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980年,铁路局办公室。
“据报道,疆北在建的铁路轨道隧道出现坍塌,已有八名工人遇难,由于施工危险系数极大,目前所有工作已停滞……”
主任关掉收音机,面色凝重地看着众人:“上级下了铁令,需要一名工程师去疆北支援,你们谁愿意去?”
沉默中,乔燕梅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我去。”
主任愣住:“燕梅,这次任务可是很危险的,你和周营长商量一下再决定吧。”
可乔燕梅回答:“不用商量,这是我自己的事。”
听到这话,所有人面面相觑。
单位里的人都知道乔燕梅是顶尖的铁路工程师,但自从四年前跟周卫国结婚后,她为了照顾家庭,几次推掉了国家总局抛来的橄榄枝。
没想到这次面临生死的抉择,她居然能舍得下周卫国。
主任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点头:“好,十天以后,你就出发去疆北。”
傍晚。
乔燕梅下了班回到军区家属院。
一进门,就看见还穿着军装的周卫国正收拾桌上的剩菜。
她看见他手里的三个饭碗,就知道蒋爱莲又带着她儿子来了。
周卫国见她回来了,便说:“吃饭了吗?嫂子带了些肉圆子,锅里还剩一点,你吃了吧。”
乔燕梅沉下眼眸:“我吃过了。”
走近了些,她又发现桌子还放着一包大白兔奶糖。
周卫国直接收起来:“这本来是给平安买的,他们走的时候忘拿了,你想吃的话改天我再给你买。”
一包大白兔奶糖能换大半个月的粮食,他总是舍得给蒋爱莲母子花钱。
乔燕梅没说什么,径自回房换衣服。
面对她一反常态的沉默,周卫国目露疑惑。
以前她只要听见自己给蒋爱莲和她孩子买东西就发火,一定要和他吵一架才罢休。
今天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周卫国以为她又换了新花样来闹,皱着眉也进了房间。
“你能不能别闹脾气了?都是一家人,你为什么总要揪着以前的事情不放?”
乔燕梅没有看他:我再怎么闹,你不还是会把每个月的津贴一大半给他们母子吗?”
顿了顿,她平静的声音突然哑了些:“……上个月中秋节,我淋着大雨回去,你们没有一个人关心我,还让我吃了剩菜冷饭。”
听到这话,周卫国像是发现了症结所在,劝责起来:“就因为那点小事?那天本来就是你迟到在先,总不能让一大家子为了等你都不动筷吧?”
恰好训练的哨声响起,周卫国安抚似的握了握她的肩:“我先去训练,你别再闹了。”
说完,他拿起帽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乔燕梅不由想起往事。
四年前她在军民联谊会上对周卫国一见钟情。
她觉得军人对待感情一定十分忠诚,所以欣然接受了政委的撮合,和他结了婚。
可婚后她才明白,军人的忠诚有时候和爱情无关。
原来周卫国真正喜欢的人是蒋爱莲,可在他参军后,蒋家人觉他的职业太危险,怕蒋爱莲年纪轻轻就守寡,于是就把她嫁给了周卫国在家务农的大哥。
没成想周卫国大哥在一次农活中意外去世。
自那以后,周卫国就开始接济蒋爱莲母子。
而乔燕梅也因为这事,和周卫国过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日子。
但是真正让她产生放弃这段婚姻念头的,是上个月的那顿中秋团圆饭。
周母说家里没醋了,要她买一瓶回来,但最近的供销社来回要一个多小时。
等她淋着大雨回来时,已经吃完饭的全家人正其乐融融聊着天。
没有一个人关心她,桌上也只剩下一点残羹冷炙和待洗的锅碗瓢盆。
当她向周卫国表达不满时,也只得到他有些不耐烦的回应。
“大家吃的都是一样的,你不要总计较这些小事。”
小事,所有让她受委屈的事都是小事。
乔燕梅环顾着这间自己住了四年的屋子,悲凉纵生。
结婚时的囍字还贴在墙,可四年的时间让它失去了原本鲜红色,就像她和周卫国已经褪色的感情一样。
乔燕梅揭下那泛白的囍字,把它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而后她用红笔在圈住台历上的‘21日’。
那是她将离开的日子。
既然周卫国放不下蒋爱莲,那就让他们两个好好过吧。
第2章
第二天一大早,乔燕梅穿上以前收起来的连衣裙。
周卫国总说军嫂要端庄稳重,在军区里穿这些花花绿绿的裙子影响不好,她就收起自己爱美的性子,天天穿着颜色暗沉的衬衫。
但她现在不想再为了周卫国压抑自己。
乔燕梅利落地扎好一个马尾,画了眉毛就出了门。
她长相本来就好看,只换了身衣服就特别惊艳,经过训练场的时,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战士们本就血气方刚的,乍一看见绿荫下那靓丽的身影,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那个女同志好漂亮,怎么没见过,是新来的军属吗?”
“我怎么瞧着……像是周营长的媳妇?”
“乔燕梅同志?不是……她怎么变的这么好看了?”
周卫国听到议论声,顺着他们的眼神看过去,神色一滞。
只见乔燕梅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即便裙子很宽松,也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材曲线。
她清爽的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在脑后微晃,阳光照在她白净精致的脸上,整个人看上去明媚又活泼。
再一转头,发现自己手下的兵个个歪着脑袋伸着脖子看她,周卫国脸登时黑了。
“看什么看!都不想休息了是不是?全体都有,两百个俯卧撑!”
