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映山红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7-11 18:08:51

盘石阿爹在走亲戚回来的途中,得知一个天大的喜讯:“毛主席给(我们)苗家派来‘朵冬’(同志)办学啰!”他心头高兴,健步如飞。抬眼望望,广州部队生产建设兵团某部苗族连队的连部,已在映山红的掩映之中了。

盘石阿爹一看连部门口,就知道屋里挤得满满的了。看!连窗户都让小脑壳堵得没缝儿了!

盘石阿爹刚刚挤进门里,只听得阿布妈的嗓音:“小同志,你叫什么名字?”“殷杉红。”这回答的嗓音听不清是谁。接着是老人们一阵欢快的议论:“映山红,多好的名字呀!”

盘石阿爹急不可耐地拨开人群,连声喝道:“让开,让开!办学的同志哥呢?让我瞧瞧嘛!”话音刚落,满屋子一阵哄笑。盘石阿爹也不知这是笑啥。

盘石阿爹挤到人群中间,立刻怔住了。他心里直嘀咕:啊?怎么会是她?——殷杉红!

原来,前不久的一天上午,盘石阿爹赶着牛车,从团部拉着一车化肥回来,路过跑鹿坡时,却见一头大水牛牯,拖着半截绳子,头贴着地,恶狠狠地向拉车的牛牯冲来。

他一眼认出,这是八连的大水牛牯,这家伙高大凶悍,最爱斗角。他叫声“不好”,忙跳下车,捋短牛绳,打横身子,护住自己的牛牯。

就在这时,有个戴笠帽的人身影一晃,无声无息地跳到大水牛牯身旁。只见他一手抓住半截牛绳,往上一提,趁牛头抬高那阵子,一手叉开两个指头,一下扣进牛鼻里。就这么轻巧利爽,逮住了这个狂暴的大家伙。

盘石阿爹不由赞道:“好哇!”那人转过脸来:“还好呢?我才迟一步呐,两棵橡胶苗给糟践啦!”啊!原来是个姑娘。只见她一绺汗淋淋的乌发粘贴在涨红的脸上,一双大眼睛闪着愤怒的光芒:“这家伙专门撒野!”

她把断了的半截牛绳结上,赶着大水牛牯走了。后来盘石阿爹向八连一打听,知道这姑娘叫殷杉红,才十八岁,是去年从广州来的知识青年。

这时,殷杉红也认出了盘石阿爹,高兴地叫道:“老爹,你也在这儿?咱们见过面!”盘石阿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盘石阿爹转身对着指导员埋怨起来:“你怎么请个小门莎(姑娘)来?能办学吗?”指导员悄声说:“这姑娘可不简单呀!团里早就想派人来了,可就是没合适的人,直等到现在呢!”

盘石阿爹扭住问:“那,她就合适了?”阿布妈耐不住插言道:“就是合适!人家是共青团员,自己打报告要求来的。她既敢上南天门,就能摘星星。秤砣虽小压千斤,年纪小点又怎么啦!”

盘石阿爹没吭声,只见殷杉红正在和大伙商量修校舍的事。盘石阿爹心里想:这门莎有胆量,要是干别的,准是响当当的铁丸子。可办学不比其他,多好的猎手也使不好绣花针呀···

真是说干就干。当天下午就动手修校舍,大家分头上山砍金竹、割红藤、打茅草,姑娘们来来往往不停地搬运;盘石阿爹在剥树皮;殷杉红教孩子帮她拉皮尺量地基,做上一个个标记。

没几天工夫,就盖起了一幢结实敞亮的船形屋。傍晚,殷杉红走进教室一看,黑板、课桌都已安排好了。苗族同胞的劲头多大呀!她眼前闪过一张张热情而又充满期望的面孔,不由想起临来时团政委的嘱咐。

她试着登上讲台,心里默默地背诵着政委的话:“要牢记毛主席的教导——‘忠诚党的教育事业’,扎根南布岭,把党的温暖带到苗山,把几千年来扣在苗胞头上的文盲帽子摘掉···”

第二天,小殷挨家挨户上门招生。最后只剩下盘石阿爹的儿子桂春和女儿桂香。难题在于桂香,她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病后就双腿瘫了。小殷打算找盘石阿爹谈谈,却是找来找去找不到。

后来她找到学校,轻轻推开竹门,只见盘石阿爹在修理一张凳子,一面自言自语地着:“这些小‘野牛',铁老虎到他们手里也得给整坏!还没开课就把家当打拆了,日后还不闹翻了天?!”

