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雅莉

三个月前，父亲中风瘫痪了，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那天，是邻居发现父亲睡倒在家门口，连忙给弟弟打的电话，将父亲送到的医院。父亲醒来后下巴有些歪，说话含糊不清，流口水，右边的身子没办法动弹。

医生说，父亲后半辈子都需要人照顾了。我在小县城帮儿子带孩子，家里有一间书房空着，但是父亲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儿媳又爱干净，忍不了家里有难闻的味道。我住的房子毕竟是儿子和儿媳的家，我也不好直接把父亲接过去，便和弟弟商量后，把父亲送回老家生活。

弟弟和弟媳在老家盖了三间大棚种蔬菜，大棚离父亲住的老房子骑车只要三分钟，弟弟照看父亲也比较方便。

虽然在农村，父母都认为养儿防老，弟弟照顾父亲是应该的，但是作为女儿，我什么都不付出，良心上过去。而且弟弟和弟媳要种地还要顾着孩子，也不容易。所以就由弟弟照顾父亲，生活上的开销由我出。

我知道弟弟比较忙，我每隔十天半个月就会回去一趟，给父亲买些吃的喝的，陪他说说话。父亲喜欢听评书，我给他买了老年人用的唱戏机，让他无聊了就看戏，听评书。

3天前，我刚去看望过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弟媳就给我打电话，让我再去一趟。我问弟媳家里有啥急事吗？我昨天才去，怎么今天又要去？

弟媳在电话里解释，我弟弟开着货车去城里送蔬菜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给我父亲送饭的时候，发现父亲的裤子尿湿，床单和被子也湿了一片。

她想给父亲换身干净的衣服，但父亲觉得尴尬，不让她换。她给我弟弟打电话，弟弟说他最快也要下午2点多才能回来。弟媳担心父亲睡在湿漉漉的被子里会感冒，这才给我打了电话。我毕竟是父亲的女儿，我给父亲换，父亲应该就不会排斥了。

我把孙子送到幼儿园，就骑车往老家赶。我们县城有到老家的公交车，但是半小时一班，我还要在路口等半天，我实在着急，就围着围巾戴着手套，骑车出发了。路程不算太远， 骑了大概三十多分钟就到了。

不过天气比较冷，我虽然戴了手套，但手还是冻得又红又肿。但是我顾不了这些，停好电车就往屋里去。

一进屋，一股难闻的尿骚味直冲鼻子，我忍不住捂着鼻子干呕了两下。父亲内疚地看着我，我连忙把手放下，说道：我骑车喝了冷风，嗓子痒。

可我还是没忍不住生理反应，又想干呕。弟媳听见我的声音，抱着父亲要换洗的干净衣服出来，放到旁边的架子上后，递给我一卷卫生纸，让我把鼻子堵上就不想吐了。

我把鼻子堵上后，确实好多了。我摸了一下父亲身下的被褥，都湿透了。屋里打了空调，我掀开被子一看，父亲穿的尿不湿歪了，所以被子和裤子才湿了。

弟媳问我咋办？是给父亲重新换上尿不湿，还是给他洗澡。

因为天气比较冷，弟弟一个星期才给父亲洗一次澡，我进屋的时候，就闻到父亲身上一股老人味了，我想着既然被褥都要换，肯定是给父亲洗澡好一些，不然换了尿不湿和被褥，屋里还是难闻。

不过我还没有给父亲洗过澡，我自己也有些尴尬。我犹豫不决时，弟媳说：姐，你是咱爸的亲闺女，有啥不好意思的？

我一想，弟媳说的有道理。他是我老父亲，现在不能自理了，我作为女儿给父亲洗澡不是应该的吗？

我说服自己后，就让弟媳去卫生间放热水。弟媳正准备走，父亲却扯着被角，含糊不清地说：我不洗澡，我要亚亚来。

亚亚是我弟弟的小名，父亲当时满脸写着拒绝，我突然意识到，父亲一直都是自尊心很强的人，他瘫痪后吃喝都要弟弟弟媳照顾，已经很煎熬了，如今又尿床，还要女儿帮他洗澡，他自己也需要消化这件事。

