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秋，你知道你这样做对得起谁吗？"

班主任梁铭的声音在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我抬着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窗外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六月的阳光毒辣地照在水泥地上，反射进来的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

"老师，我真的没有作弊。"我的声音很轻，但异常坚定。

"没作弊？那这张纸条是从哪来的？整个考场都看见了，是从你座位上掉下来的！"梁铭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晃出来几滴，在红木桌面上晕开了几个小圆圈。

我看着那几个水渍，突然想起三年前刚进入市重点高中时的场景。

那时的我，也是这样忐忑不安地站在这间办公室里。

"顾子秋，你的成绩在整个县城是第一名，但是到了市里，可能会有些不适应。"梁铭翻看着我的档案，"你爸妈都是做什么的？"

"种地的。"我低着头回答。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我听见梁铭轻轻叹了口气："农村来的孩子确实比较吃亏，基础差，见识也少。不过没关系，好好努力，一切都来得及。"

那时的梁铭语气温和，像一个慈祥的长者。可现在，他眼中只剩下失望和厌恶。

"老师，我可以解释......"

"解释什么？就因为你是从农村来的，所以我一直对你格外照顾。可你呢？月考作弊被抓现行，还在这狡辩？"

"我没有......"

"够了！"梁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事已经上报教导处了。顾子秋，你让我太失望了。"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的脚步有些虚浮。六月的阳光烤得走廊的栏杆滚烫，我扶着栏杆的手被烫得缩了回来，却感觉不到疼痛。

三年来的努力，就这样毁于一旦。

回到教室，同学们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早就觉得他成绩提升太快了，原来是作弊......"

"难怪每次考试都能考那么好......"

"果然是农村来的，没什么素质......"

我机械地走到座位上，发现座位上贴了一张纸条："作弊狗，滚回你的农村去！"

字迹歪歪扭扭，但我一眼就认出来是赵明写的。他一直看我不顺眼，大概是因为我抢了他年级第一的位置。

我默默将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打开课本开始复习。这是我唯一会做的事。

从小到大，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对于我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读书是唯一的出路。

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隔壁村的张叔来我家做客。酒过三巡，他拍着我爸的肩膀说："老顾啊，你家秋子读书那么好，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不过我看啊，还是尽早让孩子去打工比较实在，读书太费钱了......"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听见爸妈的争吵声。

"让孩子继续读下去吧，他成绩那么好......"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可是家里确实困难，镇上的红砖厂在招工，要不让秋子......"

我没等爸说完，就推开门走了出去："爸，我想读书。我保证会很努力，一定考上好大学。"

那时的我才十三岁，瘦小的身躯挺得笔直。爸看了我半晌，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就继续读吧。"

从那以后，我更加发奋。清晨五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寒暑假也不放过。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入了市重点高中。

可现在，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成了一个笑话。

"顾子秋，你的试卷判了零分。"教导主任站在讲台上，目光冷冷地扫过来，"这是对作弊行为的惩罚。"

教室里一片哗然。我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最让我意外的是，我最好的朋友林浩竟然躲避着我的目光。他是和我同村的发小，也考进了这所高中。这些年，我们一直互相扶持。

但现在，连他也不相信我了吗？

"浩子......"我在餐厅堵住他。

"子秋，对不起。"他低着头，"我看见是赵明扔的纸条，但是......但是我不敢说。我爸在赵叔的工厂打工，我......"

我愣在原地，突然明白了什么。赵明的父亲是本地有名的企业家，而林浩的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打工人。

这就是现实。

从那天起，我成了全校的笑柄。课间休息时，总能听到同学们的嘲笑声。甚至有人在我的课桌上画上了大大的"作弊"二字。

但我始终没有放弃。每天依然五点起床，保持着学习的节奏。既然没人相信我，那就用实力说话。

月考的成绩很快出来了，我依然是年级第一。

"这次考试，我们特意加强了监考力度。"梁铭站在讲台上，语气意味深长，"有些同学，希望能够迷途知返。"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可我已经不在乎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开始习惯独来独往，习惯他人异样的目光，习惯在午饭时间独自去没人的天台吃盒饭。

直到那天。

"诶，你们听说了吗？赵明被保送到清华了。"

"真的假的？他不是一直是年级前三吗？怎么突然就保送了？"

"听说是他爸......"

我的耳朵竖了起来。说话的是两个女生，她们的声音渐渐远去，但那几个字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保送？赵明？

我开始回忆那天月考的细节。赵明借故上厕所，回来时脸色古怪；考试时他总是往我这边看；最后那张纸条，是从我的左后方飞来的，而赵明就坐在那个位置......

"啪"的一声，手中的笔断成了两截。

事情的真相，我似乎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没有证据，我什么也说不了。况且，就算我说了，还有谁会相信一个"作弊者"的话？

我握着断掉的笔，突然笑了。既然如此，那就在高考见分晓吧。

临近高考，学校的气氛愈发紧张。每天早上六点，就能看到同学们背着书包往学校赶。晚自习结束后，很多人还不愿意回家，在教室里继续学习。

而我，依然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早上五点起床，晚上十一点睡觉。这个作息，我已经保持了整整六年。

02

终于到了高考前一天。晚上收拾考试用品时，我发现笔袋里的2B铅笔少了一支。记得上午物理课还在用，大概是落在教室了。

虽然已经23点多，但我还是决定回学校拿。毕竟这是我专门为高考准备的考试三件套之一。

六月的晚风还带着燥热，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穿过空旷的操场时，我看见教学楼三层还亮着灯。难道还有人在复习？

走近了才发现，亮着灯的正是我们班。我轻轻推开后门，教室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爸，我知道错了......"是赵明的声音。

"知道错了？现在知道错了有什么用？"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充满愤怒，"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找关系，你的保送名额早就被撤销了！"

"可是...可是我实在怕考不过顾子秋......"

