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言:“休将心腹事,说与知交知!”其意乃是“人心隔肚皮,不可全信”,无论是至交好友,亦或是枕边之人,都不可全然信之。话说明朝正德年间,怀庆府原武县有一书生,名唤冯化吉。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仪表堂堂。
年幼时,冯父曾邀相士为其卜卦,卦象显示,冯化吉有庙堂之命,二十五岁之后便可大富大贵。冯父听了大喜,然相士却又摇头叹道:“客官切莫欢喜,令郎虽有富贵之命,却也有克人之相。尤其是至亲之人,待他成年后,尔等灾祸亦随之而来。”
俗话说“好事不灵坏事灵!”冯化吉二十五岁那年,富贵未到,父母却先后病逝。冯化吉家中本就贫困,如今又失了父母,他本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是无法赚钱养家。幸得冯化吉有一贤妻,名唤杨柳。
杨柳并非外人,而是冯化吉的表妹,二人幼时便已定了娃娃亲。杨柳天生丽质,姿色过人,乃百里挑一的女子。冯化吉父母去世之后,农活、家务全靠杨柳一人操持。冯化吉日日读书,见贤妻劳累如此,心中甚是欣慰,忖道:“待日后得了功名,我必不负她!”
开春不久,冯化吉携妻上京赶考。与其一同参加会试的还有一男子,唤作陈仁巍。冯化吉与此人一起长大,既是同窗,亦是好友,亲如兄弟一般。陈仁巍家中富裕,时常资助于冯化吉,因而冯化吉铭记于心,有朝一日必报答这份恩情。
却说三人同行,行至河北境内,冯化吉身上便出现一件怪事。人皆有梦,此事不怪,怪的是日日做同样的梦。冯化吉甚是疑惑,便将此事告于杨柳和陈仁巍。谁知他的一番话,却差点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二人听了冯化吉的梦境,俱都不以为然,皆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安慰冯化吉。数日后,三人行至京城,下榻于“登科楼”。冯化吉心中闷闷不乐,知会一声,便独自上街上散心去了。中午时分,冯化吉见南城门下聚集多人。
一番打听,才知有一相士在卜卦,人称“张半仙儿”。冯化吉心中一动,连忙快步走了过去。待众人走后,冯化吉上前施了一礼,问道:“不知先生能否解梦?”张半仙儿笑道:“在下不才,看相卜卦,摸骨解梦,无一不在话下,客官直说便是。”
冯化吉犹豫片刻,说道:“我天天梦见与妻子成亲入洞房,能否解之?”张半仙儿捋须问道:“客官应该未说全吧,是否漏了什么?”冯化吉回想片刻,又道:“十多天以前,我便开始做同样的梦,梦见我在屋顶种菜,雨天穿着蓑衣打伞,又夜夜与我妻子成亲。可是待到入洞房的时候,妻子却又消失不见了......”
张半仙儿掐指一算,半晌后叹声道:“此梦不祥啊!”冯化吉心中一惊,问道:“何解?”张半仙儿道:“房顶种菜,只死无生;蓑衣撑伞,多此一举;与妻成亲,却不能成就好事,岂不是空欢喜一场吗?所以客官此次科考,非但不能高中,说不定还会惹来无妄之灾。若依在下之言,不如早早回去吧!”
冯化吉听他说自己乃是科考的举子,心中不禁生出钦佩之情。而后又说此次科考不能高中,瞬间便心如死灰,心道:“不能中进士便也罢了,若是惹了什么灾祸,岂不是连累杨柳?”想到此处,冯化吉果然打起了退堂鼓。
想到多年来埋头苦读,最终落得如此结果,他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冯化吉心事重重,满脸沮丧,不知不觉走到了城外。就在此时,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走了过来,两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胖和尚险些摔倒,说道:“晦气!早知出寺之前给自己算一卦才是......”
