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泉东

2008年4月17日，我睡不着，天蒙蒙亮就去地里干活了，我八点多从地里回来，看到儿子的屋门紧闭，心里挺气愤的。

儿子之前在县城做水电工，那几天没接到活，就在家睡懒觉。我看不惯他在家闲着，忍不住提高嗓门，喊着他的名字催他起床，可喊了半天都没有应我。

我用力推开门，发现被子和枕头都是叠好的，他不在屋里。我想着他可能早起去厕所了， 转头的时候，看到床头柜上有一封信，我拿起来一看，心里顿时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

信上写着：爸妈，我要出去打工了。我知道你们不容易，我想为家里分担一些压力。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工作，赚到钱后就会回来。

我赶紧用家里的座机给他打电话，但打了好几遍都没有人接听。一直到了晚上七点多，儿子才给我回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到了广东，准备进厂上班。我很生气，劝他赶紧坐车回来，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他在家做个水电工挺好的。

儿子坚持留在广东，他说他就是要混个名堂再回来。老伴又生气，又心疼他，可我们也了解他的性子，只能劝他照顾好自己，常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那一年，儿子已经30岁了，但是他的婚事一直是我们家里的一个难题。儿子个头不高，有一米六出头，说话有些口吃。他之前也相过几次亲，但是每次都没有成功。村里和他同龄的人都陆陆续续成家了，只有他单着。

村里都有嘴碎的人，儿子免不了被笑话。逢年过节走亲戚，他也总是被数落“没用”“窝囊”，三十岁的人了，连媳妇都没有。我知道这些话对儿子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他这才决定外出打工。

我理解儿子的做法，但是心里还是有些不舍。毕竟他是家里的独子，也是我和老伴的依靠。但是事已至此，我和老伴只能劝自己想开点，只要儿子平安，不管去哪都好。

儿子走后，我一直很想念他。但是我也知道，他需要时间去适应新的生活和工作。所以我一直忍着没有给他打电话，都是他给家里打。

儿子第一年外出打工，每个月都会给我打电话，还会往家里寄一些钱。我仔细算过，那一年，他往家里打了6321块钱。说实话，儿子的做法挺让我和老伴欣慰的。儿子心地不坏，人也勤快，虽然他迟迟没结婚，我和老伴着急的时候也数落他，但是爱之深责之切，心里还是觉得他挺好的。

2008年年底，儿子没有回来过年，不过他给家里转了2000块钱，让我和老伴买些厚衣服和好吃的。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他准备换工作了，暂时不打算回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电话越来越少，2009年5月份，我接到他的电话，说他已经找到了工作，之后便没了音讯。

我担心他在外地遇到了事，给他打了无数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发短信也没有人回，我亲妹妹喜欢数落他，还被他拉黑了，电话也打不通。

我想着他可能遇到难处了，过一段时间就和家里联系了，可是时间过了一天又一天，他的电话再也没有打来过。

老伴哭着问我，儿子是不是出事了？会不会被拐卖了，或者被骗到山区里，给人家挖煤了？

我劝老伴别多想，儿子是成年人 ，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但我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儿子是生病了，还是遇到危险了？为了找到儿子，我四处托人打听他的消息，但是都没有结果。我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我开始后悔当初让他出去打工的决定，老伴也后悔当初没劝儿子回来，但是后悔也无济于事。

5年过去了，儿子还是没有音讯。我决定亲去他曾经打工的地方，看看他是否还在那里。我我简单收拾好行李，带着2000块钱出发了。辗转了一天，我才来到儿子之前打工的地方。我问了许多人，在那里待了4天，才找到他曾经住的地方。但是那里早就换了新住客，没有人知道他去哪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蹲在楼下抱着头痛哭。我当时就想，我要是找到了他，一定要打他两个嘴巴，但是一想到他生死未卜，我又打了自己两巴掌，恨自己无能，连儿子在哪都不知道。

回家后，老伴见我没找到儿子，天天以泪洗面。她经常对着照片发呆，嘴里念叨着儿子的名字。3年前，老伴因病去世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还在喊着儿子的名字。妹妹劝她放下吧，也许我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老伴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撒开，我哭着说，儿子一定还活着，我一定会找到他，老伴才缓缓闭上了眼睛，放开了我的手。

老伴去世后，我感觉天都塌了。儿子没有音讯，老伴也走了，我真不知道我以后该咋办？

侄子说，以后我老了，他养活我。侄子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我知道他是好心安慰我，虽然心里暖暖的，但我还是不想老了以后拖累他。

最近几年，我能明显感觉到我的身体不如以前了。但是我仍然没有放弃寻找儿子。

今年7月份，老李的儿子说，他在县城见到了我儿子了，他当时在开车，就拍了一张照片，虽然看不见脸，但是看个头和身形很像。我看了照片后，发现除了身形瘦弱一些，和我儿子特别像。

那天晚上，我激动得整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就踏上了前往县城的路。

我在县城找了一个多月，几乎走遍了每一个角落。每当我看到相似的背影，我的心都会跳得异常剧烈，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就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说，她有位租客像是我要找的人。

中年女人带我去了她的老房子那，我看到那里被划为拆迁区了，里面都是破旧的老房子。中年女人有些尴尬，给我说了具体位置就找借口走了。

我站在那扇破旧的门前，心情复杂地敲了敲门。门缓缓地打开，露出了儿子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和15年前比，他瘦了有二十多斤，眼窝深陷，脸色蜡黄。他看到我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确认是他后，紧紧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

我哽咽着问他，这些年去哪了，经历了什么？儿子住的房子有些脏乱，他找了一个板凳让我坐下。我问他怎么住在这？他说这里的房租一个月150块钱，他就是图便宜才租的。

我看了一眼房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儿子坐在我身边也跟着哭，边哭边解释，他之前换工作时被人骗进了一个黑厂，那里的生活如同噩梦一般，挨饿、挨打是家常便饭。他逃了两次才逃出来。

那时候，他想过回家，但是他身上有伤，害怕回到家又被人笑话，就找了份工作先养活自己。这些年他换了很多工作，可惜什么钱都没挣到，连租房子都租不起好一点的。他悄悄回过老家一趟，得知他母亲已经去世，更加没有脸来见我们，这才继续躲在县城生活。

听着儿子的诉说，我心如刀绞。我想责备他不孝，都到了县城也不会回家，可一想到他在外面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而作为父亲的我却一无所知，责备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让他跟我一同回家，他同意了。回到家里后，我和儿子一起去了他的房间。房间里虽然简陋，但是很整洁。我告诉他，既然回来了，以后就不要走了。

儿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儿子在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重新找了工作，现在在一家工厂当保安，一个月有2900块钱。虽然比起很多人，儿子的人生算是失败的，但是这15年过去，我已经不期望让他帮我争面子了，只要他健康平安，能陪在我身边，我这个老父亲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