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历史学家和艺术家都对才华横溢、神秘莫测的奥本海默着迷，这位理论物理学家领导了开发原子弹的曼哈顿计划实验室。早在 1946 年，电视剧、迷你剧、戏剧、书籍、图画小说、电影甚至歌剧都探索了这位科学家的生活、工作和遗产。然而，近年来，这种复杂性已经被简化为一个单一的流行形象：这位破碎的天才被自己的发明所困扰，奥本海默在1965年的NBC新闻纪录片中背诵了《薄伽梵歌》中的一句台词。“现在我变成了死亡，世界的毁灭者，”

但奥本海默的一生远不止是遗憾。2005年普利策奖获奖传记《美国普罗米修斯：J·罗伯特·奥本海默的胜利与悲剧》的作者之一凯·伯德说“他作为炸弹之父很有趣，但故事中真正的弧线是悲剧。“

克里斯托弗·诺兰执导的《奥本海默》于7月21日在影院上映，这是第一部完整讲述这位科学家一生的长篇电影，而且非常壮观。这部电影由基里安·墨菲主演，与一线演员一起出演，这部电影向人们重新介绍这位科学家和他掌舵的绝密炸弹项目。这部电影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审视这个充满魅力、矛盾的人，并重新思考以前讲述他的故事是如何成功和失败的，以了解这位 20 世纪最迷人的公众人物之一。

奥本海默与曼哈顿计划

奥本海默于1904年出生于纽约市一个世俗的犹太家庭，在曼哈顿的道德文化学校接受教育，在短短三年内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哈佛大学。如果说哈佛很容易，那么从他尴尬的青春期中成长起来就更难了。在剑桥大学攻读研究生学位时，他与心理健康问题作斗争，他后来回忆说——在苹果里掺了化学物质并将其留在导师的桌子上后，最终被判缓刑。但到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奥本海默已经将自己转变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一位受人尊敬的物理学家。他是一个知识分子的杂食者，他阅读梵文，喜欢伊丽莎白时代的诗歌，骑马并制作了美味的马提尼酒。

他还爱上了琼·塔特洛克（在诺兰的电影中由弗洛伦斯·皮尤饰演），她是一名缴纳会费的美利坚合众国共产党员，她唤醒了奥本海默对政治的兴趣。根据非营利组织原子遗产基金会的说法，但他从未正式入党。但他的许多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都曾是党员：他的兄弟弗兰克·奥本海默；他的朋友哈康·谢瓦利埃;；和他之后的妻子基蒂·奥本海默。这些关系在他的晚年引起怀疑。

1942年初，奥本海默的政治倾向并没有阻止他被招募参加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授权的一个秘密项目，该项目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科学家。三年前，阿尔伯特·爱因斯坦曾写信给罗斯福，警告说，核裂变的突破有望制造出“威力极强的新型炸弹”。现在，竞赛开始了，要弄清楚如何在德国之前制造出其中一枚炸弹。

1942年夏天，奥本海默在伯克利组织了一系列秘密研讨会，美国顶级物理学家在会上粗略地勾勒出可能制造的炸弹的轮廓。同年9月，莱斯利·格罗夫斯将军（在电影中由马特·达蒙饰演）是一名陆军工程师，曾负责监督五角大楼的建设，在曼哈顿下城设立办事处后，接任了当时被称为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格罗夫斯懂建筑学，但不懂物理学，所以这位迷人的伯克利物理学家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明白制造原子弹需要为各种跨学科问题找到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在 1942 年 10 月，格罗夫斯任命奥本海默为该项目的科学总监。