她一脚跨进门:“哎呦,你佬躲在这儿,让我好找!”接着就一五一十地把来意说明。盘石阿爹放下斧头,摸着胡子,慢声道:“小殷,山里人直来直去,讲错了你可别见怪。”

停了停,他关切地问:“你这么点儿年纪,又只有一个人,这办学的事能行吗?”小殷利爽地答道:“光我一个人,怕连根屋梁也立不起来呀,不过还有你们,还有党领导嘛!”

“不是我泼冷水,山里的门色根(孩子)野得像山猫、猴子,不好管教呵! ”盘石阿爹叹了口气, “就说我那桂春吧, 自从他娘过世后,没人管,更野了,人家都管他叫‘野猴’,那简直是只野猴子呀!”

盘石阿爹接着又说:“早先,还在文化大革命以前,这儿也办过学,那个牛高马大的男教师,刚上山就嗷嗷叫苦,没多久就溜了!你身子骨嫩,能吃得这苦?还有,你年轻,不跟那帮山猫、野猴干仗才怪哩!·..”

说着,他只管闷着头修凳子,小殷按住性子轻声细语地说:“佬爹,明天要开学了,你先给桂春报个名,等我上完课就去你家给桂香补课。”“唉!你就算了吧!”他“啪”的一斧头,把根铁钉打进木里去。

盘石阿爹停了停说:“办学我一百个支持,只是这些门色根难搞,你日后不好收场呀!你还是请求领导换一换人吧!”可半晌没人答腔,盘石阿爹抬眼一看,屋里空荡荡的,他愣了一会,突然意识到刚才的话没轻重,伤了人。

他急步走到小殷的宿舍窗前,正好屋里传出指导员的嗓音:“他在旧社会里苦大仇深,对党对毛主席有深厚的阶级感情。办学他是热心支持的,只是想不到派来个女孩子,他信不过···”他一听正在讲自己,就悄悄地走开了。

第二天,南布岭下沸腾了。门色根背着新书包,门莎戴着最美丽的头帕,簇拥着殷杉红,嬉笑着往学校走去。

盘石阿爹来时,屋里早已挤满了人,老人们眯着笑眼,在后排坐着。他若无其事地也在那儿坐下,心里却热乎乎的:多盼望这一天呀,苗山又办起学校来啦!可是一见殷杉红,又觉得不安起来···

一阵掌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一抬头,只见殷杉红站在讲台前,两颊绯红,窘得两手没处放。外号“山猫”的那个调皮鬼扮了个怪相,接着“野猴”“嗤”地一笑,于是孩子们哄笑起来了。

盘石阿爹心里叹口气:怯场了,毕竟是黄毛乳雀。这当儿,坐在前排的指导员往前欠了欠身子,不知跟小殷讲了些什么,接着又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殷很快就镇定下来了。她左手一掠额前的垂发,明亮的目光往会场一扫。盘石阿爹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伸出两个手指,慢吞吞地从烟袋里捏出一撮烟丝。

忽然会场里静了下来。盘石阿爹抬眼一看,只见小殷从阿布妈手里接过一件破烂的树皮衣,水灵灵的两眼闪烁着怒火:“我们苗山,世世代代,留给下一代的,只有这首古老的苗歌——

“苗山的加独树皮(可制衣服,被子)像云彩一样多啰,哪一块给了我们奴隶温暖?苗山的溪流像树根一样多啰,哪一条不流淌着我们奴隶的血泪?·..”

这嘹亮的嗓音,饱和着无限苦难与悲愤,字字句句传达出苗族人民的阶级仇恨,它强烈地感染了在场的人。盘石阿爹忘记了装烟,他的手颤抖起来,把烟丝抖洒了一地。

有人发出悄悄的啜泣声,“山猫”、“野猴”也不住地用小手擦着眼泪。小殷她又从古老的苗歌引述出一件件叫人气炸肺的事情。

“那一年,我们苗家垦了一块山地,可是等到收获的时节,山下地主‘死蛇刺’找上山来,说这山地是他史家的,这粮食你一颗也动不得。

当时年轻气盛的盘石阿爹上前质问:‘你凭什么满嘴喷粪?’‘死蛇刺’抖着一张烂纸头说:‘你瞎了眼啦!白纸黑字写着!’

“盘石阿爹哪能认得写的是什么,劈手夺过那张烂纸头,撕得粉碎:‘谁知你写的什么狗屁!你妈的总是拿张烂纸头来欺人!’接着以声震山谷的愤怒嗓音,数说了‘死蛇刺’的罪行。

“‘死蛇刺’恼羞成怒,猪一般嚎叫:‘你,你反了!’一面喝令狗腿子: "快把这臭苗子捆起来,丢到老箐岩下喂豹子!