他吼完,大步朝那身影走去。
因为想到今天要探讨关于疆北项目,乔燕梅加快了脚步。
可一只手突然拽住了她,紧接着就被一件军绿外套整个裹了起来。
与此同时,身后响起周卫国愠怒的声音:“你穿成这样干什么?”
乔燕梅回过头,只看见男人光着膀子,宽肩窄腰,手臂上的肌肉极具力量,因为正在训练,他整个人都热气蒸腾。
周卫国把她挡在身前,隔绝训练场上的那些视线。
乔燕梅挣扎起来:“这是我的衣服,为什么不能穿?”
“跟我回去,把衣服换了。”周卫国不由分说,抓着她的手就往家属院走。
乔燕梅却铁了心不肯,用力抽出手:“现在穿衣自由,我想穿什么就穿什么,你无权干涉。”
周卫国只觉头上的青筋在跳:“乔燕梅,你别闹了行不行?”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女人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然而乔燕梅只是看着他,脱下他的外套扔了回去后就转身离开。
即便她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男人那炽热的目光。
乔燕梅眼眶不觉一酸。
她真的很希望周卫国能理解自己,哪怕是一句关心,也不至于让她对这段婚姻丧失所有信心和热情。
不过没关系,只有9天了。
距离自己逃离这段无望的婚姻又进了一步。
乔燕梅强压着低落情绪,把心思放在工作上。
刚到办公室,主任就找到她。
“燕梅,上面说这个月以内工程师就要到位,你要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乔燕梅点点头:“好。”
主任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这次任务真的很危险,你真的不跟周营长说一声吗?”
闻言,乔燕梅苦涩一笑:“主任,您也知道,我和他结婚后就没一天不吵的,我真的累了,我现在只想为自己的事业拼一把,好好为人民服务。”
“行,作为新时代女性,国家尊重你们的一切想法,会给与最大的支持。”
“谢谢主任!”乔燕梅红着眼敬了个军礼。
忙了一整天,乔燕梅拖着浑身疲惫回到家。
可一进门就看见蒋爱莲母子和周卫国三人在吃饭。
周卫国正给蒋爱莲夹菜,三个人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模样刺的她双眼生疼。
蒋爱莲看见乔燕梅回来,立刻去厨房拿了副碗筷出来:“弟妹回来了,快坐下吃饭吧。”
她动作自然又娴熟,好像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乔燕梅看了眼不动如山的周卫国,沉默地攥紧了双手。
蒋爱莲没得到回应,一脸尴尬地看向周卫国。
气氛微妙,周卫国皱眉解释:“平安要上小学了,嫂子带他过来办理入学手续,要在这借住几天。”
“这几天我睡沙发,你和嫂子还有孩子在房间挤一挤。”
听到这话,乔燕梅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蒙头进了房间。
面对她一连串的反常反应,周卫国心头一顿,不由跟了过去。
没想到看见她在收拾行李,他顿时愣住:“你干什么?”
乔燕梅头也没抬:“我去住宿舍,给你们一家人腾地方。”
第3章
听了这话,周卫国脸色一变,直接抓住她的手:“你这话什么意思?”
乔燕梅垂着泛红的眼,不说话。
周卫国看了眼房门,伸手将它关上,又劝了起来。
“我哥活着的时候他们一家就不容易,现在嫂子一个人还带着孩子,过得更不如从前了,先不说你们是妯娌,你作为军嫂,也该大度点。”
“平安还小,你工作不忙的时候也帮着她照顾着点孩子吧。”
面对男人少有的温和语气,乔燕梅却委屈地落了泪。
她看向周卫国,声音颤抖:“我还不够大度吗?”
“这四年来,你每个月的津贴几乎都花在他们母子身上,你有考虑过我,考虑过这个家吗?”
“三年前蒋爱莲摔伤住院,她说了句想喝米汤,你大晚上冒着雨给她送过去,我病的连下床都下不了,你就因为跟我冷战,把我一个人扔在医院里整整三天。”
说到这儿,乔燕梅被泪淹没的双眼浮起悲凉。
“帮她照顾孩子……为什么要照顾别人的孩子?你知道你家里人怎么说我的吗?说我这么多年都没生个孩子,是个不下蛋的母鸡!”
周卫国总觉得这个家过得最苦的是蒋爱莲,他把所有的关心和金钱都给了蒋爱莲母子。
他给周平安买昂贵的大白兔奶糖,却从没给家里买过米面。
乔燕梅事事以他为先,就怕他过得不舒心,他却总是以蒋爱莲为先,甚至觉得她斤斤计较易躁易怒。
可她出自知识分子家庭,也是一个极有教养且情绪稳定的人。
如果不是这一件件一桩桩,她怎么会变得像个泼妇,天天和他吵些无意义的架。
乔燕梅越来越迷茫,结婚这么多年,除了无休止的吵架和一地鸡毛,她还得到了什么?
而周卫国也愣住了。
四年来,他也就是第一次跟乔燕梅吵架时,见她哭过。
后来无论吵多凶,他都没再见她红过眼。
可现在她满眼的泪,让他莫名有些心乱。
沉寂片刻,周卫国服了软。
他叩上她的箱子,把它放回去:“我让他们住到招待所去,你冷静冷静吧。”
说完,他开门走了出去。
乔燕梅只听见周平安疑惑地问:“为什么不能住二叔这里,二叔不是最喜欢我和妈妈吗?”