我倒了一盆热水，泡了泡冻得冰凉的手，又换了一盆温水，给父亲擦了脸和手。擦脸的时候，我向父亲解释，亚亚去城里送菜了，要下午才能回来，我就算不给他洗澡，也要给他换尿不湿，既然都换尿不湿了，不如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味道祛一祛。我知道他不好意思，但是我是他闺女，伺候他是应该的，没啥不好意思的。

我劝了小半天，父亲才同意洗澡。弟媳毕竟是女人，我也不好让她帮忙，不过弟媳眼里有活，也知道父亲觉得尴尬，只做了洗澡前的准备工作。

卫生间里有浴盆，弟媳放了满满一大盆热水，又开了浴霸，不一会儿，卫生间就暖和了。我和弟媳架着父亲坐上轮椅，把他推到卫生间。弟媳帮我把父亲架到洗澡的板凳上，把毛巾和沐浴露都放好才走。

我给父亲脱睡衣的时候，发现父亲瘦弱了许多，肋骨清晰可见。我知道，这是因为长时间的卧床不起导致的肌肉萎缩，我心中不禁涌起了一股愧疚和自责。

父亲的右腿边起了一小块褥疮，我给他脱棉裤的时候，他一直喊疼，我只能小心翼翼地慢慢脱。当我看到那块褥疮后，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那一刻，我顾不得害臊，只有心疼。

父亲有五个兄弟姐妹，那时的生活条件艰苦，父亲作为家里的老大，是吃苦受累最多的。我小时候就听奶奶说，如果不是父亲，我小姑可能就因为养不起被送人了。

父亲年轻时吃了不少苦，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以前父亲还下海跟别人打渔，结果不会游泳，掉进河里后差点淹死。奶奶吓坏了，再也不敢让父亲去打渔了。

如今，父亲已经82岁高龄，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皱纹布满了额头。前几年他生活能自理的时候，还自己在家种菜，隔一段时间就给我和弟弟送去。如今父亲却老得不能动了，我心里一阵心酸。

给瘫痪在床的父亲洗澡并不容易，我在褥疮上贴了防水的创可贴，先用毛巾帮他擦拭一下，再用温水洗。

父亲身上有很多灰，我又用搓澡巾帮他搓了灰，搓到后背的时候，我累得大喘气。父亲含糊不清地说：你歇歇，我自己洗。

父亲说完这话，我心里暖暖的。他虽然生活不能自理，但对我还是很关心的。虽然屋里有暖气，但我担心洗澡时间长了容易着凉，忍着累继续帮父亲洗澡。洗好澡，我用浴巾把父亲身上的水擦干，给他换了干净的秋衣秋裤和尿不湿。

我一个人架不动父亲，只能喊弟媳帮忙。我给父亲洗澡的时候，弟媳正在屋里给父亲换被褥，她听见我的声音，拿了一件军大衣披在父亲身上，我们一块把他架到轮椅上，推到了屋里。

弟媳换被褥的时候，在屋里喷了空气净化剂，味道消了不少。我和弟媳合力将父亲抬到床上后，两个人都累得脸通红。

父亲指着我俩的通红的脸，咧着嘴笑了起来。我和弟媳对视一眼，也笑了。此时的父亲，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我突然理解，为什么人老了被称为老小孩，虽然他们年纪在那，但是和小孩子一样需要人照顾。只不过照顾老人要比照顾小孩子吃力多了。

这次给父亲洗澡，换衣服，我才知道弟弟和弟媳比我想象中还要辛苦。那一刻，我挺心疼他们的。我给父亲喂完饭，陪父亲说了一会话就回去了，临走时我嘱咐弟媳，忙不过来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我有空就过来。父亲老了，我们要齐心协力，让父亲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