“后来苗家众兄弟趁着黑夜,把盘石阿爹救出来,可他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盘石阿爹紧捏着拳头,呼天抢地喊道:‘你们这些贼牯等着瞧吧!总会有云开日出的一天!···

“苗家和‘死蛇刺’的斗争,不光是一个盘石阿爹,还有好多盘石阿爹,说也说不完。”小殷说到这里停了停。盘石阿爹久久地凝视着她那稚气的脸,好像第一次认识她似的。

过了一会,小殷激动地说:“苗家对党对毛主席有深厚的阶级感情,我有信心能教好学生,是因为有你们这么多的好老师····”盘石阿爹听到这里,划个火,一看,烟丝还没有装上。

这时,小殷在黑板上端端正正地写上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随着她清脆的嗓音,盘石阿爹学着“山猫”、“野猴”的样子,坐直了腰,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着、念着。

这天放学后,殷杉红还特地赶到盘石阿爹家里来给桂香补课。她耐心地教桂香识字、写字。

傍晚,盘石阿爹收工回来,殷杉红已给桂香补好了课,桂香抓着铅笔,正在聚精会神地描呀划呀。阿爹的嘴角绽开了一丝笑意。

就在那几天里,有一件事萦回在小殷的心头,常在批改学生作业的当儿,不由停笔凝思:小桂香怎么办?让她躺着不会自己好的,躺久了就更难治了。可是山高路远,要出外就医,困难很多···

最后她下了决心: 自己学医学卫生知识!从此,她每逢星期天,就跑三十里路去团部卫生队进修。平时,除了教学工作,还抽时间读医书,练习按摩、扎针,有时上山去采药。

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殷杉红居然给桂香治起病来了。希望,开始在桂香的心灵里萌芽。从此,她爱说爱唱,就像蔫了的小草儿喝到了甘露,渐渐有了生气。

又过了一段时间,桂香忽然又闷头不响,不笑不唱了。有一次,小殷见她眼睛红红的,便问:“你又哭啦?”桂香嘴里说“没有”,揉了揉眼睛,却呜呜哭出声来:“阿红姐,我这死腿···总是站不起来,治不好了!”

小殷安慰道:“哎,别哭,毛主席的红小兵不兴哭。”又说:“别哭,这不怪你的腿,只怪阿姐不行!”说着,自己的鼻子也酸起来,她使劲地咬紧嘴唇想:不能让苗族同胞失望,我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桂香站起来。

她习惯地蹲下来,按摩着桂香的腿。多少深情的语言,多少虔诚的愿望,全部集中在她那双用劲的手上。渐渐地她额上沁出了一层汗珠,桂香伸出小手,轻轻地给抹去··

盘石阿爹早就知道,小殷利用课余时间,经常在给桂香治病。这次他偶然从窗外经过,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情景。他呆呆地站在窗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直到小殷从屋里出来,他才上去挡住她说:“别为桂香耽误了学校大事,你把别的孩子带好了,阿爹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殷淡然一笑:“佬爹,快别这么说啦!”她说着一转身走了。就在这一刹那间,盘石阿爹看到这位倔强的门莎,眼角有颗晶莹的泪花一烁。

也就在这天夜里,盘石阿爹掮着一头刚打到的山猪,从木薯地回来,看到小殷宿舍里还亮着灯,凑近窗口一看,只见小殷正在往自己腿上扎针。

她停停又看了看书,又捏了捏腿部穴位,又扎,又拔出来,再试着重扎。眼看银针渐渐地越扎越深了,突然,她全身一震,眉头一攒,手不由停了。

她定了定神,咬紧嘴唇,又毅然地捻起针来。慢慢地,她眉头攒得更紧了,额上滚下了一串串豆大的汗珠,可她还在一下一下地捻着··

盘石阿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他猛地把肩上的山猪一摔,旋风似的冲进屋里,跺着脚喊道:“孩子,你别再作践自己啦!”

小殷一惊,愣愣地瞪着盘石阿爹微微发红的眼睛,半晌,才斩钉截铁地说:“不管有多大困难,下定了的决心,决不后退!我,一定要让桂香站起来!”

“小殷!”盘石阿爹脸涨得红红的,“咚”的一拳捶在桌上,震得灯火蹿起老高,“嗨!…………”他无可奈何地转身走了。

转眼迎来了第一个暑假,假期中,殷杉红除了给桂香补课和按摩、扎针,大部分时间投身在生产劳动中。一天,团部召集会议,天蒙蒙亮,小殷就出门上路了。

中午,下起瓢泼大雨来。桂香拿着铅笔和簿子,在等候小殷来上课。阿爹心事重重地望望天空:“别等了,这么大的雨,你阿红姐怎么回得来?”女儿坚持说:“不!她一定来的!”