蒋爱莲立马责怪道:“你这孩子别乱说,让二婶听见该不高兴了。”
“出去住也好,这样你们夫妻俩就不会为了我和平安吵架了……”
周卫国安慰道:“招待所宽敞,离这里也近,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他们的声音渐渐消远去。
乔燕梅擦着眼泪,苦涩一笑。
小孩往往是大人的映射,周平安能说出那些话,说明他心里默认他们才是一家人,眼里根本没有自己这个婶婶。
算了,反正她已经决定离开这个家,再纠结这些也没有意义。
乔燕梅缓过情绪,开始把家里一些不常用的东西统统清理。
她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崭新却落满灰的搪瓷杯。
周卫国原来的杯子掉了漆,她给他新买了一个,可他不仅没用,还说她浪费钱,宁愿用碗也不愿意用她买的。
她又从衣柜里拿出自己亲手给周卫国织的围巾手套,它们和那个搪瓷杯一样,他一次没用过。
乔燕梅犹豫了会儿,还是把它们全部都装在一个袋子里,打算捐出去。
等忙完,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没有管桌上的狼藉,直接洗了澡躺下。
刚一闭上眼,乔燕梅就听见大门被推开。
周卫国回来了。
紧接着是碗筷碰撞和水流声。
直到她身旁的床微微陷下去了一块,乔燕梅都没有睁眼。
沉寂中,周卫国突然开口:“燕梅,你是不是想要孩子?”
乔燕梅心一顿。
9天以后她就要去疆北了,怎么可能还要个孩子。
她睁开眼后就要否认。
可嘴里的‘不想’都没来的及说出口,就周卫国攥住手腕压在头顶。
一瞬间,男人将她牢牢困在身下。
乔燕梅皱缩的瞳孔颤了颤:“……你要干什么?”
周卫国盯着她,呼吸逐渐沉重:“我想过了,也许有了孩子,你就能消停点。”
话落,他高大的身躯沉沉压了下去。
第4章
乔燕梅还没反应,吻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男人炙热的气息包裹着她,她挣扎不开只好偏过脸躲开对方的吻。
她马上就要离开了,孩子于她而言只能算个累赘。
乔燕梅用力推搡着周卫国梆硬的胸膛:“我不要孩子……你放开我!”
周卫国一愣,粗重的呼吸在她耳旁经久不散:“你白天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要孩子吗?”
闻言,心底的酸涩漫上了乔燕梅的眼眶。
原来周卫国以为孩子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
也是,他对她从来都不上心,根本不愿意细想她真正要什么……
乔燕梅闭上眼,掩盖眼底的失望和悲凉,任由他怎么摆弄。
而周卫国吻到她眼中的泪时,浑身一怔。
他支起身子,借着外头微弱的光亮看着她。
周卫国声音沙哑:“乔燕梅,你到底想要什么?”
乔燕梅还是不说话,只是泪不断的从眼尾落下。
以前她想要周卫国爱她,全心全意待她,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要了。
面对乔燕梅的沉默,周卫国只觉胸口压了块石头似的,又沉又闷。
最后,他还是绷着脸抽身离开。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乔燕梅只默默整理好衣服。
天刚蒙蒙亮,一夜未眠的乔燕梅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划掉台历上的‘13日’。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21日’,想到昨晚周卫国那些话,疲惫地闭了闭眼。
缓过情绪后,乔燕梅带着浑身疲倦去了单位。
办公室里,她看着手里的测量数据,严肃道:“这座山土质松散山势连绵,一旦炸了极有可能塌陷,又会造成人员伤亡。”
“可是不炸的话这条隧道就没办法继续施工了。”有人提出质疑。
她拧眉看向说话的人:“这条隧道不能通那就换条路,我们不能拿几十名工人的性命去赌。”
话刚落音,就有人敲了敲门:“燕梅,周营长来找你了。”
乔燕梅回过头,不觉一愣。
只见周卫国牵着周平安走过来,而后他把孩子往她身前推了推。
“嫂子给平安办手续的时候身体突然不舒服,她在医院做检查没办法照看平安,你帮忙照顾一下吧。”
“家属院和招待所离得太远了,你这里更近一些,我下了训就过来接他。”
乔燕梅下意识要拒绝,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们身上。
她皱起眉,虽然不情愿,但又不想因为这事耽误工作进程,便点点头。
周卫国见她答应,神情松和了许多。
他又拿出一支崭新的钢笔,递了过去:“昨天看你那支钢笔坏了,今天路过供销社的时候给你买的,你看喜不喜欢。”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打趣了句:“呦!还是英雄牌的呢!周营长可舍得给媳妇儿花钱!”
可乔燕梅盯着那支钢笔,心里却一阵酸苦。
结婚四年,周卫国第一次送她东西。
但只不过算她帮忙照看周平安的谢礼,说到底,还是为了蒋爱莲。
乔燕梅没有接:“谢谢,你先拿回家吧,单位有钢笔。”
察觉到她话里有拒绝的意思,周卫国蹙起眉,但也没有多说,嘱咐周平安几句后就走了。
乔燕梅把周平安领到自己的工位上,拿出铅笔和几张白纸。
“平安,你就乖乖在这里画画不要乱跑,不要乱动婶婶的东西,有什么事就叫婶婶,知道吗?”
见周平安点了头,她才重新回到刚才的位置和同事继续讨论。
好一会儿,组长匆匆跑了过来。
“燕梅,京藏路线勘测图纸你画好了吗?主任在催了。”
乔燕梅忙放下手里的文件,去工位上拿图纸:“画好了,我马上给主任送过去。”
组长再三提醒:“那条线路关乎千万人的发展,就等着你的图纸开工呢,你可千万不能出错啊。”
乔燕梅拿起压在图纸上的书,可下面竟然空空如也!
