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吧。”她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我的心上。我看着那份泛黄咖啡渍的离婚协议，那是昨天她不小心洒的，就像我们这段婚姻，也洒满了无法抹去的污点。2008年的短信提示音突然响起，是银行的扣款通知，房贷，像一个无情的闹钟，提醒着我即将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家。她说完离婚时，楼下的桂花刚好落完第三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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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那天，阳台上那盆枯姜的茉莉花，奇迹般地开了一朵小白花，散发着淡淡的幽香。我看着那朵花，想起她曾经说过，茉莉花要用淘米水浇灌，才能开得好。可我总是忘记。
岳母是在她走后一个月，查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那时，小舅子忙着做生意，根本顾不上。看着岳母日渐消瘦，我心里五味杂陈。她走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自己的母亲。我记得她说过，妈妈这辈子不容易，年轻的时候一个人拉扯他们姐弟俩长大，老了，应该享享清福。
我把岳母接到了家里。开始的那段时间，简直是一场灾难。她会半夜起来翻箱倒柜，把家里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有时候，她会突然对着我喊：“你是谁？你把我女儿弄到哪里去了？”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安抚。婴儿奶香混着消毒水味，弥漫在整个房间，那是岳母身上特有的味道，也是我日夜守护的责任。
记得有一次，岳母走丢了。我发动了所有的亲戚朋友，找遍了整个城市，最后在公园的长椅上找到了她。她抱着一个布娃娃，嘴里喃喃自语：“囡囡，妈妈带你回家。”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我把她抱起来，轻声说：“妈，我带你回家。”
照顾岳母的这十年，我几乎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我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给她做早餐，送她去公园散步，晚上还要陪她看电视，给她讲故事。我的朋友都说我傻，说我何必呢？她女儿都跟你离婚了，你还管她妈干什么？我说，她虽然不是我的亲妈，但她是我爱人的妈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2小舅子这些年，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开着豪车，住着别墅。但他很少来看岳母，偶尔来一次，也是匆匆忙忙，丢下一些钱就走。他总是说自己忙，没时间。
有一次，我生病住院了。岳母没人照顾，我打电话给小舅子，他支支吾吾地说：“姐夫，我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了，实在抽不开身。要不，你请个护工吧？”我心里一阵失望。
出院后，我拖着虚弱的身体回到家，看到岳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电视。我问她：“妈，你吃饭了吗？”她摇摇头，说：“我等你回来。”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开始反思，我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她女儿已经离开我了，她的儿子也不管她，我为什么要承担这份责任？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傻瓜吗？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她对我的好，想起了她临走时，那双充满愧疚的眼睛。我想，也许，我照顾岳母，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为了弥补我心中那份无法释怀的遗憾。
3十年后，岳母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几乎完全失去了记忆。她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也不记得她的女儿是谁。她每天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一个迷失的孩子。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菜市场买菜。突然，一辆黑色的轿车拦住了我的去路。小舅子从车上下来，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姐夫，你跟我妈到底说了什么？”他怒气冲冲地问。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我没说什么啊。”我说。
“你还装？我妈都告诉我了，说你这些年一直在虐待她，说你逼她把房子过户给你！”他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吼道。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照顾了岳母十年，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却被她误解，被她的儿子指责。我的心像被撕裂一样疼。
“你胡说八道！”我气愤地说，“我什么时候虐待过你妈？我什么时候逼她过户房子了？”
“你敢说你没想过？你照顾她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她的房子吗？”他冷笑着说。
我看着他那张充满怀疑和敌意的脸，感到无比的失望和悲哀。原来，在他的眼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益。4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照顾你妈，不是为了她的房子，也不是为了任何东西。我只是觉得，她是一个可怜的老人，需要人照顾。我问心无愧。”我说。
“哼，谁信啊？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吗？”他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自行车上拽了下来。
“你放开我！”我挣扎着说。
“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再打我妈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的！”他恶狠狠地说。
说完，他把我推倒在地，扬长而去。我躺在地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无力。
那天，我没有回家。我一个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夕阳慢慢落下，把天空染成一片血红。夕阳像煎过头的溏心蛋，边缘焦糊，中心却还残留着一丝温热。我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想起了我们曾经的甜蜜和幸福。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开始怀疑，我的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我付出了这么多，却什么都没有得到。我的爱人离开了，我的付出被误解，我的真心被践踏。难道，我真的不应该照顾岳母吗？
最终，我还是回到了家。岳母看到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亲切地叫我“女婿”。她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个陌生人。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我家？”她问。
我的心再次被刺痛。我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妈，我是小李啊，我是你的女婿。”我说。
她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我的女婿早就死了。”
我沉默了。我知道，她已经完全忘记了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她回来了，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我面前，笑着对我说：“谢谢你，照顾我的妈妈。”
醒来后，我泪流满面。我知道，即使她已经离开了，即使她已经忘记了我，我仍然会继续照顾岳母，直到生命的尽头。
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自己的良心，为了我曾经爱过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我知道，我会坚持下去。即使前方充满了荆棘，即使没有人理解我，我也会一直走下去。
也许，这就是爱吧。一种超越了血缘，超越了利益，超越了生死的大爱。
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天小舅子愤怒的脸，记得岳母陌生的眼神，记得夕阳下那片血红的天空。那些记忆，像一颗颗钉子，深深地扎在我的心里，提醒着我，人生的道路，充满了坎坷和挑战。
但我也记得，她曾经对我说过：“你是一个好人。”
也许，这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