亡故。她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外出归来带了一位长得如花似玉的姑娘回来,她乐得合不拢嘴,高高兴兴地为两人筹办了婚礼。那姑娘名叫李双双,是个过日子的好手,经常把家里里里外外捯饬得干干净净,把她孙子也照顾得事事妥帖。

一日,她把珍藏多年的传家玉镯翻出来,便想着给孙媳妇送过去。行至房门外,听见里面的小两口正在说着什么。她想着自己来得有些不是时候,收回了正欲敲门的手。当她正准备转身离开时,里面的谈话内容,让她的脚再也迈不开步。这时她才得知,原来李双双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她出生勾栏,母亲是一位青楼女子,机缘巧合遇见她的孙子,两人一见如故,她从良跟着孙子回了家。

老婆婆懂医术,一辈子清高受人尊重,断然忍不了娶这样的人来污了门庭。于是她背地里偷偷给李双双下了药,一种不会让人感觉到身体有明显的异样,却会让人一日比一日衰弱下去的慢性毒药。李双双中毒后,慢慢衰弱至死。这种毒奇就奇在,看不出死者中过毒,而不知情的人,则会以为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死了。

卢家人为了不让卢纤儿被脏东西继续纠缠着,于是决定帮鬼申冤,可时隔多年,想要找到证据太难。大家商量过后,一致认为,所谓做贼心虚,让人半夜装鬼去吓唬那位婆婆和虎子的后娘,方为上策。让她们误以为冤魂来复仇,若她们真是害人者,恐惧后必会原形毕露。

一连吓了三日,她们终于熬不住,精神崩溃了,主动开口承认了自己所犯的罪过。罪行被公之于众之后,她们其中一死一疯,让人们唏嘘不已。同时卢家幺女能视鬼,也随之被传开。

人们对未知的东西又惊又怕,人心险恶,谁都有不想被别人探寻的秘密,而她能通鬼神,世人便觉得在她面前无所遁形,而她便成为了人们的忌讳。卢纤儿逐渐被大家所排斥,都传言说她是妖魔鬼怪转世,净招惹一些脏东西,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早晚为一方祸害。

后来没想到事情越演越烈,周围的邻居连对卢家都避如蛇蝎。此时卢家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卢母在厨房做饭,由于对卢家的遭遇忧心忡忡,切东西时分神,生生切断了自己的半截手指。卢纤儿怀孕的大嫂,走平道时滑了一跤,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卢纤儿的二哥,爬树上为她摘果子,不慎跌落下地摔断了一条腿。

“呜…呜呜…大家都没有说错,小妹会招脏东西,真的是丧门星。”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不许这样说小妹,否则…”

“否则怎样…我孩子都没了,还怕什么。大家不让说,我偏要说,家里自从她出生后,发生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以前大家都替她藏着掖着,不让人们有机会发现她与常人不同,可终究纸包不住火。那些脏东西会找她,靠近她的人也霉运连连,家里一桩桩一件件,那件事不是因她而起?那日,我在花园遇见她,随后便在平地平白无故地摔了。母亲为她做爱吃的东西,切断了手指。二弟为她摘果子摔断腿,你们就知道护着她,呜…呜呜…我可怜的孩子。”

卢纤儿知道大嫂没了孩子,一定很难过,想着她最爱的玩偶能让人开心,她便把母亲为她做的玩偶,送来给大嫂。她在大哥的房门外,听到了嫂子的哭诉,便再也没有勇气,抬脚跨进那个房门。她泪流满面,转身趁夜黑风高悄悄从后门离开了家。

她借着月色,一边哭一边跑,虽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是她就想跑得离家越远越好。卢纤儿跑了许久,累得实在动不了,她停下了脚步,倚靠在路边的树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孩儿,快起来,睡在这里会着凉生病的!”

卢纤儿睁开眼睛,被一张胡子邋遢的脸吓了一跳,她身子本能的往后退了又退。

“你…你是人是鬼,长得真吓人?”

“你这小孩儿,忒没眼光。看人不光只看脸,贫道乃道法高深的无忧道人,降妖除魔不在话下,可与那些靠脸的人不同。”

“道长,您老人家是高人,那能不能帮帮我?”

卢纤儿毫无防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股脑把自己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了第一次见面的人。

“难为你那么小,还知道不给家里人添麻烦,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刚刚贫道仔细看了看你的命格,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即:天魂,地魂,命魂;七魄指的是: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而你生来地魂不稳,白点说就是让你成为了招阴的阴人命格,能看见常人不可见的阴物。随着你的成长,围绕在你身边的阴物,只会越来越多。有的或许是想找你申冤,有的或许是待在人间无聊,纯属找个能看得见它们的玩伴,有的或许是寻找机会夺舍。总之久而久之,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而霉运缠身,而你也会因沾染阴气太多命不长久。你这小娃娃,真是可怜喽!”

“这样说来,我离开家人是对的,那个家我永远也不能再回去了,呜…呜呜…!”

“小娃娃,你别哭了,哭得人脑仁疼。其实福祸相依,对你来说也并非坏事。你命格特殊,天生适合修道。虽说贫道年迈,当你爷爷也可使得,也并无收徒之心,但为你破例一次,也无妨。若你愿意,贫道便收你为徒,成为贫道的关门弟子,以后跟着贫道降妖除魔,四海为家。”

“愿意…我愿意!多谢道长,不对…多谢师父,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卢纤儿喜极而泣,朝着无忧道人,连磕了三个头。

“不过师父,离开之前可不可以,让我远远地看家人一眼再走,我这一去,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们了…呜…呜呜。”

“行行行,只要你别哭,为师什么都行!”

入夜后,无忧道人陪着卢纤儿回了家,她被他带着,飞上了院外的树梢上。她远远地,看见家里灯火通明,大家都在为寻不到她,而伤心难过,她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既然那么不舍,何不下去好好与家人道个别?”

“不了师父,我了解爹娘,若是我去了,他们断舍不得放我离开,这样只会害了他们。不如,劳烦师父您老人家替我写封信。告诉他们,我一切安好,拜了高人为师,要修炼道法去了,原谅纤儿不孝,以后再也不能侍奉双亲了,望他们各自珍重,勿念!”

“这好办,为师马上替你写。”

只见无忧道人,翻出随身携带着用来画符的纸,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页,然后收笔把信扔进了卢家。

卢家从此少了卢纤儿,世间则多了一位修道之人。

夕阳下,一老一小的背影越走越远,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又将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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