她眼眸一震,怎么不见了?
乔燕梅翻遍了工位都没找到,扭头一看,却看见周平安手里攥着几张眼熟的纸张残骸。
她眉心猛地一跳,巨大的不安涌上心头。
她一把抽过周平安手里的纸,看清的一瞬间,如坠冰窖。
这张关乎上千万人命脉的图纸竟然被撕成了碎片!
第5章
“这……”组长看到这情况,当即白了脸。
乔燕梅红着眼看着手中残破的图纸。
这是他们团队上山下地,呕心沥血两年才绘制出来的图纸,因为时间仓促,她甚至都没来的及备份,所以不会有二份。
这个工程承载着那么多人的期待,许多揭不开锅的家庭,就指望着能早点动工吃上一顿饱饭。
可现在图纸损毁,希望破灭,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张张质朴的脸。
乔燕梅看着一脸无辜的周平安,顿时没控制住脾气。
她抓着周平安的手,哽咽斥责:“不是让你不要乱动婶婶的东西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周平安嘴巴一瘪,哭起来:“我讨厌你,我要二叔和妈妈……”
说着,他推开她跑了出去。
一向稳重的组长开始慌了神:“燕梅,这可怎么办啊?要是图纸交不上去,那些工人……”
乔燕梅皱着一张脸,把勘测图的碎片全部捡起来:“我尽快重新画一张,麻烦你帮我把平安带回来。”
她看着满桌的狼藉,烦乱和无力压得她喘不过气。
好在她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能重新画好图纸,只是需要花费点时间。
乔燕梅憋着一口气,手下的速度飞快,不知不觉天黑了,外头下起了雨。
就在她刚完成最后一段绘制时,原本去找周平安的组长一脸惊慌地跑回来。
“燕梅,我找了一下午都没找到那孩子,我去报案的时候才听说他出了车祸,现在正躺在医院呢!”
听了这话,乔燕梅心头一紧。
她顾不得许多,冒着大雨跑去了医院。
初秋的雨冷的像冰刺,把乔燕梅淋的彻底。
等她浑身狼狈的找到周平安的病房,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蒋爱莲的哭泣。
“燕梅一直不想让你帮我们母子,我知道她心里不痛快,但没想到会牵连平安……卫国,以后你还是别再管我们了……”
紧接着,周卫国温柔的安慰响起。
“别哭,如果错在乔燕梅,我一定让她向你道歉。”
乔燕梅僵在原地。
下一秒,病房门被打开,周卫国走了出来。
四目相对,男人劈头盖脸就质问:“你就是这么照顾平安的?他差点没命了你知道吗?”
“你有什么不满你就说出来,没必要把火气撒在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身上!”
一字一句,堪比外头的冷雨,甚至还要冷厉,让乔燕梅心头发凉。
她艰难扯开嘴角:“原来在你心里,我已经是个丧心病狂到那孩子撒气的人了。”
周卫国依旧绷着脸,无动于衷。
乔燕梅红着眼解释:“平安把勘测图撕碎了,那张图纸关乎几千万人的生计,时间紧急,我忙着重新画图纸,让组长帮我去找他……”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卫国的责怪打断。
“既然那么重要,你为什么不好好收起来,还让平安拿着玩?”
一句话,彻底砸碎了乔燕梅辩驳的念头。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委屈和失望潮水般淹没了整颗心。
她在期待什么?
明知道周卫国一心只有蒋爱莲,还盼着他能向着自己几分。
她又在难过什么?
毕竟这样的结果是她早就预想过的。
不被爱的,始终是输家。
周卫国见乔燕梅的面色慢慢平静,仿佛是经历过一场暴风雨后席卷,变得死气。
他呼吸微凝,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伤人,刚想道歉,却听她又开口。
“对不起……”
乔燕梅哑声说完,转身走了。
周卫国才发现她浑身都湿了,每走一步,地上都会留下一个水脚印。
他眼中划过抹不忍,正要跟过去,病房里却传出蒋爱莲的呼唤:“卫国,平安醒了!”
乔燕梅没有回头,只听见男人进了病房关上门的声音。
刹那间,眼泪决堤了般爬满她的脸。
乔燕梅苦笑着,淋着雨一边走一边哭,眼中满是自嘲和无奈。
没关系,这次她可以尽情的哭。
眼泪流完了,她和周卫国也就走到头了。
第6章
一连几天,周卫国都没有回家。
乔燕梅知道,他一定是在医院陪着蒋爱莲母子。
她没有去找他,只是平静地划掉台历上的‘14日’至‘19日’。
因为记挂着单位的工作,乔燕梅强打起精神收拾好出了门。
没想到刚出门,就听见楼下正摘菜的军嫂们议论。
“我今天去医院拿药的时候看到周营长侄子住院了,听说是被乔燕梅害的!”
“我也听说了,前几天周营长把侄子送过去给乔燕梅照顾,结果孩子出了车祸,差点把命丢了,那女人心可真够狠的!”