政府的行动将数百甚至数千名科学家、平民和陆军人员带到了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的一个台地。他们的行列最终包括泰勒、汉斯·贝特、理查德·费曼、塞思·内德迈尔、罗伯特·塞尔伯、肯尼斯·班布里奇、恩里科·费米等。（诺兰的电影描绘了这些人物中的每一个，从完整的演员名单来看，或多或少地再现了 1930 年代和 40 年代的整个理论物理学领域，包括肯尼斯·布拉纳饰演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尼尔斯·玻尔。科学家们直接向奥本海默汇报工作，奥本海默在38岁时正在学习如何经营实验室。奥本海默的实验室只是曼哈顿计划的一部分。洛斯阿拉莫斯建在一所前男校的旧址上，是美国政府在 1942 年底和 1943 年初占领和改造的三个“秘密城市”之一。另外两个——田纳西州的橡树岭和华盛顿州的汉福德——占该项目人力、费用和工业规模的绝大部分，该项目在 1942 年至 1945 年间雇用了大约五十万人。在橡树岭，当时铀是在世界上最大的工厂提炼的，该工厂是为此目的而新建的。在汉福德，只有罗德岛一半面积的地区被清除了居民，他们的房屋被推土机推平，为生产钚的反应堆让路。

在洛斯阿拉莫斯，奥本海默成为了一位有天赋的领导者。他有一种非常磁性的声音，非常柔和。这种磁性的声音增强了他在实验室的指导力。在1944年7月被称为“瘦人”的炸弹的最初设计不得不报废之后。最终，科学家们确定了两种可行的炸弹设计，他们称之为胖子和小男孩。1945 年 7 月 16 日凌晨 5 点 29 分，近三年的工作最终导致了历史上第一次核爆炸。它被称为三位一体测试，照亮了新墨西哥州沙漠的山丘。

下图：1946年洛斯阿拉莫斯座谈会上的一群物理学家。奥本海默是第二排左起第三位，身穿黑色夹克，打着领带。图像中的其他科学家包括恩里科·费米，爱德华·泰勒和理查德·费曼。

奥本海默本来就很瘦，在项目期间体重减轻了，据报道，在倒计时期间，他几乎没有呼吸。后来的戏剧化让科学家在爆炸的那一刻背诵了《薄伽梵歌》中的台词（奥本海默本人后来声称这句台词当时已经传到了他身上）。

后来测试结束后，奥本海默如释重负。1945 年 8 月 6 日，伊诺拉·盖伊 将小男孩扔在日本广岛市。三天后，博克斯卡把胖子扔到了长崎。对两起爆炸事件死亡人数的估计差异很大，从当时的大约110,000人到后来估计的接近210,000人。8月15日，裕仁天皇宣布日本投降。

炸弹之战

在战后的几年里，关于使用原子弹的公众舆论还没有固化。奥本海默第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是在 1946 年 8 月，当时他主演了 18 分钟的纪录片《原子能》。在银幕上，奥本海默（参与这部电影的几个人物之一，包括爱因斯坦、格罗夫斯和拉比）与拉比一起焦急地等待三一爆炸。事实上，奥本海默已经很后悔了。1945 年 10 月，他对哈里·杜鲁门总统说：“总统先生，我觉得我手上沾满了鲜血。”舆论的潮流也开始转变。在《原子能》上映三周后，约翰·赫西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灼热的长篇文章《广岛》，第一次唤醒了许多美国人对原子弹的恐怖。

随后，杜鲁门和其他官员立即采取行动，迫使前战争部长亨利·史汀生在 1947 年 2 月发表的《哈珀》杂志文章中为使用原子弹辩护。这个故事读起来是对事实的简单背诵，将使用炸弹的决定描绘成一个明智谨慎的决定。它引入了一个论点——此后经常重复——即炸弹阻止了盟军对日本的陆地入侵，结果是“仅美国军队就造成超过一百万人的伤亡”。

第一部关于炸弹的好莱坞大片是《开始或结束》，这部电影最初由原子科学家构思为教育公众了解核战争危险的一种方式，经过格罗夫斯和杜鲁门下令的剧本批准和重拍，将其变成了“由五角大楼和白宫决定的赞成炸弹庆祝活动”： 好莱坞和美国如何学会停止担心并热爱炸弹。

