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慧忠(675~775)受唐朝三代皇帝(唐玄宗、唐肃宗、唐代宗)礼遇,奉为帝王之师,他不仅为帝王说法,在赐居宝光寺后也为大众说法。
慧忠国师得法于六祖慧能,其禅法有着直指人心的顿教特点,但同时他又博通经律,这使得慧忠国师既能随机教化又有宗门工夫,让他在当时的禅林中极受尊崇,加之较为长寿,有缘教化的僧俗弟子逾万人。
但是,在禅宗典籍的记录中,南阳慧忠国师的入室弟子只有一人,那就是耽源应真。此人在前作《禅宗人物志:南阳慧忠》的相关篇幅中已经提及多次。这里就来详细介绍一下慧忠国师的这位唯一法嗣。
直接记载应真禅师的史料并不多,关于他的记载,很多都是在别人的故事里,比如:在南阳慧忠、马祖道一、仰山慧寂等等禅师的见闻中都曾多处提到他。
南阳慧忠在京城作为国师时,应真禅师就作为慧忠国师的侍者出现在慧忠国师的很多故事中了。比如:三召三应、给石狮下转语等等。除了那些,还有很多关于应真禅师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从来都不是他自己。
一日国师在法堂中,师入来。国师乃放下一足,师见便出,良久却回。国师曰:“适来意作么生?”师曰:“向阿谁说即得。”国师曰:“我问你。”师曰:“甚么处见某甲?”师又问:“百年后有人问,极则事如何?”国师曰:“幸自可怜生!须要觅个护身符子作么?”
一天慧忠国师在法堂禅床上打坐,应真禅师这个时候是慧忠国师的侍者,他或许有什么事来找国师就走了进来。慧忠国师见应真进来,就从禅床上放下一条腿下来。
应真见慧忠国师放下一条腿就立即退出了法堂,过了很久才又回来。
慧忠国师就问他:“刚才是什么意思?”
应真说:“向谁说?”
国师说:“是我在问你,当然是向我说了。”
应真反问:“哪里有个我在?”
对于应真的反问,慧忠国师没有理睬,没有回答他。
见慧忠国师没有回答,应真又问:“师父圆寂后,如果有人问起‘极则事’,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国师说:“哎!本来就好好的了,非要挂个劳什子附身符才觉得稳当。”
生活中处处有禅,师父的言行充满禅机,就像给弟子出的题目,在弟子答题过程中师父可以反观其悟境如何、问题所在,同时弟子在解题的过程中,常常也会伴随着更深层次的体悟。
这就像现代的老师给学生出题一样,在学生解题过程中可以发现学生存在的问题。另一方面,学生通过解题能收获新的能力。如果本来就会,自然解得出来;如果本来不会,或许在解的过程中逐渐就会了呢?
但禅师的禅机和老师的问题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老师的问题是有答案可参考或可以给学生答题进行“批改”的,而禅师的问题没有标准答案。
对于解题来说,总是从不会到会的。但对于禅而言,没有会与不会。这是两者本质上的不同,也是知识与智慧的区别所在。
禅机是“以景喻理”、“以事喻理”,禅师仅仅以自己的言行表达某些现象,而非展示实有的答案。弟子在禅师那里自始至终都得不到答案,如果说得到了什么,都是自己的领悟而已。
禅师不说答案,从来都不下“断语”,这使得禅好像“不可说”、佛法“不可讲”;但另方面,禅也好、佛法也罢,不就在当下实景展现吗?
在这个故事中,慧忠国师见应真来到法堂就“垂下一条腿”,这个现象表达了什么?
如果说“垂下一条腿”没有表达什么,那为什么一定要在应真进来之时这样做呢?如果说“垂下一条腿”表达了什么,这个“什么”又是除了慧忠国师以外的任何人无法得知的了。
你看,慧忠国师的这个行为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是什么原因对于外人而言又是“无解”的,这就是禅机中展现的“两难”局面。从这也可以看出,禅法之难,无门可入。
但另一方面,禅法又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了,只需要安住当下,不沾染、不住心念就够了。
这个故事涉及到两个禅法的基本概念:“祖师禅”和“如来禅”。如果搞清楚“如来禅”和“祖师禅”的区别,很多禅门公案就很好理解了。
既然叫做“如来禅”,指的就是佛陀的教法。即:通过语言文字直接的开示,向大众讲解佛理并传授修行的方法。
“如来禅”在经典里面体现得非常多,比如在《楞伽经》、《心经》、《坛经》、《金刚经》等经典中都有直说佛性、直言如何修行的内容,这些都属于“如来禅”。
比如《金刚经》中的“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就是典型的“如来禅”,直言真相、直说佛陀亲见的智慧。
再比如“六度”修行,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这也是“如来禅”,直示如何修行的方法,怎样层层推进。
“如来禅”就是通过语言文字,给学人指示实相和修行方法,先从理入,再从行入;先理解接受,再去做实修功夫。
很显然,“如来禅”是有道理可寻、有方法可依的。其核心类似于“渐修”,正如神秀所说: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而“祖师禅”则大不相同了,其侧重于“顿悟”。
“祖师禅”就是祖师、禅师及一切善知识们,随缘开示的内容。这些开示没有引经据典,也不拘泥任何形式。都是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当下的随机开示,不限于语言、文字及任何特定的行为。
“祖师禅”的特点就是灵活多变,不拘于行、不限于理的随缘教化。没有理可入,也没有道可修,而是让学人在祖师们的开示中顿悟本性,直接解脱。
“祖师禅”虽然没有明说佛法,也没有直示修行方法,但在现量展现中却无所不包,大千世界已经都在其中了。正所谓:
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为什么叫随缘教化呢?其实根本就没有谁有意给你说法,一定要给你说个什么道理。“祖师禅”中都是祖师们的亲见智慧,对于学人来说当然是很难“感同身受”的,这就是为什么说“祖师禅”无门而入的地方。
祖师们在对岸说着各种“实相”,站在此岸的众生不管怎么“悟”则都不是了。
打个比方:
“如来禅”就是一篇专业技术论文,首先就是“理”的层层推进、原理分析、鞭辟入里,然后是如何落实的行为措施、实施方法等等,全部都是理论上的“经验之谈”。
而“祖师禅”则是现实演绎,不讲道理、不讲方法,只有现实呈现。它就像一部电影,至于其中蕴含怎样的道理,想讲个什么东西,则是“千人千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读。全部都是当下展现。
你看《南泉斩猫》、《归宗斩蛇》、《赵州茶》等等禅宗故事,其实就是“祖师禅”,其中哪里有道理可讲呢?唯有当下行为。
“祖师禅”,都是从祖师们的角度在展现他们的所见,就像在“自言自语”,在演绎他们的人生,哪管各位看官的感受。不是有意说给你的,也不是一定要给你说个什么,他们只说自己“见”到的。
“无门可入”,如果觉得找到了可入的地方,如果觉得从中悟到了什么,或许那正表示还远着呢!