“她不就是看不惯周营长帮嫂子吗?三天两头闹得整个家属院不消停就算了,还对一个孩子下手,周营长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听到这些话,乔燕梅脸色一变。
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谣言已经传到这种地步了。
她想过去跟她们争辩,可想想她们平时也是这样议论自己和周卫国的感情。
何况她还有两天就要走了,也没必要再跟她们争个高低。
乔燕梅深吸口气,强忍下心里的沉闷,自顾离开。
只是刚平复的心情,又因为在大院门口遇上蒋爱莲而再次起了波澜。
蒋爱莲提着一兜子鸡蛋和麦乳精,一开口就是道歉。
“弟妹对不起,昨天平安说是他自己跑出去才出的事,你和卫国一定因为这事吵了架,这些东西你手下,就当是我向你赔罪……”
说着,她就把手里的东西往乔燕梅手里塞。
乔燕梅本就憋着口气,又着急赶去单位,直接后撤躲开了蒋爱莲的动作。
“不用,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可话刚落音,蒋爱莲一个趔趄,猛然就倒在了她面前。
乔燕梅脑子一懵,下意识想去扶,却被突然出现的周卫国挡在了身前。
“爱莲!”
他把蒋爱莲扶起来,满眼的关切和紧张毫不遮掩。
蒋爱莲靠在他肩上,脸色苍白:“我没事,卫国,燕梅还在生我的气……”
乔燕梅僵在原地看着他们,眼底划过抹涩然。
她的丈夫,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她的面这么宝贝另一个女人。
她算什么?
是在观看他们感情的观众吗?
周卫国看也不看乔燕梅,叫来警卫员,让他送蒋爱莲去卫生队。
一时间,空阔的道路只剩下他们两人。
四目相对,乔燕梅望着男人眼中的愠色,抑着心头的顿疼,堪堪开口:“你是不是又要怪我对她不好了?”
周卫国微微一怔,沉哑的声音满是不解:“嫂子是真心实意的来跟你道歉的,你明知她身体不好,为什么还要对她甩脸色?”
“乔燕梅,我真想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对家里的人总是这么刻薄。”
一字一句,像刀子划过乔燕梅的心。
不疼,只有无尽的疲惫。
不论事情如何,他永远在她身上找过错。
“你刚刚不是叫她‘爱莲’吗?怎么又叫嫂子了?”
听到这话,周卫国脸色一沉,语气也重了些:“你要是实在不想过了,咱们就去打离婚报告!”
说完,越过乔燕梅就大步往卫生队走。
可下一秒,身后传来女人清晰的回应。
“好。”
第7章
周卫国猛地停住脚,回头看向乔燕梅,却不偏不倚地撞进她平静却黯淡的眼眸中。
有一瞬,那莫名的慌乱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周卫国缓过神,脸上多了些懊恼:“……我刚刚说的是气话,你也说气话,军婚是你想离就离的吗?”
乔燕梅心中苦笑。
他说的是气话,但她不是。
她和周卫国结婚这么多年,不论吵得有多厉害,都没有提过一次离婚,可这次他为了蒋爱莲脱口而出。
仔细想想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以前那么爱蒋爱莲。
虽然自己还有两天才走,但这段婚姻却完全能随时结束。
见乔燕梅没有反应,周卫国往回走了两步,伸手握住她的手,软下态度安慰。
“行了,我也是一时上头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以后我再也不说了。”
乔燕梅看着他,他面上虽然柔和,但细看去眼底还是有些许不耐烦。
这是周卫国惯用的手段,当到不想聊或是理亏的时候,他就会这用这一套来堵上她的嘴。
以前的她最吃他这一套,可现在……
乔燕梅从周卫国手里抽出手:“我还要去上班,先走了。”
说完,她也不管男人是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乔燕梅赶到单位,一进去就发现气氛不对。
还没坐下,组长就让她去主任办公室。
办公室里。
主任拿出一份报告放在乔燕梅面前:“疆北那边塌陷的更厉害了,又折损了一名工程师。”
“你也看见了,这个任务可能要以生命为代价才能完成,也许你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真的舍得离开周营长,舍得你用心经营了那么久的家吗?”
乔燕梅翻看着报告,神色悲痛却坚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国家倾力培养我,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义不容辞!”
顿了顿,她的语气多了些颓然:“主任,其实您也知道我和周卫国的婚姻生活并不好,我是打算和他离婚了。”
闻言,主任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个倔脾气,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那你尽快完成这里的工作,准备过去吧。”
傍晚。
乔燕梅将自己的所有工作忙完,就匆匆回家准备收拾剩余的东西。
只是没想到,一进家门就看见周卫国端着热腾腾的菜从厨房出来。
她下意识以为蒋爱莲母子要来,而周卫国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主动开口:“就我们俩吃饭,我托炊事班的班长帮忙买了你喜欢吃的排骨回来。”
听到这话,乔燕梅愣住。
结婚四年,他们夫妻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周卫国拉到饭桌旁,又见他拿出一盒高级雪花膏递来。
“燕梅,我想了一整天,以前的确是我不好,虽然和你结婚,但是一直没给过你应有的尊重和关心,还总是为了嫂子和你吵架。”
“我现在想明白了,既然我们已经成了夫妻,就该好好过日子,以后我会把所有心思放在你和这个家上。”
乔燕梅看着周卫国认真的眼神,心绪复杂。
如果他能早点对自己说这些话,也许这段婚姻还能继续下去。
可她的心已经彻底凉了,也不想再回头……
而周卫国见乔燕梅不说话又不接雪花膏,眼底划过抹烦躁和慌乱。
他听了战友的话,试着哄自己媳妇。
他也仔细回想这四年的事,自己的确是忽略了乔燕梅的心思,但她现在的态度竟让他有些无措。
气氛微妙间,蒋爱莲突然来了。
她眼眶泛红,像是才哭过。
“卫国,燕梅,我知道只要我在这里,你们夫妻就会有嫌隙,所以我特意赶过来和你们说一声……”
“我已经决定改嫁了!”