下图：1947年《开始或行动》电影海报：

这部电影由诺曼·陶罗格执导，非常有启发性，因为它是最早的，也是最完整的，在提出质疑时对支持炸弹的叙述的重申之一，甚至杜鲁门也参与其中，下令进行昂贵的重拍，并解雇扮演他的演员。制片厂自愿将这部电影的控制权移交给五角大楼、格罗夫斯和白宫。奥本海默本人也屈服于压力。

事实上，美国并没有专门投下警告原子弹的传单，尽管飞行员可能已经发出了关于即将袭击广岛的更一般性的通知，而且飞行员也没有受到防空火力的攻击。许多历史学家不同意杜鲁门有一个“决定”的时刻。新泽西州史蒂文斯理工学院的核历史学家亚历克斯·韦勒斯坦在2020年出版的选集《广岛时代》中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杜鲁门甚至可能错误地认为广岛是一个军事目标，而不是一个主要由平民组成的城市。至于预计有100万美国人伤亡的数字，他们凭空把它拉扯出来。

奥本海默将《开始或结束》的剧本描述为“没有目的或洞察力”。另一位物理学家利奥·西拉德更直言不讳地说：“如果我们作为科学家的罪过是制造和使用原子弹，那么我们的惩罚就是观看《开始或结束》。

下图：墨菲饰演的奥本海默穿过一群摄影师。真正的奥本海默在战争结束后不久就开始公开谈论原子战的危险：

奥本海默安全听证会

很快奥本海默开始公开谈论原子战的危险，尽管他继续担任美国政府的核武器顾问。1945 年 11 月，他在费城对听众说，这枚炸弹“按照我们成长的世界的所有标准......这是一件邪恶的事情。他接受了电视采访，直言不讳地阐明了核战争的风险。1949年，作为新成立的原子能委员会（AEC）咨询委员会的负责人，他发表了一份报告，警告不要开发氢弹——一种比三位一体、广岛或长崎原子弹更强大的聚变武器——这是由曼哈顿计划科学家泰勒构想的。奥本海默写道：“超级炸弹可能会成为种族灭绝的武器，永远不应该生产超级炸弹。”1953年，他在一次演讲中将拥有核武器能力的美国和苏联比作“瓶子里的两只蝎子，每只蝎子都能杀死对方，但只能冒着生命危险”。

奥本海默直言不讳的警告使他成为目标，1953 年 12 月，在麦卡锡时代对政府最高层苏联间谍的偏执狂中，AEC 主席刘易斯·施特劳斯对奥本海默怀有厌恶，将这位科学家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他他的绝密安全许可已被撤销。奥本海默坚持为自己辩护，导致AEC召开了一场备受关注的安全听证会，以解决此事。

为期一个月的听证会于1954年4月12日开始，相当于奥本海默成年生活的X光片。大大小小的违法行为被拖到公开场合，并受到严格的审查。针对奥本海默的案件的关键部分包括他与谢瓦利埃的亲密友谊，谢瓦利埃是伯克利的法国文学学者，也是一名携带卡片的共产主义者，这位物理学家曾经保护他免受指控，以及奥本海默反对泰勒的氢弹。这位通常很有说服力的科学家在AEC律师罗杰·罗伯的询问下惊慌失措;有一次，陷入矛盾之中的奥本海默直言不讳地承认，“我是个白痴。“但他也不得不为个人事务辩护，例如他决定在1943年夏天与他的共产主义前未婚妻塔特洛克共度一夜，当时他在洛斯阿拉莫斯工作，六个月后她于1944年自杀身亡。委员会问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见她？奥本海默回答道：“因为她仍然爱着我，”

5 月 27 日，监督听证会的董事会以 2 比 1 的投票结果决定不恢复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唯一的持不同政见者沃德·埃文斯写道：”无论哪种方式，奥本海默与美国政府的关系现在都正式结束了。”他回到新泽西州普林斯顿，自1947年以来一直担任高等研究院所长。听证会“摧毁了他，”另一位朋友、外交官乔治·凯南试图安慰奥本海默，告诉他在国外肯定会受到欢迎。“奥本海默含着眼泪回答他：'该死的，我碰巧爱这个国家。

