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伴楼湛出生入死十载,落得一身病痛。
夜里,他怜惜地抚摸我身上的疤痕,满眼爱欲:
「阿微,只有你才配做我的皇后。」
助他登基后,等来的却是贵人之位的封赏。
我颤着身子接旨谢恩,想到太医的话,只觉脑中嗡鸣:
「娘娘此症已无力回天,恐怕……不过半载了」
1
入宫将近十载,我在楼湛身边为他挡下了不少明枪暗箭。
那些遍布全身形态各异的伤疤,无一不诉说着数次濒死的险境,更是我忠贞不二之心最好的证明。
我默默地看着楼湛从稚嫩少年一步步成长为不怒自威的九五至尊。
他曾许诺,我是他心念所系之人,一朝登基,便予我后位。
但他食言了。
大将军之女舒鹤,在他登基后的第二日,就轻易地夺去了他所有目光。
不出一个月,她成了楼湛放在心尖上的人,独享他全部的宠爱。
甚至皇后的宝座,也被楼湛亲手奉上,以博美人欢心。
封后的旨意下了没多久,舒鹤就与楼湛携手驾临我的小院,指着我头上的簪子,向楼湛撒娇道:
「陛下,臣妾好喜欢谨贵人头上的玉簪啊。」
这枚玉簪颇有来头。
它是楼湛过世多年的母妃唯一的遗物,他三年前便将它赠与了我。
楼湛的母妃只是一个宫女,身份低微,连带着楼湛也不被重视,皇子们时常找理由欺负楼湛。
废太子当年高高地骑在楼湛身上,右手挥舞着皮鞭:
「驾!驾!骑大马喽!」
「跑啊!你倒是给本太子跑起来啊!蠢货!」
那时的我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他,一下接一下地磕头:
「太子殿下,求您让奴婢替五皇子受过吧!」
看到我额头上的鲜血,废太子无动于衷,又瞥了眼身下脊背紧绷的沉默少年,若有所思地停了手。
从楼湛背上下来,一脚将他踹倒在地,轻蔑道:
「要本宫放过他也可以,条件很简单。」
「你代替他,从我胯下爬过去。」
楼湛目眦欲裂,对我拼命摇头,如困兽般全力扑过来阻拦我:
「他怎么敢!?丛微,不要,不要啊!」
废太子的耐心被这一幕耗尽,将皮鞭甩入盐水桶中搅动,力度之大竟令桶中水形成漩涡,鞭子一收回就往我们身上抽。
我比楼湛年长几岁,身量也比他大些,见此便想也不想地张开双臂,像母鸡护着幼崽一样牢牢护着他。
被沾过盐水的鞭子抽打可真疼啊。
我的手臂和双腿都被恶意地重点照顾了好几遍,不出一刻钟,身上竟无一块完好的皮肤。
废太子见我似乎没了气息,才意犹未尽地丢下鞭子,领着一群人扬长而去。
那天夜里,我在睡梦中突发惊厥,高热不退,在鬼门关徘徊了整整五天。
不知道是不是祸害遗千年,阎王爷竟未收了我的性命,终究还是让我醒了过来。
费力地睁开眼,就发现楼湛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脸上还挂着泪痕。
待我下得床时,他亲自为我梳妆,又将这枚玉簪小心地插入我发间:
「这是我母妃的遗物,她说......若有了心仪之人,就要亲手为她簪上,才能一辈子和和美美。」
不待我脸上的热意退却,他从身后轻柔地圈住了我,将头埋在我的颈窝:
「阿微,你千万不要再为我冒险了,我当时真的害怕……」
未尽之语都藏在了哽咽声中。
锁骨处传来一阵微热,我动容地回抱住他,以双唇封缄泪水:
「好,奴婢答应殿下。」
他是我生命中的骄阳,我若不护着他,谁会以命相护呢?
朝夕相处中,我对他的好感也日益增长。
想必,这就是爱慕吧?
可如今......
现如今,往事成空,旧情不再,只余满地荒唐。
看来,他终于要把簪子送给真正心仪的女子了。
是了,我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舒鹤的家族正值鼎盛,她本人更是年轻貌美,不过二八年华。
而我只是个伺候人的宫女,全家都死绝了,遑论助力。
楼湛今年二十五,我却将近三十,已然是个半老徐娘。
舒鹤身为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擅长舞剑,颇有少女灵气,因着这点,楼湛十分宠爱她。
女人就像后宫里的花,一茬一茬地盛放,又悄无声息地凋谢。
落花流水,君心难留。
他是帝王,也是男人。
谁都不会不喜欢年轻又新鲜的事物。
我挂上释然的微笑,右手上移握住簪子,毫无留恋地摘下后放入掌心,微微弯腰递给她。
谁知她接的时候,一不小心摔落在地上,簪子裂成了两半。
那清脆的一声响起,我这颗真心也随之摔碎了。
舒鹤泫然欲泣,一下子就委屈地缩进楼湛怀里:
「皇上,姐姐好像不太情愿给臣妾呢。」
她的目光躲闪,仿佛担忧我这凶恶之人,下一刻就要给她个下马威。
她眼见楼湛脸色不佳,又急忙换了个角度试探道:
「皇上,臣妾还是给姐姐赔个不是吧,都怪我自己刚刚太粗心,没拿稳......」
楼湛没让我起身,我便一直跪着,不敢多言。
屋内的气氛却越发凝固,静得落针可闻。
什么时候,楼湛身上这种上位者的气场变得这么强大了?