当蒋爱莲说完这话,沉寂的客厅骤然响起碎裂的声音。
乔燕梅转头看去,眸光一紧。
只见周卫国僵着脸,手里原本送给她的雪花膏摔在地上,已经四分五裂。
第8章
乔燕梅第一次见周卫国这样失态。
可他的反应又是正常的,他爱了蒋爱莲那么多年,而蒋爱莲丧夫之后也没有再嫁人的想法。
虽然周卫国没说,但乔燕梅知道他和蒋爱莲一样,心里一直存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希望他们能重修旧好。
哪怕他满脸真诚地和自己说要好好过日子,但事实上,他根本放不下蒋爱莲。
乔燕梅垂下眼,不露声色隐去自己的低落感。
周卫国回过神,生硬问:“怎么这么突然?”
蒋爱莲泪眼朦胧:“村口的刘强今天来找我提亲,我同意了。”
周卫国沉默了瞬,点点头:“也好,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嫁给他也算有个依靠。”
此话一出,乔燕梅和蒋爱莲都愣住了。
周卫国居然会同意!
明明他之前反对过蒋爱莲改嫁,说是怕她受委屈。
蒋爱莲半天才回过神,她有些局促地绞着自己的衣摆:“希望你们夫妻俩感情顺利,别再为我吵架了,卫国,我……”
她突然不说了,但乔燕梅从她眼中看到了慢慢的眷恋和不舍。
但周卫国依旧保持着沉默,没有出声。
得不到回应的蒋爱莲,最终只能抹着泪走了。
周卫国关上门,捡起地上的雪花膏,脸上满是懊恼:“明天我去给你买盒新的。”
乔燕梅哑声问:“你这一次怎么不反对她改嫁了?”
周卫国眼眸一沉,突然将她抱进怀里:“我说了我已经想明白了,嫂子改不改嫁是她自己的事,我会再插手。”1
“以后我只要顾好你,顾好这个家就好。”
周卫国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你是我的妻子,我本就应该对你毫无保留,我希望你能放下芥蒂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可以吗?”
乔燕梅眼眶微涩。
男人的怀抱很温暖,却已经暖不热她的心。
就像她爱他的时候,他心里满是蒋爱莲。
现在他开始爱她了,可她心里已经没有他了。
即使蒋爱莲改嫁,自己和周卫国之间的隔阂不会消失,说不准哪天吵架就会把之前的事再拿出来反复咀嚼。
她的感情早就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消失殆尽,她累了,赌不起了……
乔燕梅始终没有回答。
而这一点让周卫国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紧迫和不安。
他看着怀里的女人,依旧是让人看过一眼就忘不了的清丽模样,可他第一次看不懂她的眼神。
这顿饭,两人都吃的心不在焉。
趁着周卫国去洗澡,乔燕梅划掉台历上的‘20日’。
明天就是21日,是她离开的日子。
这一晚,乔燕梅被周卫国牢牢的抱在怀里。
她望着桌上被一笔笔划过的台历,始终没有回应他的拥抱。
次日。
天刚蒙蒙亮,起床号吹响,一直没睡的乔燕梅听见周卫国起床的动静。
紧接着,她感觉嘴角被轻轻吻了一下,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我训练去了,晚上我去接你下班。”
乔燕梅没有睁眼,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她才睁开通红的双眼。
她没有告诉周卫国,今天自己就要离开去往疆北。
更没有告诉他,无论疆北的铁路项目能不能完成,她都不打算回来了。
乔燕梅收拾好后,就弯腰拿出收拾好的行李箱后,用周卫国送给她的钢笔划掉台历上的‘21日’。
最后,她把早已签好字的离婚申请报告放在桌上,用钢笔压住。
走到门口时,乔燕梅还是没忍住停住脚,扫视着这个承载了自己从深爱到心灰意冷的家。
“周卫国,再见了。”
半晌,她终究是毫不留恋地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
天边泛起鱼肚白。
铁路局的车已经停在家属院门口,乔燕梅上了车。
车子启动,一路驶向军区门口。
这时,乔燕梅看见周卫国带着训练的战士们迎面而来。
她目光一黯,干脆地放下车帘,彻底隔绝两人的相见。
车子与周卫国擦身而过,直到车子驶出军区,乔燕梅都没再回头看过一眼。
第9章
乔燕梅坐在火车上,看着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淡淡的不舍来。
窗外景色不断变化,火车从人口密集的城市出发,穿越郁郁葱葱的草原行驶在一片荒漠戈壁之上。
戈壁滩上连绵不断的沙丘随风起伏,如同一朵朵霞光点缀在黄色的沙漠上,出发时的那丝不舍被憧憬取代。
戈壁滩无垠辽阔,人和建筑立在其上无一不显得渺小,一眼望去让人不禁心生寂寞之感,但这些对乔燕梅来说却是刚刚好。
她厌烦了城市的喧嚣和家属院的闲言碎语,初到这样一片地方,她只觉得身心似乎都被洗涤过一遍,好似之前所有的不愉快都被抛之脑后,心中是难得的平静。
抵达疆北车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有一个身穿蓝色工装的白净男人正皱着眉拿着一张照片四处张望,看见她后眉目舒展,直直朝她走来。
“是乔燕梅同志吗?”
他应该就是疆北部派来接她的孙志强。
她礼貌性地握了握孙志强伸出来的手:“你好,孙同志,辛苦你跑一趟了。”
孙志强接过她手里的皮箱,领着她走到一辆吉普车前,打开车门,“部长让我先送你回宿舍,明天再去报道。”
她坐上副驾驶:“谢谢。”
孙志强很健谈,虽然自她上车开始他就在絮絮叨叨,却并不惹人厌烦。1
“他们说疆北艰苦,待遇也差,很少有人愿意呆在这里,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主动申请调过来的工程师。”
乔燕梅一愣,眉头紧拧:“从前没人来过吗?”
