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卒话史
鲁迅说《金瓶梅》是世情小说,《红楼梦》是人情小说。在《红楼梦》中,宝玉挨打这个桥段很重要,读懂这部分内容,对于理解小说中的家庭教育和一些伦理关系,会有很大裨益。
通读小说我们知道,贾政跟贾宝玉这对父子在很多场合配合默契,会“打配合”。没错,贾政的“严”,浮于表面。
在人多的场合,贾政往往会不留情面,当众批评自己的儿子如何不肖,如何不成器。即便在外人看来,贾老爷有这么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儿子。贾宝玉被骂时,自然默不作声,任凭父亲痛骂。透过现象看本质,其实这还是贾政变相的炫耀,贾府后继有人,儿子的气质、学问还不输他人。父子二人犹如在唱双簧。外人真的看不出来吗?
贾宝玉是贾府捧在手心里的宝,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贾政对宝玉动手很鲜见,宝玉为什么会被打,真的是普普通通的家庭教育失责吗,究竟要给读者传达什么信息?
那天,史湘云来到贾府,宝玉就去找她聊天。正谈得欢,下人突然来报,说老爷有请。宝玉不明所以,想不出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父亲叫他。经打探得知,原来是贾雨村来了。众所周知,贾雨村的官职是贾政给一手操办的,贾雨村因此感恩戴德。而此时贾政喊宝玉,无非就是想在贾雨村面前再度炫耀一把,表面上对宝玉是各种批评,可实则为有这么一个不同凡响的“逆子”而感到骄傲。
宝玉也了解贾雨村的为人,而且宝玉当天不在状态,就说每次他来都要见自己,很反感这个事。正在喋喋不休时,史湘云说,宝玉你应该多跟这些官场上的人多联系,以后你可是要走仕途的,要光耀门楣的。
宝玉一听到有人跟他说“仕途经济论”他就反胃。于是公然对史湘云下逐客令。此时袭人出来打圆场,劝史湘云别跟宝二爷一般见识,并说上次宝姑娘也这么说他,二爷就很不自在,当然宝姑娘也很尴尬。你看,也就是宝钗、史湘云,换做林黛玉不知道要怎么生气。宝玉对黛玉一直敬重有加,说她就不会提这样“混账”的话。
这番话被窗外的一双耳朵听得仔细,站在窗外的不是别人,正是黛玉。
黛玉不是故意要偷听,她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史湘云有个麒麟,因为宝玉也有,所以她就担心两人走得愈发的近,防止暗生情愫。可当黛玉听到宝玉这么夸自己,她又收回了脚步,准备往回走了,因为她已然很放心了。此时黛玉心里又惊、又喜、又悲、又叹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她未曾想到宝玉对自己夹杂着爱的赞赏,最主要的是不避他人。
既然宝玉如此懂自己,可为何又出现金玉之论呢,慨叹之余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去世那么早,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自己的婚姻和爱情做主,不自觉的悲从中来,潸然泪下。
不难发现,宝玉和黛玉的每次交集,无论是欣喜、悲鸣、感叹亦或是发怒,几乎都以黛玉流下眼泪作为收场,这也是曹公写绛珠仙子来到人间还泪的暗线主旨之一。
黛玉一边流泪一边往回走,宝玉听到动静后出来追上了黛玉,就询问黛玉为什么哭。黛玉说没什么,风刮迷眼了。宝玉看着黛玉煞有介事地说了一句林妹妹请放心。
黛玉半晌没说话,紧接着就是一声长叹,说道,你说的我就不明白了,什么我放心你放心的。
这下宝玉情绪被点燃,说如果林妹妹你听不懂这句话,就枉费了彼此的心意,并说你的身子弱皆因不放心导致,你但凡能把心放宽一些,心思就不会日复一日加重。
宝玉的这番情话衷肠让黛玉内心娇羞,黛玉知道宝玉是爱她喜欢她的,但却不曾想他如此懂自己。黛玉转身就要离开,宝玉一把将黛玉拉住,问她为什么要急着走。其实黛玉知道宝玉接下来要干什么,但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宝玉,而且在她的内心身处,封建礼教的禁锢依然存在,如果那时候儿女私定终身,就意味着大逆不道,她将无法再在贾府立足。
宝玉还在一个劲地向黛玉表白,说自己为了她也惹出一身病,什么时候你的病好了,自己的病也就好了。突然袭人从不远处过来,打破了这份宁静,原来黛玉早已离开。袭人送来折扇,同时也听到了宝玉的表白,这为后来她在王夫人面前告状,说宝玉是该管管了,并建议宝玉从园里搬出来,埋下了伏笔。
宝玉的情话偏偏让不该听的人听到,他非常窘迫,所以拿着折扇就往贾政那跑去了。很显然,宝玉此时不在往常那样自然的状态之中,那种挥洒自如谈吐和玉树临风的形象,都大打折扣,因此贾政当日非常失望,等到贾雨村走后,就对宝玉一顿训斥,说他一点精气神都没有。越是这样,贾政就越不高兴越不满意。
贾政训斥完,宝玉正准备快速离开时,下人来报说忠顺王府来人了,贾政自言自语,认为贾府素来跟忠顺王府并无往来,为什么此时派长史官来贾府,满心疑惑。
长史官一进门就说,我们府里有个叫琪官的已经不见人影三四天了,听人说他跟令郎关系甚笃,如果换成其他府邸,忠顺王府早就派人直接搜了,正因为是贾府,所以还是不动干戈为好,就叫令郎把人交出来吧。
