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佛」到「丧」,从「卷」到「躺」……互联网好像一直在造新词,而且程度一个比一个深。有人认为是追求一种「更理性」的生活方式,有人从中看出了「代际冲突」,还有人给上升到了社会思潮的「高度」……
何必细究呢?躺平,对于大多人而言只是一种姿态,一种情绪释放。或如约翰·威尔逊这样,在人生忙碌中放慢脚步,换个姿势对抗下无聊庸常而已,与功利无关。
格局小了又如何?我命由我。
撰 稿|Ling
编辑|鲜 于
校对|张 帅
出品|Figure纪录片
如果你时常感觉自己的生活不值一过,今天重复昨天,昨天重复前天,没什么动力足够让你从床上一跃而起,只想顺势躺平,那么——至少可以换个躺的姿势吧。
比如收看《约翰·威尔逊的十万个怎么做(How to with John Wilson)》——它不负责解决任何生活艰难,只负责重新发现生活。
在HBO播出时,这部6集系列片被列在喜剧/纪录片类目,其实更确切的归类可能是「人类可以多无聊的观察」。
「我感觉,他们一生都在等待有人拿着相机接近」
片子的导演及主演约翰·威尔逊,是个平平无奇、出生于纽约皇后区的「闲汉」,从小喜欢摆弄摄影机,大学毕业后给一位私家侦探当过助手——他说这段经历影响了自己对人和周边环境的观察。
两年间,「逃离996、不做打工人」的威尔逊扛着摄像机,每天无所事事又无争地在纽约街头晃荡,遇到了各种古怪的人和事、各种奇葩搞笑的行为。这些杂乱无章的素材,佐以他尖酸刻薄的调侃与自嘲,最终被整理成了《约翰·威尔逊的十万个怎么做》。
每集半小时,威尔逊都会归纳出一个非常日常甚至无聊的问题,例如《攀谈指南》《脚手架架设指南》《餐费分摊指南》《完美烩饭指南》等,然后用他拍下的素材,试图去寻找答案。
这些问题是如此琐碎细微,以至于就算寻找到「完美答案」,也不能解决什么人生难题。但威尔逊富有天分地创造了一种独有的节奏,让整个寻找过程充满了「脚踩西瓜皮」的离奇感,经常滑到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地方。
但如果仅仅把这部纪录片视为一出喜剧,大概率是低估了它。将其和互联网上成千上万的个人vlog区别开来的,是威尔逊极为擅长二次「发现」琐碎素材的奇妙作用,哪怕一件平平无奇的事,以毫不相干同时又无比贴切画面和字幕,拼贴出了极大的喜剧效果。
他想知道如何更巧妙地闲聊,就去旅行社订票,结果遇到热心大妈和他分享自己毕生恋爱婚姻价值观,只能避开眼神,「嗯嗯啊啊」以对;然后在度假海滩,又和素不相识的男人聊着聊着开始比惨;他想更体面公平地解决聚餐AA的问题,就跑去参加裁判年会,结果发现这里有更多的人感觉吃亏、不公平……
他总能轻巧地和怪人建立联系,有时进入他们的家,有时进入他们的心灵,让他们在镜头前打开心扉:谈论自己相信外星人和地球人混血,或是他自杀的朋友……无论对方讨论得多么荒诞不经或离奇,威尔逊也不会批评或打断。「我感觉,他们一生都在等待有人拿着相机接近他们。」
面对窘境不要慌,更糟的还在后面
威尔逊关于人生尴尬窘境的记录,从不让人焦虑。主要是因为他从未想过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也经常在随机和路人攀谈后,被带去长见识。比如音乐节遇到的奇男子,邀请他来围观自己网上「钓鱼执法」抓恋童癖。结果「钓鱼」失败,光头大哥很讪讪,威尔逊则围观光头大哥的讪讪。
如果你也想在自己的城市里与人巧妙攀谈,记住约翰·威尔逊三原则:你可以聊天气,但不要聊气候变化;你可以聊电视,但只能聊积极向上的事;你可以聊聊你的植物,但别提起那是前任留下的痛苦回忆。
《约翰·威尔逊的十万个怎么做》的耐人寻味,就在于威尔逊共擅长捕捉社交生活中那些微小的尴尬:小到习以为常,小到不值得吐槽,再把它一帧帧回放、放大、打量,从而凸显出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荒诞感。
某种意义上,荒诞感也意味着一种新鲜。
他选择的一个尴尬时刻,是朋友们饱餐一顿之后如何合情合理地AA——在纽约,这是一道数学题,也可以是一道送命题。
在理想的世界里,大家都点一样的菜,天然对自己该付多少钱心知肚明,和气生财。但总有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付多了?是不是这本不该是自己这样柔弱的娇花应该承担的?