冯化吉一听算卦,随即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连忙向和尚作揖道歉,道:“是小子失礼了,还请大师莫要怪罪!”和尚见冯化吉皮笑肉不笑,便问道:“看你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为何愁眉苦脸?”冯化吉道:“刚才无意间听大师说算卦,不知大师能否解梦?”
胖和尚睨他一眼,道:“你做了什么梦,不妨说来听听。”冯化吉说了一遍自己的梦,还将张半仙儿的说辞也讲了一遍。却听胖和尚哈哈大笑,道:“傻小子,你被人骗了!梦中之事皆为虚幻,切不可当真啊!”
他见冯化吉半信半疑,便又道:“你且听贫僧对此梦的解法,房顶种菜,便是高种(中);蓑衣打伞,乃准备充足,有备无患;成亲不洞房,便是好事将近。你说是也不是?”冯化吉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欢喜起来,连连点头称是。
胖和尚又说道:“施主风度翩翩,相貌不凡,绝非池中之物。切不可因为一时得失,而斤斤计较。年轻人便该有年轻人的精神和气度,更不可辜负这大好年华!这样吧,贫僧好人做到底,你将生辰八字说来,贫僧为你卜上一卦。”
片刻后,胖和尚蹙眉问道:“敢问施主此次可是与女子同行?”冯化吉道:“携妻子同来,还有一位同窗与在下一起科考。”胖和尚道:“此次施主必能高中,不过必费一番周折。而且从施主的八字来看,你今日命犯小人,尤其是女子。贫僧所料不错的话,今夜子时,你的妻子必将谋害你!”
话音刚落,冯化吉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连忙问道:“”妻子与我共同患难,且情深意重,怎么能加害于我呢?”胖和尚也不多解释,道:“信不信且由你,总之凡事须得小心!”说罢,转身离开了。
傍晚,杨柳和陈仁巍见冯化吉回到登科楼,二人表情似有些失望。冯化吉只因有胖和尚的劝解,对他二人言行,便多了几分注意。夜晚时分,陈仁巍甚至还刻意劝酒,想将冯化吉灌醉。冯化吉便将计就计,假装喝醉,被二人拖到了房间休息。
待二人离开,冯化吉悄悄穿上衣服,将枕头塞进被子里,装作熟睡的样子,而后又悄悄离开房间,躲在后窗外面偷看。子时,杨柳和陈仁巍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陈仁巍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要掀开被子。
却听杨柳道:“别掀被子,若他叫喊,岂不是惊动了别人?”陈仁巍点了点头,他提起匕首一连在被子上刺了十几刀,刺罢二人慌忙离开。见到此状,冯化吉又悲又怒,他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相依为命的妻子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会合谋加害自己。
冯化吉担心他二人知道自己未死,再起加害之心,便乔装打扮一番参加会试。所幸考试期间,没有遇到陈仁巍,待到放榜的那一天,陈仁巍落榜,又见冯化吉高中进士,他当场没吓晕过去,连滚带爬的回到登科楼。
杨柳亦被吓破了胆,冯化吉既未死,一定是事先得知他们的加害之心。二人收拾行囊,匆匆忙忙逃离了京城。这一切冯化吉是知晓的,只因他有一颗善心,也珍感恩于二人对于自己的恩情,便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正所谓双喜临门,冯化吉高中没多久,便被朝中大学士看中,成了大学士的东床快婿。多年之后,冯化吉衣锦还乡,找到杨柳问其当时为何要与陈仁巍谋害自己。杨柳终是说了实情,原来她早已忍受不了清贫的日子。陈仁巍又妒忌冯化吉的才学,二人一来二去有了私情。
他们买通了张半仙儿,想吓走冯化吉。陈仁巍以为少了一个对手,自己便多一份高中的把握。日后有了功名,也能光明正大的夺走杨柳。谁知冯化吉根本未听张半仙儿的话。因而他们便起了杀心。如今见冯化吉不计前嫌,杨柳痛哭流涕,后悔万分,然而这又怪得了谁呢?怪只怪她眼界短浅,有始无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