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蚂蚁,正在下井:一个山西煤矿工人的诗,读着让人心酸

诗人王海云 2024-08-14 20:40:53

我是一只蚂蚁

作者:王海云

光明辞

我每天下井,确信尘世的艰辛

我每天洗澡,确信人间还有灰尘

我头顶的矿灯,除了照亮,更为指路

为了能离开这个煤矿,我越走越远,越走越深

水泵房

水泵房里只有我一个人

其实,有一个人就够了

有了人,水泵房就有了呼吸和气味

每天,我静静地坐在水泵房里

听着那些水,沿着管道爬出阴冷的井下

重新回到大地,流回小溪,田野

我好羡慕这些水啊

爬出去,就再也不用回来

蚂蚁

蚂蚁们分工明确

有蚁后,雌蚁,雄蚁,工蚁,兵蚁

我们也岗位分明

有队长,班长,支护工,电钳工,皮带工

每天,蚂蚁们忙忙碌碌

把一粒粒食物,搬进深深的巢穴

我们也和蚂蚁一样,每天

把一捆捆网片,锚杆,电缆

搬到深深的井下

蚂蚁们命短

有时候,刚从洞里爬出来

就被鸟雀叼走了

或被一阵风,吹没了

我们也和蚂蚁一样

有时候,早上坐着猴车下去

晚上,躺在担架上出来

避灾路线

每年,矿上都要组织我们

模拟透水,瓦斯,火灾事故

把井下所有的避灾路线行走一遍

让我们熟悉和掌握这些生命通道

以防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能够安全逃生

其实,我们的井下就只有两条路可逃

一条是进风大巷,一条是回风大巷

队长说,真要发生事故时

你离哪条巷道近,就顺着哪条巷道

拼命地跑……

离不开煤矿的人

离不开煤矿的人

是实在没有地方可去了

靠着煤帮倒头就睡的人

因为他相信,煤,不会伤害一个

筋疲力尽的人

他每天弓着腰走路

因为肩头背负着坚硬的岩石

和一家人的生存

这些年,煤已在他的骨头里生根

那次砸伤了腿

像一块煤,追上另一块

他一点都没觉着疼

长长的巷道

有一顶安全帽,顶着一个幸福的家

有一本笔记本,记满了星星和月亮

有一条长长的巷道,从井底往回家的方向爬

忍受

它们被埋在黑漆漆的地下

忍受了上亿年的重压,窒息,高温

现在,被一群黑乎乎的人,挖了出来

它们的忍受远远不到头

还要忍受破碎,洗选,分类,标价

装在车厢里,背井离乡,颠沛流离……

最后,被压成煤球,煤饼,扔进熔炉

烧成一堆灰烬,重新被埋回土里

再也找不到自己

患尘肺病的朋友

我在街头遇见他

他抽着烟,咳嗽了几声

我问他怎么没上班

他迟疑了一下,扔掉手中的烟,说

尘肺病,看了好几家医院

没有哪个煤矿敢要我了……

我说那赶紧去看看医生,吃点药

他说这病就治不好,白花钱,不看了

我说那就在家歇歇吧

他说哪敢歇,两个儿子都大了,等着花钱

我问那以后怎么办

他说只能进城打零工了

他又掏出烟点燃,一边咳嗽一边抽

我说你这病,要戒掉烟

他说在井下干了几十年,也抽了几十年的烟

戒不掉了……

煤啊煤

当我想到黑

就想到了煤,想到了瓦斯

想到了穿行在深深井下疲惫的矿灯

当我用尽人间最美的词语来赞颂他们

总是被他们的黑脸,黑手,黑衣服围困

当我写出煤的光芒

我就写出了人间最温暖的魂魄

当我写出生命

我就听见一株小草在风中顽强的呼喊

当他们卸下矿灯,走出巷道

永远地离开那些煤

天,就快黑下来了……

一起干活的兄弟

从井底到掌子面

三年前只需走半小时

两年前要走一个小时

现在,要走整整一个半小时

有时候累了,从井下慢慢往上走

走了多长时间,自己也说不上来

十年了,从9101工作面到9112工作面

巷道越来越深,掌子面越来越远

自己还是原来的自己,没有改变多少

只是原来一起干活的十多个兄弟

没剩下几个

未来

老黑说,等退休了,就离开山西

住在大海边,天天用海水洗澡

把身体里几十年的黑,都洗干净

老铁说,给儿子挣够娶媳妇的钱就不干了

买一辆车,带上老婆到处去圪遛

把在井下走了几十年的路

在大地上再走一遍

我说,我只想为矿工们写一部诗集

把他们的黑手,黑脸,黑鼻孔,黑衣服

把老张留在矿洞里的左脚

小宝打着钢板的左臂

铁蛋哥的风湿腿,大牛哥的尘肺病

都写进诗集里

当然,他们都要活着

都能读到我写的诗

拍照

给煤矿工人拍照片

要等他们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

从浴室里走出来

如果在井口

泪水会打湿你的镜头

作者简介:王海云,山西晋城人,从事煤矿工作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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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王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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