天空是白花花的一片,南布岭只剩下一顶模模糊糊的山帽子。一阵狂风扫过,卷起一阵雨丝,飞飞扬扬落在盘石阿爹身上,可他全不觉得。他全神沉浸在这些天来的一幕幕情景中。

“阿红姐!”盘石阿爹被女儿一声喊,猛地一愣,抬头看时,殷杉红已水淋淋地站在屋檐下。她使劲地甩着头上的水珠,咯咯地笑着:“好大的雨哟,差点儿回不来了!”

盘石阿爹无意中注意到,她那被山风吹黑的、还带几分稚气的脸庞变尖了,一双大眼睛显得更大更有神了。他心头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觉得眼睛有点发涩。

忽然盘石阿爹想起了什么,一头扎进雨帘里去了…………

不一会,阿布妈抱了一个包袱来。她解开包袱,拿出一套干净的青皂底红花镶边的苗服,硬要小殷换上,说是桂香阿爸叫她送来的。还说:“回头我让你喝盅姜汤,解解寒气。”

时光疾速地向前奔流,马上就是春节了!盘石阿爹拣出十八个大椰子,还熬好一大块椰子膏,打算趁小殷探亲时,向她双亲问声好,也表表苗家的一点心意。

不料小殷她不打算探亲。盘石阿爹劝她:“逢年过节,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做爹妈的多惦念呀!”小殷调皮地说:“苗山不是我的家吗?有这么多的阿爸阿妈,还怕没人疼?”

盘石阿爹看她主意已定,便暗自张罗过年的东西,让她在苗山好好过个年。可是到了这一天,却不见了小殷。早上,人们就一群群来找她,都是开口一个音:“小殷呢?今天得到我家去做客啰!”

盘石阿爹急得团团转,日头当顶了,才从“山猫”口中打听到,小殷一早背着个竹篓,上山采草药去了。

盘石阿爹拿着火枪,找到日头偏西才找着小殷。一看小殷浑身汗淋淋的,手上、脸上划着一道道血痕,他吓了一跳:“哎哟,你怎么搞成这模样!伤着哪没有?”她嬉笑着:“没有!”

“小殷,傣这儿是山叠山,外人进苗山,一个月也转不出去。好险哪,看你已转到什么地方来啦!以后你别独个儿乱闯!”“阿布妈早教我了,苗山三十六条沟,条条相通,只要伏地听泉声,找到沟就能转出去。”

她高兴地拍着竹篓:“白马胎!这是治瘫病主药,这回可采了不少哪!”这门莎,为了桂香,招来多少苦呀!盘石阿爹又感激又心疼,抢过她背着的竹篓:“这···这···”说不出一句话来。

春节后,团里卫生队不断派人来,协助小殷给桂香治病。老队长还在连里住了几天。根据老队长的检查,桂香是可以站起来的,可是不知怎的,她还是站不起来。

又到了百花齐放的季节。大清早,老队长又来了,盘石阿爹家里挤满了人。殷杉红半蹲在地上,灵巧地捻着针,神情是那么安详而庄严。老队长和指导员相互看了一眼,都在会心地点头赞许。

针,一点点地捻进去,屋里静悄悄地没一点声音。突然,桂香高声地叫起来:“哎哟,麻死人了!脚板心都麻了!”人群里出现窃窃私语。小殷轻轻地退出针来,她的鬓角早被汗水浸湿了。

盘石阿爹急切地问: “行吗?”小殷轻声说: “能行的。”这时桂香手撑着床沿,挪动身体,急着要下地试试。小殷忙制止她,先熟练地给她做按摩。

做好按摩,小殷又是一身汗。桂香突然把腿抬起来,还调皮地踢蹬了几下。小殷倒退一步,张开双臂,微笑着向桂香点点头:“桂香,来!试试看!大胆些!”

顿时,屋里静了下来,人们急切地等待那奇迹的到来。桂香的腿窸窸窣窣地沾了地,她抿紧了嘴,两手强支着身体,竭力企图站起来,可是两腿颤抖得厉害,接着,又软了下去。她,还是没有站起来!

