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年是他爸不敢摆上台面的私生子。
我是跟着我妈改嫁,被后爹排挤的遗腹女。
别人都说,我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可江淮年亲爹家里的母老虎一死,我俩就再也不登对了。
有人羡慕他一朝变成了太子爷。
有人羡慕我钓到了潜力股金龟婿。
在江淮年最富有的时候,他单膝跪在我面前:
「阿雪,你愿意嫁给我吗?」
众人都在欢呼,而我却咬牙,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
1
「哟,这不是刚拒绝了江总求婚的温小姐吗?」
一个脑满肠肥的秃头油腻男开口,拦住我的去路。
「怎么,沦落到来这儿卖唱了?」
我都没抬眼看他。
侧身越过男人就走。
我拒绝江淮年的事,传遍了苏城的富人圈。
「啊呸,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见我没搭理,秃头男向身边的狐朋狗友吐槽:
「都来这儿了,她还装什么清高?」
走开十米远,我都还听得到。
那些有钱又有闲的人。一向热衷于八卦。
在他们看来,我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能跟苏城首富的私生子有一段情。
我就应该抓着江淮年吸血,安安分分选择被包氧。
就像江淮年的妈妈一样。
可谁能想到呢。
好不容易,这些人口中的「野种」,一朝变成了太子爷。
我,江淮年相依为命七年的青梅竹马。
在他最富有、最爱我的时候,果断地选择了分手。
还在众目睽睽下,拒绝了他的求婚。
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在这帮公子哥眼中,我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货色」。
还非得摆出什么高岭之花的姿态。
他们说,江淮年真是「野」习惯了,口味够别致的。
我只有冷笑。
不取悦他们,不向他们解释,就是这些男人讨厌我的理由。
但我不在乎。
今天过来「声色」驻唱,纯纯是为了帮老板的忙,救场而已。
只是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再次遇到江淮年。
越过秃头油腻男,我准备去喝点水。
歇歇嗓子。
继续下半场的节目。
转身,便在过道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说要爱我一辈子的男人。
此刻,他正被另一个女孩死死抵在墙角。
投怀送抱。
「淮年哥哥,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女孩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大小姐,姿态矫揉又造作。
远远看过去。
才短短一个月,江淮年已经不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往日运动风的随性卫衣,换作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
整个人的气质矜贵而散漫。
他侧目的时候,跟我的视线对上,神色清冷。
眸光淡漠又疏离。
我快速地别过头。
表示自己不想打扰江淮年的好事,然后匆匆离开。
「你站住!」
我没想到他会叫我。
「温似雪,你站住!」
江淮年毫不怜香惜玉,一把推开身边的女孩。
大声叫着我的名字。
语气不是请求,而是命令。
就像我没打算搭理油腻的秃头男。
我也没准备好再跟江淮年照面。
于是装作没听见。
我继续回到舞台,想唱完两首马上就溜。
没想到唱到一半,老板疯狂在台下给我使眼色。
「阿雪,阿雪!有、个、大、单!」
看到老板的口型。
我就知道——完了。
今天要是看了黄历,上面一定写着:不宜出门。
能在这里碰到江淮年。
他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
无可奈何。
在老板的差点给我跪了的央求下。
十分钟后,我提着两瓶二十万的红酒。
走进了江淮年在的包厢。
「哟,卖唱又卖酒?你这前女友业务还挺多呢!」
秃头男先开口,我估计就是他找老板要我过来难堪。
「希望各位今天在这里,能够玩得开心,玩得愉快。」
我把红酒放在桌上。
礼貌地露出职业笑容。
尽管,这不在我的业务范围内。
但一想到老板说,这几个人的消费,抵他一年的流水。
咬咬牙还是帮了他这个忙。
包厢里面,任凭客人怎么讥笑我。
我都笑脸相迎。
坐在中间的男人始终未曾抬眼。
额头青筋暴起。
半晌后,江淮年终于冷冷开口:
「温似雪,你就这么溅吗?」
2
「溅」。江淮年,第一次用这个词形容我。
我抿起嘴角,礼貌地报以假笑。但始终没有反驳过一个字。
他看向我的眼神。
终于,慢慢暗了下去……
在过去的整整十年里。
