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边的石板路上，邵星池踢着石子往家走时，正撞见父亲邵秉义揪着母亲的头发往墙上撞。

十五岁的少年抄起门后的扁担冲进去，却被刘玉玲反手一记耳光打得踉跄。

"他是你爹！"

母亲染血的嘴角颤抖着，这句话成了贯穿邵星池人生的魔咒。

花街苏绣店的玻璃橱窗映出刘玉玲温婉的侧影，她正将新到的丝线按色系排列。

隔壁粮油店老板娘嗑着瓜子闲聊："要不说邵老师有本事呢，前些日子又见报了吧？"

刘玉玲整理货架的手顿了顿，嘴角泛起淡淡笑意。

这种体面像件看不见的绸衫，裹住了她脖颈上的淤青。

在北京地下室潮湿的霉味里，邵星池盯着手机里母亲的朋友圈——九宫格照片里，父母依偎在文化馆新书发布会现场。

他狠狠摔碎泡面碗，塑料碎片在墙根炸开，如同二十年前那个摔在水泥地上的青花瓷碗。

"当年就该让警察把他抓走！"

大华子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邵星池抓起外套冲进寒风，却在派出所门口被警车红蓝灯光刺得睁不开眼。

运河货船鸣笛声穿透花街的晨雾，刘玉玲抚摸着绣架上未完成的《百子图》。

三十年前，当媒人带着邵秉义走进她家逼仄的瓦房时，她就知道这是改写命运的契机。

父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说："玉玲啊，人家不嫌咱带拖油瓶......"绣针突然扎破指尖，血珠在雪缎上洇开，像极了新婚夜龙凤烛滴落的蜡泪。

798艺术区的霓虹灯下，谢望和的雕塑展人头攒动。

邵星池缩在展厅角落，看着西装革履的老同学游刃有余地应对媒体。

"听说你爸最近出了本运河文化研究？"

策展人的问话像把钝刀，在他太阳穴上反复研磨。

手机震动，母亲发来消息："你爸新书需要案例，把你在北京的经历写详细些。"

暴雨夜的花街老宅，刘玉玲将晾晒的绣品收进木箱。

樟脑丸的气味混着霉味涌上来，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邵秉义把星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少年举着菜刀的手抖得像风中秋叶。

"妈，我们走！"

她至今记得儿子眼里的光，比灶台上的火苗还要灼人。

簋街大排档的油烟里，大华子把啤酒瓶往桌上一墩："当年你要没撕准考证......"邵星池的筷子突然折断在麻小壳里。

夜市霓虹在他瞳孔里扭曲成光怪陆离的漩涡，那些未说出口的真相在喉头翻滚——不是他撕的，是那个道貌岸然的"父亲"。

但说出来谁会信呢？

就像当年没人相信模范教师会家暴。

文化馆退休茶话会上，邵秉义抚摸着新书扉页的合影。

照片里刘玉玲颈间的丝巾优雅地遮住抓痕，就像她这些年完美地遮掩着所有不堪。

"老邵真是模范丈夫！"

同事的恭维让他嘴角微扬。

没人注意到老式立领衬衫下，藏着被菜刀划过的旧伤疤。

运河游船驶过石拱桥时，刘玉玲忽然抓住栏杆。

三十年前星池落水的画面与眼前波光重叠，那时邵秉义纵身入水的姿态多像英雄。

水草缠住她脚踝时，恍惚听见岸上有人喊："快救邵老师！"

直到被推上岸才明白，众人簇拥着的是呛水的文化馆干事，而她这个抱着孩子的落水者，不过是英雄故事的注脚。

朝阳区出租屋的隔断间里，邵星池盯着天花板裂缝。

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发来的全家福，父亲的手搭在母亲肩头，无名指上的老茧让他想起童年那些摔碎的碗碟。

"妈，你知道当年准考证......"打出的字逐个删除，最后变成"注意身体"。

花街百年香樟树下，刘玉玲将新绣的《寒梅图》挂进橱窗。

暗红丝线勾勒的枝干虬结如伤疤，却托着朵朵白梅。

就像她的人生，用体面光鲜的绸缎裹住所有裂痕。

当游客赞叹绣工精妙时，她总会想起儿子五岁那年用蜡笔画的"全家福"，画里她脖子上的红蝴蝶结，鲜艳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