“有过,但他们通常都是被调派过来,时间一到就立马回去了,愿意留在这里的是极少数,而你是唯一一个自愿过来的工程师。”
说起这话的时候,孙志强眼里有种淡淡的落寞。
她侧过头看向孙志强:“国家从来不缺忠义爱国之士,我是你见到的第一个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说的认真,孙志强被她感染,眉宇间刚涌上来的淡淡愁思瞬间消失殆尽:“的确如此。”
“咕噜~”
乔燕梅饿了一天的肚子就在这时突然叫了叫。
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孙志强:“我有些饿了,能先去吃饭吗?”
孙志强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
说着他一脚踩下油门:“我知道有一家面馆好吃又实惠,保管你能吃的饱饱的,要不要去试试?”
不等她回答,孙志强就已经把车开到了面馆前。
“老杨,来两碗羊肉面!”车还没停稳,孙志强的声音就已经传了出去。
老杨从后厨里探出头来,胖乎乎的脸上满是笑意:“好嘞,马上好!”
孙志强拉着她在面馆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疆北的吃食花样不比北京多,但绝对量大管饱,羊肉面是疆北的特色,在北京可不一定能吃上这么新鲜的呢。”
“面来喽!”说话间两碗满满当当,热气腾腾的羊肉面就端上了桌。
“快尝尝,看看这味道你喜不喜欢?”孙志强催促着。
乔燕梅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挑起一筷子面放进嘴里。
“怎么样,味道是不是还不错?”孙志强问。
她点点头,又往嘴里送了一口面:“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你一个人过来也没个伴,我就话多了些,你可别介意啊。”孙志强抿唇一笑,这才拿过筷子大口吃面.
她拿筷子的手微顿,心上一股暖流划过,原来他刚才在路上一直说话是怕她孤单。
这样的质朴的热情她很少能在北京感受到,初到他乡的紧张感也因此消散了不少。
她低头继续吃着碗里的面,热乎乎的面条吃进肚里,不仅身上暖洋洋的,心口处也是滚烫的。
第10章
回到宿舍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草草收拾了几下上了炕,疆北昼夜温差大,晚上冷得厉害,困意朦胧间下意识翻身往中间缩了缩。
扬起的手重重落在炕上,疼得她想流泪,瞌睡瞬间消失,她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怀抱有些愣怔,突然就想起了周卫国。
她和周卫国虽然吵了五年,但他不论多忙晚上也一定会回去陪她睡觉,他身上常年都是热乎乎的,冬天被他抱在怀里暖和得连炭盆都不用点。
可惜她已经打了离婚申请,以后那样温暖的怀抱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她缩回手拢了拢身上的被子,盯着一旁的皮箱怔怔出神,莫名有些伤感。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到疆北的第一个晚上她竟然开始想周卫国了……
她猛地摇了摇头,把周卫国从脑中摇走,不属于她的人再想也无用。
第二天,疆北部。
乔燕梅顶着一双大大黑眼圈翻看着手里的资料。
有人在窃窃私语。9
“我听说这个工程师可是北京来的,你们猜她能待多久?三天?五天?”
“我猜三天,这种大城市的娇小姐大概觉得好玩,顺便来这边给履历镀个金,新鲜劲过了也就回去了,可苦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开工……”
“啧啧,真不知道部长会同意她这种一看就养尊处优的娇小姐过来,就她这小身板能抗几级风?不仅不能帮上忙兴许还要我们去照顾她呢。”
乔燕梅抬头看了眼讨论的激烈的几个人。
胆子小的瞬间噤声,胆子大的对上她的眼睛甚至还瞪了她一眼。
她抿紧了唇,她没想到出了家属院竟然还有这么多以貌取人爱嚼舌根的人。
甚至其中一大半都是男性。
她拿着资料走到刚刚瞪她的人面前:“你是负责北面中段的统计员吧?”
那人打量她一眼,轻蔑道:“有什么事?”
她在资料上点了点:“你能和我说说这些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吗?”
“不就是那么得出来的……”男人突然噤了声,看着资料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是因为造假数据心虚了吗?”她语气平静,眼中却已经在酝酿着怒火。
男人梗着脖子:“你一个女人在这里瞎说什么,这是我在报纸上摘录的,你在质疑报纸?”
乔燕梅攥着纸张的手慢慢握紧,声音冷得像冰块:“我是女人就不是你的上司了吗?这份数据没有任何文献可供参考,你是在哪份报纸上看到的?”
她眼中怒火更甚,翻出几份报告甩在他们桌上:“没有经过考究的东西,为什么直接就拿上来?你们知道这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会害死多少人吗?”