我和江淮年,就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小老鼠。
蜷缩在幸福巷的一角。
收租阿姨,卖菜小贩,甚至下水道的修理工。
是个人就觉得自己比我们高出一等。
因为江淮年的妈妈,是曾经被包氧过的风尘女。
而我,是离家出走,亲妈不爱、后爹不喜的赔钱货。
「低溅」,是所有人给我们打的标签。
小时候,我俩抱团取暖。
长大后,他们讽刺地祝福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管外人怎么说,少年时的江淮年,总会微笑温柔地对我说。
「阿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了。」
他总说,就连幸福巷口的油桐花。
都没我干净漂亮。
也同样是这个把我当做心肝宝贝,小心翼翼捧着护着的男人。
他今天,骂我下溅。
那一刻,我恍惚地看到了曾经很多人对我们的冷眼。
只是,定睛一看眼前——
那份厌恶,来自这个曾经说要心疼我一生一世的少年。
是啊,时过境迁。
是我自己选的。
从我拒绝嫁给江淮年的那一刻起。
我们就已经这样遥远了。
「光拿酒有什么意思?」秃头男又开始发难。
他眼疾手快地围着长桌倒了一大圈。
却杯杯都推到我面前。
「抱歉,我喝不了酒。」
我确实不能喝,酒量也很差劲。
那帮公子哥一听就不干了,拍桌子,要按服务铃,假意要生气。
「卖酒的你喝不了?是要砸老板的场。还是就不给我们面子?」
明明是秃头男要找我的麻烦。
说得好像,是我在给他们添堵。
任凭他们怎么说,我一动不动。
直到江淮年失落的眸光,再抬起时。
看向我,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勾起玩味的嘴角,「温小姐,不是会喝酒的吗?」
3
江淮年明明知道我的酒量有多差。
十八岁那年,为了庆祝江淮年考上A大,我俩第一次喝了酒。
一瓶啤的,半瓶江小白。
我醉到下午第二天下午才醒。
从那以后,江淮年说,再也不要让他看见我碰酒。
否则他不敢保证,娶我之前自己会不会越界。
看着桌上的酒。
也许是出于报复的心理。
此刻,江淮年选择加入那帮花花公子的同一阵营。
还成为了那个要让我难堪的最大头目。
「原本你永远都不用做你不喜欢的事,是你自己不要。」
江淮年再没有了谦谦君子的温和模样。
彻底陷入玩世不恭的纨绔角色里:
「工作时间,陪我们喝杯酒,不算过分吧?」
那天我忘了,自己到底被灌了多少酒。
只记得原本倔强的自己。
下一秒,就变成了滚到地上的烂泥。
「你求我啊,求我帮你。或者回来我身边……」
江淮年捡起地上的我,那张冷漠又决绝的脸上。
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他以前就是这样的。
性子里明明冷淡得要死,却总是对我温柔。
「江总,不要说笑了。」
就像拒绝江淮年的求婚一样。
哪怕有千万个答应他的好处。
只要有一个让我不能应下的理由,就够了。
我职业的微笑。
拒绝他。
却又谄媚地迎合着,江淮年搀扶我的手。
然后,他看向我那个怨毒的眼神。
像极了看到他的母亲。
江淮年捏住我的下巴。
「温似雪,这是你自找的。」
他松了手。
我像烂泥一样跌了下去。
旁边几个富家公子哥,开始对我评头论足。
像是在说,我也尚有几分姿色。
他们往我的衣裙上,肆意地泼着酒。
撩拨我潮湿的发。
强烈的醉意,还有身边默默一杯接着又一杯酗酒的江淮年。
让我完全忘记了,我可以主动离开那个包厢的。
江淮年也永远不会知道。
我心里的难过……
直到一个男人的手,就要伸进我的裙底。
江淮年彻底坐不住了。
他咒骂一声。
推开了满身酒气的秃头男。
利落地将我打横抱起。
他低声发问,「该死,你怎么还是这么犟?」
我任由他带我离开。
还是这个全世界最温暖的怀抱。
也曾是我唯一的避风港。
我醉得发笑,勾住他的脖子。
笑着笑着眼里泛出了泪花。
下一秒,听到男人咬着牙无奈吐槽:
「温似雪,我真是欠你的。」
4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夜的梦。
梦的背景是我第一次见到江淮年的时候。
幸福巷明明有着最温暖的名字。
但流言蜚语,却从未停息。
人人都知道。
我妈改嫁的时候就大着肚子。
亲妈一直嫌弃我是拖油瓶。
我后爹从小就厌恶我,说是他戴緑帽子的活证明。
邻居家里宝贝的宠物狗,走在路上,都会耀武扬威地朝我狂吠。
笑我总是在巷子里蹲着,像个小乞丐。
所有大人小孩,都明里暗里地欺负我。
只有江淮年,买了前巷的梅花糕。
递到我眼前。
「嘿,你吃不吃?」
我以为,我和江淮年的友谊,是从一块梅花糕开始的。
但其实不是的。
他后来告诉我,我们是一样的人。
他注意我很久了。
幸福巷的人都说,江淮年的妈妈,是被某个富人包氧的风尘女。
江淮年告诉我,那也不是真的。
他母亲确实是被褒养了。
但只有一个男人,一养就是一生。
男人说给她在海上过生日,她坐上轮船,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男人失约,躲过了那场意外。