屋里的空气好像一下子凝固了,盘石阿爹紧握着的拳头松开了,桂香望着小殷,两行泪水簌簌地滚了下来。人群里发出一声声的叹息。

难道一番心血白费了?不!”小殷克制着内心的激动,给桂香擦去眼泪,转过身来,扬起黑盈盈的眼睛,扫视着人群,平静地说:“阿爸,阿妈们,这没关系,总有一天,桂香会站起来的···”

老队长接话道:“桂香的腿能举起来,就早晚能站起来。”一直没吭声的指导员,笑了笑跟大伙说:“怎么啦?干嘛都耷拉着脑瓜?大家都听见了吧,桂香早晚会站起来的。”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又是映山红盛开的时节,连暖烘烘的山风也带着它一股香味。盘石阿爹收工下山,想起小殷来苗山一年了!正想着,山腰上飘下一支苗歌来:“映山红,开红花啰,苗山来了个好门莎啰,她一颗红心为人民啰···”

编得好哇!他抬头望望,看不见人,歌声在红艳艳的映山红丛中。嗨,小殷真是“一颗红心为人民啰”!去年指导员说得准,“这姑娘可不简单呀”!她把山里的门色根引导得好好的,又是学习,又是劳动,真是天天向上哪!

刚走下跑鹿坡,遇上了指导员,说团党委下了指示,要殷杉红代表团里的知识青年去参加回乡汇报团。盘石阿爹一听,急得胡子都发抖了。指导员忙解释:“不是调走,汇报完了还要回来。”

真的还能回来吗?盘石阿爹还是不大相信,像是心头压上了一座山。一脚跨进屋里,见小殷正在帮桂香练腿力,还说:“桂香,你的小腿粗壮起来了!”

指导员乐呵呵地对着小殷笑,盘石阿爹却耷拉着脑袋,紧皱着眉头。小殷一看愣住了。桂香轻声问:“阿爸,你怎么啦?”盘石阿爹愣着不吭声。

忽然盘石阿爹大声喊道:“小殷···她要走啦!”桂香“啊——”了一声,猛地坐起来。小殷听这一说,弄得莫名其妙,指导员忙把团党委的决定告诉了她。小殷还是感到有些突然:“那谁来上课?桂香的病怎么办?”

“老队长包下来了,他明天就来。”指导员说着看了看表,“走吧,到连部去一下,还有些事情要说一说。”小殷应声“好”,转身向桂香说:“你别担心,明天老队长来给你上课、治病。”

桂香没有听清楚别的,只听刚才阿爸那么讲。她满以为阿红姐从此就离开她了,眼看着阿红姐走出门外,从未有过的焦灼、忧虑,猛烈地震撼着她。

不能让阿红姐走啊!陡然间,她身上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阿红姐”!便拼命挣扎着站了起来。

正在一旁烦恼的盘石阿爹,随着女儿的喊声,猛一抬头,只见女儿已经站起来了。他几步跑过去扶住她,一面向着门外大声喊叫:“小殷!指导员!她··她站起来啰!”

小殷听见喊声,先是一怔,接着她飞快跑回来,用激动得发抖的双手,扶住桂香说:“好桂香,你真的站起来啦!”她擦了擦眼泪:“来,走几步看看!”

桂香点了点头,伸开两手,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指导员也张开双手,迎着桂香:“桂香,坚强些!再走到这边来!”桂香双颊涨得通红,又支撑着走了几步。

小殷一把抱起桂香,紧紧地把脸贴在桂香的脸上,不住地淌着泪说:“桂香,你站起来啦!站起来啦!···”桂香一边擦泪,一边说:“阿红姐,你就别走吧!”

小殷放下桂香,笑着说:“傻丫头,南布岭就是我的家,我再也不离开你们了!”“真的?”桂香半信半疑地问。指导员插上说:“真的!小殷是去参加知识青年回乡汇报团,个把月就回来。”

盘石阿爹原来还有些半信半疑,这时听指导员再这么一说,心里才落实。桂香和盘石阿爹点了点头,一老一少互相看了看,都笑了。

第二天早晨,殷杉红穿着一件红色衬衫和一条崭新的草绿军裤,英姿飒爽地走出连部。一群老人和孩子立即簇拥着她,千叮咛万嘱咐,几十个声音一个调:“小殷,你可要早些回来哟!”

盘石阿爹背着桂香,跟在小殷后面,他悄悄擦了一下眼角,朝前跨了一步,胡子微微抖着:“小殷,难为你一片心意…………去了,可别忘记回来呀!”

小殷一把握住他粗大的手:“佬爹,你还信不过吗?”她一扬脸,坚定地说:“上了苗山,我就是苗山的人了!”

太阳升高了,小殷走上对面跑鹿坡了。她回头向亲人们挥了挥手,微笑着喊了声“再见”!她那红红的脸蛋,红红的衬衣,就像那满山盛开着的映山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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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过指尖有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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