最后,当我快要跪不住时,他才冷冷启唇,宣判我的命运:
「谨贵人嫉妒成性,德行有亏,即日起没入掖庭。」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我神色自若,只恭谨地行了个大礼,口称叩谢皇上,便要离去。
他却一把拽住我的手腕,似乎有几分咬牙切齿地质问:
「丛微,你为何不来求朕?」
「你求一求朕,朕就允你不去掖庭。」
我冷淡地拂开他的手,恭顺道:
「皇恩浩荡,臣妾岂敢为自己开脱?」
他气得眼圈微红,猛地一拂袖,饱含怒意道:
「好的很!朕倒想看看,你打算倔到什么时候!」
2
掖庭里,多的是被罚进来的废妃。
我苟活于其中,艰难比以往更甚。
鸡鸣之时就要起来,用石锥舂米、用捣衣杵洗衣服,这两项活计极为费时,寻常人做两个时辰便手脚乏力酸痛难忍。
没入掖庭的奴才却不得不整日不停地做事,一日中至多能歇息两三个时辰。
幸而我的贴身婢女春儿对我十分忠心,一直默默帮我分担着繁琐的活计。
过了些时日,掖庭的吃食中突然多了一样荤菜,还配了几种点心。
我有些纳闷,扭过头来问春儿:
「今儿个是什么大节日吗?掖庭的吃食居然变得这样好。」
春儿的眼神带着一丝躲闪,不敢抬头看我。
她用力攥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说:
「我听外边的人说,皇上他......为舒鹤举办了封后大典。」
「娘娘,您千万不要难过,奴婢觉得,皇上一定只是暂时被她蒙蔽住了!」
春儿不高兴地嘟着嘴,为我愤愤不平。
我伸手掐了掐她的腮帮子,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她调笑:
「春儿这张嘴啊,不知道什么人才能架得住呢。」
春儿立马急了,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奴婢哪都不去!奴婢要一直陪着娘娘!」
我刚想说话,喉头涌上一丝腥甜,忙吞了好几口唾沫拼命压制住,撑起笑颜吩咐春儿:
「刚刚听嬷嬷说,院子里还有汤圆可以拿,你不是最爱吃了吗,也去给我端一碗来。」
小丫头眼睛都亮了:
「好!奴婢得赶紧去看看有没有红豆馅儿的!」
春儿刚一关门,我一松懈便对着手帕吐出一口鲜血。
我对着铜镜抹去嘴边的血迹,望着窗外出神。
漫天的烟花,照亮了整个黑夜,璀璨夺目。
依稀还能听见歌舞丝竹之声。
楼湛真是爱惨了舒鹤啊,排场这么大,连我这个卑微的废妃都得以同享恩泽。
我也年轻过,也幻想过和心上人成婚的光景。
先皇当年在宴席上醉得厉害,就宠幸了楼湛的母妃。
但他清醒后,发现她只是个貌若无盐的宫女,恼怒之下,直接将她赶到了最偏僻的宫殿。
即使她生下了楼湛,先皇也并未改变态度,一直对他们不闻不问。
当楼湛的母妃病逝后,他的宫女太监都想法子调离了。
毕竟,在楼湛这儿油水太少了,他又不得宠。
只有我没有离开,一直默默陪着他。
我们便慢慢熟悉了起来,成了彼此最亲近的人。
「你为什么不走?在我这捞不到什么好处的。」
我一边拨弄着野菜一边回话:
「殿下脾性好,从来没有对奴婢发过怒,还时常教奴婢认字。」
「这样好的主子,在宫里啊,只有殿下一人。」
贵妃娘娘过生辰时,皇帝为她准备了宴席。人手不太够,内务府总管就让其他宫的奴才前去帮忙,我也是其中之一。
宴席结束后已经快一更天了,回到楼湛的住处,我第一时间拿出帕子里包裹着的糕点递给他:
「快来尝尝!这是御膳房剩下的,我在路上尝了几块,可好吃了!」
想到宴席,我不禁艳羡道:
「奴婢真是第一次见大世面呢!贵妃娘娘的排场真大啊,足足坐了好几个宫殿的人呢,还有很多好吃的。」
楼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阿微,以后你不需要羡慕任何人。」
「你要是愿意,我会封你为皇后,比现在的贵妃要尊贵一万倍。」
我知道他一直恨着皇帝,也恨着贵妃。
皇帝对他不闻不问,贵妃放任太子欺辱他。
所以,他蛰伏多年,一朝谋反成功,便狠狠报复了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
他带着军队谋反时,我怀里藏着一把弯刀。
若是他失败了,我也绝不苟活!
庆幸的是,他胜了,还是大获全胜。
他的身上还带着朝露,紧紧拥着我,动情地亲吻我的额头:
「阿微,我终于能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皇后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今日的他和以往尤为不同。
眸子黑沉如磁石,几乎要把我吸进去。
我与他渐渐沉浸在愈来愈重的情欲里,芙蓉暖帐,春宵一刻值千金。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楼湛登基后,我独占圣宠很长一段时间,但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名分。
直到舒鹤天仙下凡般站在他面前时,他才随手给了个贵人的位分打发我,实在令人唏嘘。
“谨”这一封号,就像是在提醒着我不可僭越,不要肖想自己从来没有得到过的东西。
我早该明白的啊,男人都是多情又薄情,从来不会专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