江淮年却再也没有了妈妈。
少年说,他妈妈一生最大的错。就是太傻。
我一边大口咬着软软甜甜的梅花糕。
一边听着他的故事。
手里的糕,突然就不那么好吃了。
江淮年跟我说,「我们是一样的人。」
一样都没有家的孩子。
更应该彼此照料。
守着少年这束温暖的光,我在那个煎熬的家里长到了十六岁。
我越长大。
后爸夸我的声音越多,说我越出落越水灵。
有一天他洗完澡出来。
我妈不在。
他裤衩都没穿,突然扑向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我。
我抄起烟灰缸。
就打破了男人的头。
后爸一手捂着淋漓的鲜血,另一边还意图不轨。
那一刻,整个家都变得恶心至极。
我知道自己在那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于是破门而出。
再也没回过家。
从那以后,江淮年的家,就变成了我的家。
他妈妈空着的房间。
换我住了进去。
在幸福巷巷口,两个孤独又无依的灵魂。
彼此慰藉。
日子倒也温馨起来。
江淮年每周都会给我买一次梅花糕。
我永远都吃不腻。
十八岁的时候,他考上了A大。
我们第一次喝酒。
醉得满地打滚。
窗户被风刮得哗啦哗啦响。
我爬起来去关。
看见巷口老树的油桐花开。
一大片一大片,就像风里翻飞的白鸽。
我说,它们好漂亮啊。
江淮年站在身旁,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
「阿雪,你也很漂亮。」
5
现实里,命运总爱跟我开玩笑。
连喝醉做个梦,都让我不得安生。
幸福快乐的日子转瞬即逝。
一晃我又梦到,江淮年被他亲爹接回家认祖归宗的那天。
豪车开到了幸福巷的巷口。
人人都说,「野种」一朝就变成了太子爷。
江父是靠着妻子的娘家,才有了今天的实力。
老婆是个母老虎,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
江淮年他爸,前脚答应把家产都给女儿。
可母老虎一死,他后脚就找上了江淮年。
江淮年这些年过有多辛苦。
我都看在眼里。
他勤工俭学,我十八岁后就去酒吧兼职驻唱。
日子一直不算富裕。
所以我鼓励他,「去吧,回江家去。这样以后我也算有人脉了。」
我装模作样地掉进钱眼里。
打消了江淮年最后的一丝顾虑。
他走向豪车。
临行前,还转过头来跟我说。
「阿雪,我会来接你的。」
望着他在车窗里招手。
我点点头,说,「好。」
可一转身,就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体检报告居然显示,癌症,中晚期。
人人都在羡慕我钓得潜力股金龟婿。
我失魂落魄地,像是被别人偷了一百万。
在命运开的巨大玩笑里。
我彻底丢失了未来,还有和江淮年幸福一生的可能。
是的,我就要死了。
半年,或者一年。
医生说他也不敢保证。
第二天,江淮年的父亲就敲开了我的门。
他说,他知道我是淮年喜欢的女孩。
但我对他儿子的未来,毫无益处。
说这话的时候。
江父的眼神停留在柜子上的黑白照片。
眼底有且仅有那么一丝丝的动容。
就像是江淮年的妈妈,无益于他的家业。
江淮年的父亲用同样的决绝,把我跟他的儿子划清了界限。
我用仅剩的一点礼貌,给男人倒了一杯水。
拒绝了那张二百万的支票。
可江父进门后,连坐都没坐下。
他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警告我,远离江淮年。
然后把支票放在了黑白遗照的相框前。
转身离去……
那天我整个人都很乱。很乱。
乱到以至于一个星期后,江淮年来找我。
我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是最对的决定。
他单膝跪在幸福巷的油桐花下,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他。
周边的人都在起哄。
幸福巷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们的人。
冷眼的阿叔阿婶。
还有江淮年身后,那一大堆赶来吃瓜的公子哥。
我年少时的避风港。
温柔待我,陪我长大的少年。
在江淮年最富有的时候,他没有嫌弃我。
也没有忘记我。
想要让我跟着他去过好日子。
他说,「阿雪,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
「我想继续照顾你、呵护你一辈子。」
「我想给你买一辈子的梅花糕。」
「我想要真正地给你一个家。」
油桐花从老树上,纷纷扬扬地飘落。
像下雪一样纯洁美丽。
我的心,也跟着花瓣一同起飞。
最后重重摔烂在现实的尘土里。
江淮年递上鸽子蛋大的钻石戒指,满怀期待的,等待我的应允。
路人纷纷举起手机,准备拍视频。
记录下这个灰姑娘嫁入豪门的历史性时刻。
我却闭上眼,任凭心如刀割。
还是决绝地推开了他的钻戒。
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