“如来禅”与“祖师禅”常常又是交织在一起的,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比如《坛经》中就有很多祖师禅,同时又有很多如来禅。
总之一句话,脱离当下的“经验之谈”、“成功秘笈”就属于“如来禅”;随缘存在的当下展现就是“祖师禅”,不依于一物,不执于一念,只谈当下,不言是非。
现在回到这个公案中,再来看慧忠国师为什么要问出那句:“适来意作么生?”就容易理解了。
应真进来时,慧忠国师立即放下一条腿,改为单腿而坐。(打坐本来是双腿盘着,都放在禅床上的)
应真见到了就立即退出了法堂,很久才再回来。
应真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退出,良久回”的呢?这是慧忠国师关注的问题,因为其中关联到应真的悟境问题。作为师父,时时都在勘验弟子,也在引导弟子。
如果应真是因为对师父的这一举动有所解读而退出去了,无论他是怎么解读都表明他还在“门外”。
禅宗讲究“不污染”、“不住心”,于念无念、于相无相、于住无住,才是真心、真性。念,是必然生起的,但不能被“念”束缚,被它牵着鼻子走。
如果是因为“看到师父垂下一足”而退出法堂,良久而归。就表示应真“着相了”。因为他对当下展现的解读是自心的解读,是有所住的。
需知慧忠“垂下一足”或许是他有话说,或许他正要起身,或许......无论怎么解读都不是。
所以,不用去关注为什么要垂下一足,如果陷入其中,其实就越走越远,谁又能说清楚是为什么呢?慧忠国师问应真“刚才你是什么意思”就是想印证一下应真悟境如何。
因为应真退出法堂,良久才回。其中必然有他的道理,这个原因不是外人可以揣摩的。所以,慧忠国师也不能随意给应真“扣帽子”,他先要问上一问。
如果应真是受到慧忠“垂下一足”的影响而出去的,则该打!如果应真是因为自身的原因而出去的,则又另当别论。
但后面应真的回答又把这个问题引向了“有我无我”的“如来禅”辩论之中,南禅顿教不屑于“辩论”佛理,对于处处陷入“理”的应真,慧忠国师还能说什么呢?只好默不作声了。
后来应真又问起“极则事”,也就是“祖师西来意”、“佛法大意”、“佛陀意旨”等等,想外寻佛理、外求佛法,还是在“如来禅”上打转转。
慧忠国师不言佛法,还是一如既往的展示“祖师禅”,所以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幸自可怜生!须要觅个护身符子作么?”
这句话不直言佛理,还是说了一个“现象”。但其中蕴含佛理,甚至包罗万象,附身符是保佑不了你的,你不需要什么来保佑,本来就是佛了,本来就不缺,本来就好好的。假如要翻译成“如来禅”就是: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本自具足,还东问西问的作甚?还到处求这求那的干什么?之所以是凡夫,只是不肯承担当下的“胆小鬼”、无视眼前真实的“睁眼瞎”。
禅宗人物志:耽源应真(一)“极则事”如何
未完待续......
如来说法,听法者或证这果,或证那果,人天欢喜,众奉受行;禅师说法,人皆不识。禅,古印度语禅那,意为静虑;静虑什么呢?严格的讲,只有静虑那些大乘的了义经典内容才能称为禅那。在中国禅的含义变化成了开悟的境界,更有许多人误解了不立文字的含义,也不读经典了,或钻禅语,或参话头,但是离开的佛的指导,能悟个毛啊,或到老无成,或流入外道,甚至有人成了胡言乱语的骗子。所以禅宗凋落也没什么奇怪了。至于说禅宗为什么出过许多大师呢,因为那些知名禅师基本上都是饱读经典的大德,也是在佛经的指导下成就的;不识字的如六祖,一半是有明师指导,另一半只能说是他的因果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