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黎明, 男,1964年出生,中共党员,大专学历,山西省汾西县人,原任汾西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临汾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主要作品有《骚动的山庄》《古刹枪声》等二十余部中长篇小说、纪实文学。曾在人民日报、山西日报、中国铁路文艺、都市、小说选刊、当代写作、鸭绿江、山东文学、黄河、黄河文学、今古传奇、娘子关、洛神、香港大文豪、世界华文作家、文学月刊等中央、省、地报刊、杂志发表作品200余篇。1991年入选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 2010年入选《当代散文大辞典》《中国作家辞典》《中国散文家大辞典》《中国时代文艺家名典》《中国小说家大辞典》《中国当代名家档案》。散文《我一直在走》2010年获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论坛最佳散文奖。2011年—2012年散文《柳家沟的变迁》《太行深山中的一颗明珠》获全国散文作家论坛征文大赛一等奖,散文《姑母》获新疆作家协会亲情散文二等奖,短篇小说《雪魂》获2011年全国《小说选刊》笔会二等奖,《菊儿的情事》获中国当代小说奖,短篇小说《有惊无险》获娘子关文学年度奖,《大清知县于忠德》获临汾市“五个一”工程奖,首届西戎文学长篇小说奖,改编蒲剧《大清知县于钟德》全国演出。长篇小说《古刹枪声》改编为电影《谍莲花》,2015年元月全国影院上映。
文/孟黎明
我的桌案上摆放着一方砚台,攀龙附凤,祥云环绕,色如碧云,声若金石,温润如玉,墨峦浮艳。那是祖父留下的传家宝。
这方砚台是祖父上世纪60年代,到南关镇粜售玉米,在一家古董行用50斤玉米交易回来的。
祖母望眼欲穿指望着换点零花钱补贴家用,她看到的却是一块石头,祖母的心凉透了。
“你买的那块石头,能吃能喝”?祖母说着,泪花在眼眶里旋转。
祖父不屑地瞅了祖母一眼:“你懂得个甚?这东西尊贵哩”。
祖父说完就用一块宫庭黄绸布,小心翼翼紧紧包裹好砚台,摘下腰间别着的钥匙锁进屋后的小木箱内。
祖母一辈子惹不起祖父,只能摇头、抹泪,不住叹息。
祖父每隔一段日子,总会拿出那方砚台,仔细端祥,爱不释手,精心上油护理。眉宇间时露出狂喜。
祖母懂个甚?她浑然不知祖父长久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个痛。
祖父也从未给祖母讲过那件让他失去自尊痛彻心菲的辛酸往事。
那是30年前,祖父给一家财主打短工,那是个殷实的大户人家。出则步辇,交往达官显贵。子弟出官入仕,粮田千顷,雄居一方,好不威风。
一次,祖父误入书房,看到桌上摆放的文房四宝,好不羡慕。不由上前摸了那端放的砚台,恰巧此时财东进入书房,大声呵斥:“这岂是你下人摸的东西,甭脏了我的墨宝”。说着竟上前擦拭那方砚台。
祖父自尊心遭到极大催残。内心就积蓄了岩桨,发誓此身要拥有一方砚台。
祖父认为那是尊贵的象征,昭示着未来,蕴育着家族的光明兴旺。尽管祖父目不识丁,但他那个梦想,却经久井喷式疯狂滋生,于是就有了我家祖父辈传承下来的这方砚台。
祖父奉砚台为圣宝,看的甚紧,钥匙从不离身。每天劳作回来,即使再累,也要打开箱子瞧一眼,再包裹好放回原处,方能入睡。在祖父多年的岁月里,只有这方砚台的梦境,维系着他的生命。
有年祖父忘带钥匙,从地里赶回四处寻找。祖母说你换洗衣服,我给你放抽屉了。
祖父接过钥匙,发觉祖母神色慌然,就有种不祥预兆,他匆忙打开小木箱,寻找砚台,哪里还有砚台的踪迹。
祖父立时眼珠暴突,脖颈隆起追问砚台下落。
祖母面如土色,浑身哆嗦,吞吐说她30元卖给了灵石收古董的一个人。祖父气急败坏,扬手给了祖母一个耳刮,就夺门绝尘而去。
大约十多天后的一天,祖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脸却绽放出喜悦。
原来祖父知道灵石收古董的那个人。他费尽周折,往返多个村庄,终于追上了那个人,好说歹说硬是把那方砚台花100元赎了回来。
那年父亲金榜题名,考上一所师范学院,成为我们那个小山村第一个吃上皇粮的人。
祖父嘴都快乐到耳垂了。他招集叔伯家道亲朋好友,摆了重六的席面庆贺,还邀请邻村的八音会,举行隆重祭祖仪式,告慰先祖之灵。
山里人最渴望的幸福是过年,一年收成是好是坏,总算到头啦。忘记那些惆怅、煎熬,就图个辞旧迎新,把希望寄托在来年。
一进入腊月,人们就忙碌开了。预备着年货,新衣,过个肥年。
我们这地方有个风俗,就是再苦再难,过年是一定要贴春联的。哪家不贴春联,是遭人笑话的,也预示着来年不顺。
可村里没有会写毛笔字的,村人犯愁,就跑邻村找先生写,时常会遭到慢待,冷眼、屈辱。甚或送了礼品求春联,也难得看到一副好眉眼。
父亲一下子成了村里的红人,村里人再也不用外出求春联了。
父亲承载了乡亲们无偿撰联,就托起了乡村众生希望。
每年腊月,父亲寒假返乡,是祖父两代人最忙碌也最充实,体现价值的时刻。
祖父把预先备好的砚台放在案几上,为父亲研墨。那砚台质地坚硬耐磨,易发墨,不损毫不耗墨,倾间屋内就充盈出浓郁的墨香。
这时祖父总会把着旱烟锅,砌一壶酽茶,边抽烟边喝茶边瞅着专注撰联的父亲,俄倾又瞧瞧攒拥又带羡慕神情的乡邻。祖父嘴里不住叨叨着:“砚田有谷,耕之有福”。摸着下巴上的小山羊胡须,悠闲自得地享受着村人的敬重。
村里宰了羊,生产队长说给这家人多分二斤肉,咱村的春联每年不得靠人家吗?祖父喜滋滋地拎着肉回家说:“这都是沾了文化的光,这肉吃得有品位,有嚼头”。
祖母敬仰地瞅着祖父,那眼神里分明透露着对祖父远见的钦佩和愧疚。
父亲工作后,家里状况有了滋润。祖父年迈也不劳作了,他身着笔挺的中山服,鼻梁上架副白色深度老花镜,拄着龙头拐杖,徜徉在乡村的小道上,俨然一幅乡贤绅士。
祖父是在一个冬日走的。那天夜半时分,我们在这厢屋里听到祖父不住喊他要走了,一家人觉得不妙,就起身穿衣来到祖父屋。
祖父面色蜡黄,一口的喘气。两个眼珠却直愣愣瞅着屋后的小木箱。
父亲解下祖父裤带别着的钥匙,拿出那方砚台递到祖父面前,祖父艰难地接过又递到父亲手里,就这样安祥地带着微笑走了。
若干年后,父亲晚年,每当讲起这方砚台的故事,就仿佛发生了光合作用,滔滔不绝,如数家珍……
我再次凝神端祥着这方砚台,内心沉甸甸的,但愿这窗外的春光,永驻人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