奥本海默试图将听证会的重要性降到最低。他告诉记者：“我认为这是一起重大事故，就像火车失事或建筑物倒塌一样，它与我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或联系。我只是碰巧在那里。尽管他可能希望这是真的，但奥本海默在听证会上的垮台在公众眼中定义了他。1964年，德国剧作家海纳尔·基普哈特直接借鉴了已出版的安全听证会记录，创作了他的《罗伯特·奥本海默的问题》。在与《华盛顿邮报》讨论这部剧时，奥本海默说，“整件事都是一场闹剧，这些人正试图从中制造悲剧。

1963年，林登·约翰逊总统向奥本海默颁发了恩里科·费米奖，这是AEC的最高荣誉。尽管如此，这位物理学家从未完全从对他声誉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他在普林斯顿度过了余生，在那里他一直在高等研究院工作，直到 1966 年，并于 1967 年 2 月死于癌症。正如《纽约时报》在他的讣告中所写的那样，“然而，这个令人费解的复杂男人从未完全成功地消除对他行为的怀疑。“

奥本海默的安全许可一直被撤销，直到 2022 年 12 月，能源部撤销了该委员会 1954 年的决定。能源部长詹妮弗格兰霍姆在一份声明中说：“奥本海默在我们的历史上发挥着核心作用，因为他在二战期间领导了国家的原子能工作，并为能源部的国家实验室播下了种子，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奥本海默博士所经历的过程存在偏见和不公平，而他对国家的忠诚和热爱的证据只会得到进一步的肯定。”奥本海默的影视

在奥本海默去世后的50多年里，流行文化采取了各种方式来探索他的生活。1981年获得皮博迪奖的纪录片《三位一体之后的一天》聚焦于他对自己在制造炸弹中的作用的遗憾。相比之下，1980年BBC电视迷你剧《奥本海默》由一个瘦弱、安静、魅力四射的山姆·沃特斯顿主演，他对奥本海默的共产主义关系和他的垮台问题更感兴趣。后来对奥本海默的虚构描写对他的心理学的复杂解读越来越不感兴趣，并经常将他扁平化为一个有时近乎荒谬的角色。1989年，导演罗兰·乔菲在《胖子与小男孩》中对曼哈顿计划的故事下了大投资，但这部电影还是失败了。剧本很简单，真实性也有些偏差。

诺兰的《奥本海默》

在 2021 年舍温（奥本海默传记的两名作者之一）去世之前，他和伯德阅读了几个基于美国普罗米修斯的剧本。伯德说，其中一个很无聊。另一个很奇怪：有一个场景，奥本海默在伯克利的鸡尾酒会上，想象自己将氰化物药丸扔进爱德华泰勒的饮料中，看着他倒在地板上，痛苦地死去。伯德和舍温发回了一份长长的备忘录，详细说明了剧本中的许多历史错误。

因此，当伯德在 2021 年秋天成为电影制作之外为数不多的阅读诺兰对奥本海默的看法的人之一时，他松了一口气。他说：“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棒的剧本，与最近的其他描述不同，它涵盖了奥本海默一生的场景，并且没有回避炸弹的道德问题。对奥本海默一无所知的人会以为他们会去看一部关于原子弹之父的电影。相反，他们将看到这个神秘的人物和一个非常神秘的传记故事“诺兰以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涵盖了物理学家之间关于炸弹是否必要的争论，并在广岛之后让奥本海默说炸弹被用于一个几乎已经被击败的敌人。

电影《奥本海默》剧照：

为什么诺兰这样的导演花了这么长时间才接拍奥本海默的故事？也许是因为我们现在离那些改变世界的事件足够远，可以敞开心扉，用新的眼光看待它们。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正如奥本海默本人在1948年接受采访时所说，“如果你的生活不是自由和开放的，那么几乎不可能解开它，解开麻线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