贾政气得不行,呵斥宝玉不好好读书也就罢了,怎么还干出这样的事来。宝玉先前已经被训斥,现在又出这档子事,胆子更小了,就想抵赖一番,说自己并不知道长史官说什么。史官说你如果不知道,琪官的汗巾怎么会系到你的腰上。
因为宝玉跟蒋玉菡在冯紫英家做客时互生好感,便互换了汗巾。宝玉觉得这么私密的事长史官都知道,看来是瞒不住了。就说琪官在外面购置房舍,何不那里去找。长史官匆匆忙忙就告辞了。
贾政气急败坏,说宝玉不争气净惹事,竟敢连王爷喜欢的人都勾搭,简直无法无天。这个时候,贾政发现屋外贾环等人在外面乱跑,就把他叫到跟前一顿训斥,并询问怎么回事。贾环说府里的丫鬟跳井了。贾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要派人去查。贾环说跳井的是太太跟前叫金钏儿的丫鬟。贾政接着问贾环,贾环不明所以就说金钏儿跳井是因为宝玉要强j她,金钏儿不从,宝玉就打了她,所以金钏儿才负气跳井了。
宝玉跟贾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宝玉是嫡出,贾环是庶出,而且贾环处处不讨人喜,脾气秉性也不受人待见,两兄弟根本不是一路人,时时被边缘化的贾环对这个大哥心有芥蒂,所以逮到机会肯定会挑事儿或泼脏水。金钏儿跳井跟宝玉有间接关系,但不能完全怪宝玉。因此贾环这番火上浇油的话,彻底点燃了贾政心里之火:面如金纸。
(贾政)大喝:“快拿宝玉来!”并一叠声的喊:“拿宝玉!拿大棍!拿索子捆上!把各门都关上!有人传信往里头去,立刻打死!”
子不教父之过,宝玉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如果再不好好管教,贾政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他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满脸泪痕。
曹雪芹的这段描写,把人性又拔高到一个高度。儿子做的这三件事,性质一件比一件恶劣,尤其是最后一件,母亲身边的丫鬟你都敢随便调戏,有悖伦理而且还闹出了人命,贾政怎能不伤心、不绝望。
几个小厮将宝玉绑在长条凳上,可是打得非常轻,贾政夺过大棍,亲自抡起来。旁边的人不敢劝,眼看宝玉被打得皮开肉绽,他们还是偷偷派人到后面送信去了。王夫人赶紧跑过来阻止,说大热天的老爷不要气坏了身体,孩子是该打,但不能往死里打,倘若老祖宗知道这事,再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得了。
贾政这一次是下了狠心,这么打宝玉也是对贾母这么多年来对宝玉宠溺的积怨发泄。
王夫人眼看搬出贾母无效,就说要打就连着自己一起打,娘俩到阴曹地府也好有个伴。这句话刺痛了贾政。
曹公写这段,既写出了贾政作为一个父亲,对孩子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怒,也写出了自己管教无方的悲伤。消息已经传到贾母的耳朵里,窗外顿时响起了一句句颤巍巍的话语,要打死他就先打死我。老人家之所以声音微颤,那是因为她太疼爱这个孙子了。
贾政又急又痛,不得不躬身迎接,说有事尽管吩咐自己,何必亲自前来。老太太明里暗里说生了个不孝的儿子,现在又来打孙子,总之非常恼怒。贾政说儿子不肖,身为人父教训儿子也是为了光宗耀祖,您老人家这么说我怎么担待得起。老人家接着说,我一句话你就担待不起,那宝玉受了那么重的打,又怎能担待得起。老太太还说了贾政小时候也是顽劣成性,为什么下手之前不能将心比心,说这么粗暴的打儿子就是不对。紧接着贾母又进阶一步说,我知道你现在看我们都不顺眼,改天我带着你夫人你儿子就回金陵。
贾母再次把贾政推到不孝的位置上,贾政忙不迭跪下磕头认罪。
不得不说,贾母的话层层递进,让贾政无地自容,但作为一个母亲,无论如何她也会给这个人前显贵的儿子留下体面,让他在一众下人面前有台阶下,随即收起了威严,然后去屋里看宝玉。
曹公写宝玉挨打,贾政作为一个父亲以这样的方式管教,究竟是对是错呢?
宝玉先是糊弄王爷,又调戏婢女,俗话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果真是这样,贾政出于一个严父的角色管教儿子也属正常,但他在痛打孩子之前必须将事实了解清楚,不能听风就是雨,甚至说还要仔细听一下子女的辩解。而轻易发怒发威的人,也是没有真本事的人。
蒋玉菡不喜欢忠顺王爷,他逃出来跟宝玉没有关系,金钏儿的死宝玉也不是“主谋”,见贾雨村宝玉不在状态,因为他不喜欢这种趋炎附势之人,懒于应酬,所以总得来说,宝玉挨打是被冤枉的。
另外,宝玉被打的整个过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为自己辩解什么,也没有求饶,也许在他看来,贾政这个父亲就是一个顽固之人,思想保守、内心顽固,所以再多的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
还有,宝玉这种冥顽不化的性格,棍棒下难出成绩。
那么贾母的护短做法是不是又害了宝玉呢,事实上在贾母看来,宝玉是儿孙当中最像自己丈夫的人,宝玉其实很聪明,适当的时候一旦开悟,他肯定要优于同龄人,会有自己的发展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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