他们被她说的脸色一僵,而后又是满脸的不忿,虽然他们做出一副听训的模样,但乔燕梅知道他们也只是面服心不服。
她以前以为疆北人才稀少地质复杂,所以铁路建设的进展才这么慢,但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疆北部就像个漂亮的壳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她要把这里的情况和总局说清楚,尽早派人过来整治这些不良作风,否则这条疆北铁路永远无法动工。
稍一思索,她抬脚向不远处的邮局走去,
“你好,我是疆北部乔燕梅,要给北京铁路局打电话。”
第11章
她快速地把情况和总局说了一遍。
总局回复道:“我们会尽快加派人手过去的,请乔同志放心。”
挂断电话,她转身就要走。
离开时却被邮局的工作人员喊住:“乔燕梅同志,这里有你的信。”
乔燕梅接过那封看起来就很厚的信,她盯着左上角代表着北京的邮政编码,心里的疑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她在北京的朋友不多,知道她来了疆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她没有对外宣扬这件事,可她在铁路局似乎也没有关系要好到出发当天就给她寄信的人……
乔燕梅拿着信走在回去的路上,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她回头一看,正对上孙志强的视线,她下意识把信封收起来。
孙志强从车上下来,脸色有些凝重:“乔同志,北面的隧道又塌了,部长让我带你过去看看。”
闻言,乔燕梅的心也提了起来:“有人员伤亡吗?”
孙志强摇摇头,替她打开车门:“落石砸到了两名路过的工人,不过幸好坍塌规模小,他们只是蹭破了点皮,没有什么大碍。”6
她点点头,顺势就要坐进去,手腕却被人抓住。
“燕梅,你来疆北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周卫国风尘仆仆,身体前倾牢牢攥住她的手,似乎他不握住,眼前的人就会立马消失一样。
周卫国褪下戎装换上了的确良,耷拉的眉眼让他少了些凌厉锐气,多了些百姓的质朴,可即便如此,普通的的确良也被他穿出了别样的帅气。
乔燕梅心头狂跳,即使过去这么久,她还是会被周卫国那张俊美帅气的脸迷住。
他这个时间不该在训练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总觉得有些事情按照不可控的方向在发展……
思绪纷杂,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挣开周卫国的手,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孙志强有些受不了这样的氛围,试探着开口:“乔同志……你们认识?”
“不认识。”她脱口而出。
周卫国眼底划过一抹受伤:“燕梅,别说气话……”
她看向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一点一点把手抽出来,盯着周卫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这位同志我真的不认识你,还请你不要纠缠。”
随后关上车门对孙志强道:“时间紧急,我们先去看看北隧道。”
孙志强即使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古怪气氛,他愣愣点头,一脚油门,车子就窜了出去。
从北隧道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她借着车里微弱的灯光把图纸画好交给孙志强:“这些是今天调查的所有结果,你可以拿给部长看看,他应该自有定夺。”
“好的,我一定把图纸交到部长手里,乔同志辛苦了,今天早些休息。”孙志强郑重地接过图纸。
她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点头下了车,却被半隐没在转角的人影吓了一跳。
乔燕梅被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忍不住责怪道:“你干什么?”
任谁在疲惫的加班过后被人惊吓,态度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周卫国从转角处走出来:“我在等你。”
第12章
深秋的疆北已经很冷,更不用说温度更低的夜晚。
周卫国穿着一件薄薄的的确良也不知道在门外等了多久,眼角眉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他站在那里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乔燕梅被他看得有些心烦:“你没有训练了吗?擅离职守不怕背上处罚?”
周卫国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嘶哑:“我提交了休假申请,过来看看你。”
她开门的手一颤,部队的假期可不好申请,她以前生病想求他带自己去卫生所看看的时候周卫国就拿过这个当托词。
周卫国的假期从来都是为蒋爱莲一家留的,这是他们的专属特权,现在蒋爱莲改嫁才终于轮到她了么?
可惜她已经不稀罕了。
“你千里迢迢赶来疆北,让蒋爱莲怎么办?你就不怕他们孤儿寡母在北京受到欺负?”她推开门,转身把周卫国拦在门外。
周卫国伸手撑住门框:“我的媳妇都要跑了,他们怎样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照顾了他们五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他们不能总是依靠我。”
说着,周卫国似乎有些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往她怀里一倒。
彻骨的寒把她包裹,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怎么这么冷?”
她推了推身上的人,却发现自己根本推不动,好在没过多久周卫国又自己起来了。6
他后退两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冷了……”
乔燕梅定定地盯着他,想起刚才那道冷到极致的温度,最终还是侧了侧身体,妥协下来。
她重重叹了口气:“进来吧。”
疆北夜晚的温度低的能冻死人,她可不想背上一个谋害军官的罪名。
周卫国咳嗽两声才摇摇晃晃地进了门。
“水壶在桌上,自己去烧点热水泡一泡,别到时候着凉又说是我害的。”她把人放进了门,自己出去捡了些柴火往炕下塞。
暖和的炕很容易催生瞌睡,乔燕梅的意识很快就有些模糊,神游之间被揽进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接着耳边隐约传来一声绵远悠长的叹息。
“你为什么不能多相信我一些……”
谁在说话?
她挣扎着想要醒来,可梦境却越陷越深,没过多久就彻底睡死过去。
第二天睡醒。
乔燕梅习惯性伸手摸了摸身侧的床铺,空荡荡的甚至连点余温都没有。
昨夜的一切或许都是一场梦吧,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头脑,起身洗漱。
视线定格在桌上的小米粥和大饼油条上。
她一抬头,就看见只穿了里衣的周卫国从厨房里出来。
“燕梅,你醒了,我给你做了小米粥和大饼油条。”
她看着周卫国手里的锅铲,神色复杂。
结婚这么多年,这还是周卫国第一次给她做饭菜吃,虽然只是简单的早餐……
可她心里依然膈应,她不知道周卫国有没有给蒋爱莲母子做过,会不会这也曾是他们的专属?
她突然有些恶心,摇了摇头:“不了,我赶时间。”
恰好此时门被敲响:“乔同志,你起来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乔燕梅转身去开门,却被周卫国从身后扯住。
“我和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