"住嘴！"一声重响，像是有人拍了桌子，"你现在但凡考不到全市前十，看我怎么收拾你！当初陷害顾子秋的主意是你出的，现在倒怪起别人来了？"

我站在门外，握紧了拳头。原来，一切都是赵明设的局。

"赵董事长？"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梁铭。

"梁老师？这么晚了您还在？"赵明父亲的语气瞬间变得客气。

"是啊，整理一下考场的座位表。"梁铭顿了顿，"对了，顾子秋的事......"

"哦，那个农村来的孩子啊。"赵明父亲冷笑一声，"一个泥腿子还想和我儿子争第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异常平静。

转身离开时，我看见教室前黑板上用粉笔写着"金榜题名"四个大字。明天就是高考，是我们最后的战场。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醒了。推开窗，远处的天际泛着鱼肚白。这是我在这个城市度过的第1095个日出。

我站在窗前深呼吸，昨晚的对话还在耳边回响。但此刻的我，内心出奇地平静。

早上六点半，爸妈送我到考场。他们特意穿上了最好的衣服，但还是难掩朴实。看着周围家长精致的打扮，妈有些局促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

"爸，妈，你们回去吧。"我笑着说，"我没问题的。"

妈拉着我的手，眼圈有些红："考试别紧张，发挥正常就行。"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转身走进考场。

走廓里回荡着监考老师洪亮的声音："请考生注意，打铃前五分钟开始入场......"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考场。意外的是，赵明就坐在我斜后方。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看来他也有压力。

考试铃声响起，我摊开试卷，一目十行地扫过去。深呼吸，冷静，这些题目都是我反复练习过的。

沙沙的笔声中，我听见赵明在后面不安地扭动着，还传来"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我没有回头，专注地答着题。曾经的质疑、冷眼、嘲笑，都在此刻化作前进的动力。

三天的考试结束了，但等待成绩的日子仿佛比高考还要煎熬。

那天早上，我正在院子里给菜地除草。老式的诺基亚手机突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顾子秋同学吗？"对方的声音很客气。

"是的。"

"我是省实验中学招生办的老师。看到你的高考成绩了，想和你聊聊......"

我愣住了："成绩出来了？"

"是的，顾同学你不知道吗？你的总分是699分，在全省......"

我没听清后面的话，耳边嗡嗡作响。699分？这个分数超出了我的预期。

放下电话，我立刻登录查分网站。页面上赫然显示：语文136，数学149，英语147，理综267。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市一中的招生老师。接下来的一整天，手机几乎没停过。各个重点中学的招生办轮番打来，有的甚至直接许诺了具体的奖学金数额。

傍晚时分，我正在院子里浇花。多年来的习惯，即使高考结束了，我依然保持着规律的作息。

"秋子！"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林浩。

他站在院子外，欲言又止："我......我听说你考了699？"

我点点头。

"对不起......"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当初我不该......"

"没事。"我打断他的话，继续给花浇水，"那都过去了。"

夕阳的余晖中，我看见爸妈骑着三轮车回来了。车上装满了刚从地里摘的新鲜蔬菜。

这是我们家最后一次种地了。因为下个月，我就要去北京上大学。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围坐在院子里乘凉。蝉鸣声、蛐蛐声，还有邻居家收音机里传来的新闻联播，构成了夏夜最熟悉的声音。

妈一边剥着花生，一边感叹："秋子，你这次考得真好。"

我望着满天繁星，突然说："妈，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把月考时被冤枉作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完后，院子里静得只剩下蛐蛐的叫声。

良久，爸才开口："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和你妈都相信你。"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比699分更重要的，是这份来自至亲的信任。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起床读书。虽然高考已经结束，但这个习惯已经成为了生活的一部分。

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翻开那本读了无数遍的《红楼梦》。蒲公英的种子随着晨风飘过，落在书页上。

我轻轻把种子吹走，它们乘着风，飞向更远的地方。就像我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了无限可能。

远处传来收割机的轰鸣声，又是一年麦子黄。而我，终于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没有什么比成绩更有说服力，也没有什么比坚持更值得敬佩。那些质疑和冤屈，终将被时间证明。

至于赵明？听说他考了617分，离全市前十还差了不少。这个结果对他来说或许是个打击，但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从那以后，我很少回忆高中的事。但每当看见新闻里报道农村学子逆袭的故事，我总会想起那个不断自习到深夜的教室，想起那些被质疑的目光，想起自己咬牙坚持的日日夜夜。

生活总是这样，给你一个看似不可能翻身的局面，却又在你快要绝望的时候，还你一个惊喜。

前几天，我收到了一封来自母校的邀请函，邀请我作为优秀校友回去演讲。我婉拒了。

不是因为心存芥蒋，而是觉得有些故事，不需要说出来也很美。就让它安静地躺在记忆里，像一颗倔强生长的种子，在适当的时候，结出属于自己的果实。

在我拒绝演讲邀请的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我站在研究所的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

有时候我在想，那个从小县城考出来的少年，现在过得还好吗？

答案是，很好。因为他知道，一切努力都不会白费，所有坚持都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