朋友聚餐尤其危险。
人越多,点的菜也越来越贵,你带头点了一份最便宜的主菜,却无人跟风。总有人迟到,总有人先走,还有人来了不点菜,桌上有什么吃什么,最后的结果就是不知道账单上的哪道菜该哪个人买单。更惨的是,你接受了AA,交了30美元平摊费用,结果发现自己只点了一份波兰饺子和一杯苏打:又一次亏大了。
面临这种又有点懊悔但真闹又显得自己很不大方的窘境,再联想到为了省钱自己做出的种种努力,就因为一顿饭毁于一旦,不自觉就恨不得自己没来过。
作为一个高敏感者,没有窘境也会给自己创造窘境。威尔逊七扭八拐找关系获邀参加了一场「裁判聚会」——看看一群在运动场上维护规则、判断何为「公平」的人聚在一起,怎么买单最公平?
结果现场有占便宜的、有偷东西、有吵架起哄架秧子的……一片混乱与沮丧,与「公平」毫不沾边。
威尔逊的丧而不冷之道,就是审视打量完这些人间尴尬后,总会无中生有升华出一声喟叹,把戏谑化为了温柔:「顶层的不公平,会导致底层的混乱。但也很难去责怪他们会去占那些小便宜,因为有时候,他们仿佛被他人无视了。我们每个人都可能变成砧板上的肉,如果我们不去想办法支持彼此,那就只能成为盘中餐了。」
这个世界会好吗?不知道。
约翰·威尔逊眼中的纽约,不是伍迪艾伦的清新纽约,也不是弗兰·勒波维茨用来反衬黄金时代不在的「工具」,或者说他重新「发现」了这座800万人口的城市。
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哪怕只是街角一只被废弃的玩具熊,也会在威尔逊镜头中被「看到」、理解和抚慰。如果这是一种躺平,大概是最温柔慈悲的躺平——因为躺下去,才会有新的角度,不以比任何人高明的角度居高临下去俯视,而是平等地理解路上的每个人。
在第一季的最后一集,威尔逊想为他的老房东做一份完美的意大利烩饭,报答她常年对自己的照顾。
他找到了一位意大利店主,对方毫无保留传授了自己的烩饭诀窍,然后开始大谈特谈「外星人和地球人混血论」。这大概就是纽约有趣的地方,无论你多么古怪或者相信何等荒诞不经之事,都能找到同好,无障碍交流,以慰平生。
不知是否被外星人理论震撼过度,威尔逊的烩饭失败了一二三四次。他将之归咎于自己的尼古丁戒断,决定去深山老林躲避诱惑。
然而,待他回到了纽约,出门买锅具的路上,威尔逊发现整个纽约变了:空无一人的公交车;网约车上贴着纸巾盒,供行人随时擦手;新闻里都是疫情的报道;超市排着长不见尾的队伍,可食材和卫生纸一概告缺。
这就是疫情中的纽约,令人前所未有的沮丧。
威尔逊把办公室搬回了家,网购了食材,开始自我隔离,却一直做不出一碗值得端给房东妈妈的完美烩饭。就在他百般担心纠结时,救护车来了。房东中风了。
威尔逊恍然大悟:与其不断追求那碗完美的烩饭,不如第一次就送给她。
好在,房东还是回到了家里,吃到了为她专门制作的烩饭,而人们也渐渐再次走出家门,纽约的街头恢复了一丝生机。
被采访问到「这次疫情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了你和你的工作方式?」,威尔逊再次回忆起那个教他做意大利烩饭的邻居,并发现自己更喜欢他了:「我希望尽可能长时间地和别人一起度过、闲聊。有时它毫无用处,但有时又会揭示一些你从未听说过的深刻真相或奇怪的爱好。」
疫情过后,威尔逊曾研究过的那些「怎么办」,很多已经失效,可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世界会好吗?在经历过一次袭击全球的疫情后,没有人有答案,圈地自萌也变得不太容易。但总有一些人,坚持着认真生活,从这个城市、时代和世界的洪流中捞取一缕浪花。
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威尔逊形容自己的做法是「让故事就发生在你的脑海里」。他总会在琐碎生活细节的洪流中,找到一个谐振点,以奇怪的力量解决问题。
如文化作家Ashlie D. Steven所言:「就这些细节本身来说,都如此无足轻重,既不令人兴奋也不能改变生活。然而,约翰·威尔逊捕捉到了它们,用他的摄像机把它们变得更尖刻、更敏感和美丽。」威尔逊让我们重新提起对生活的热情……以一种可能没什么用的方式。
即使是窘迫而尴尬的人生,请带着幽默和温柔去问问它:「我能不能做点儿什么?」
参考文章:
《How to With John Wilson Is the Year’s Best Nature Documentary》
《John Wilson shows us how to make the best TV show of the year》
《‘How to With John Wilson’: Where Digression Meets Deligh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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