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贾宝玉偎在母亲怀里被反复摩挲的时候,他在为生计而发愁;
当贾宝玉无所事事,变着法儿要吃女子嘴上的胭脂的时候,他也在为生计而发愁;
当贾宝玉不愿读书,不用劳作,不必烦恼,享受着人间富贵,却仍然无病呻吟的时候,他还在为生计而发愁。
这个苦命的人到底是谁呢?
他就是贾芸。
贾芸也是贾家的子孙,是贾琏、贾宝玉的晚辈,只不过属于旁系支脉,没有他们那般富贵。
加之其父亲早死,母又多病,家里又没有几亩薄田能够维持生计,故而家道艰难,需要自食其力。
这个贾芸刚出场时一穷二白,跑到荣国府来找出路,可大家千万不要小瞧他,因为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潜力股。
我甚至认为,其聪明伶俐处堪比机关算尽的王熙凤,远超无材补天的贾宝玉。
那日,贾芸随贾琏到贾府谋差事,偶遇贾宝玉。
贾宝玉并不认得他,经贾琏介绍,才知他是本家的侄儿,见他容貌生得俊秀,便说笑道:“你倒比先越发出挑了,倒像我的儿子。”
要知道贾芸虽然辈分比贾宝玉低,但年龄却比他大了四五岁,贾宝玉这样开玩笑,其实是不太礼貌的。
可贾芸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之意,而是主动贴上去说:“自从我父亲没了,这几年也无人照管教导。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认作儿子,就是我的造化了。”
贾芸如此说,既让场面不至于太尴尬,又得以和贾宝玉套上近乎,虽然显得脸皮有些厚,但这种见圈就跳、以退为进的做法也的确是很有艺术的。
只此一处,即可见贾芸出手不凡,不仅能屈能伸,而且情商极高,交际能力很强。
刚才说过,贾芸是来找贾琏讨差事的,可贾琏告诉他,原本有一项差事要给他,却因拗不过王熙凤,给了贾芹了,现在园里还有几处花木要栽,让他后日来等消息。
从贾琏的话里,贾芸听出,原来这事贾琏是做不得主的,只有王熙凤才说了算。
于是,他打定主意,不能守株待兔,在一棵树上吊死,还必须得通通王熙凤的关系才行。
这又是他的聪明之处,“条条大路通罗马”,此路不通就赶快另寻他路,决不能优柔寡断,“贻误战机”。
可是,要打通王熙凤的关系,光靠嘴说就行吗?当然不行,还得有些实质性的表示才可以。
他自己没钱,买不起什么像样的礼物,想起舅舅是开香料铺的,便准备找他赊些冰片麝香,当作给王熙凤的进见之礼。
哪知道他舅舅卜世仁不是人,不仅一点儿东西不赊给他,还数落他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面对舅舅的不近人情,贾芸并没有恼怒,也没有气馁,而是心平气和地道出了自己的实际情况和难处,虽然最后没能达到目的,但这也只能怪世态炎凉,贾芸的个人表现还是有礼有节、可圈可点的。
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贾芸在舅舅处没赊到东西,走在街上却遇到了他的邻居人称“醉金刚”的泼皮倪二,倪二倒是愿意借给他钱。
倪二的慷慨大方,同时也反衬出贾芸平素为人不错,值得结交,否则别人也不敢随意借钱给他了,更何况连字据都没立、连利息也不要呢。
不过,倪二的仗义之举并没有彻底消除贾芸的疑虑,因为倪二毕竟是个泼皮,放高利贷的,贾芸不能完全信任他,怕有其他不妥,于是打定主意尽快将钱还给他。
这又是贾芸的精明之处,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倪二这泼皮打的是什么主意呢?感激固然要感激,防着一点准是没错的。
贾芸用这些钱买了冰片麝香,准备第二天就给王熙凤送过去。
可是,送礼也是一门学问,是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还是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呢?贾芸接下来又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
贾芸在见王熙凤之前是做过一番功课的,他深知王熙凤喜奉承讲排场,于是在见她之时,先垂手侍立,再“恭恭敬敬地抢上去请安”。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如此热情恭敬的举动,又有谁能够拒绝呢?
不过,王熙凤在贾府大权在握,并非泛泛之辈,面对贾芸的恭谨,她没有立刻还之以和颜悦色,而是故作矜持,“连正眼也不瞧”,甚至还嗔怪他的母亲平时不多与她走动。
遇到如此不利的开局,一般人估计已经慌了,甚至还会支支吾吾答不好话。
可是,贾芸并未慌乱,而是不卑不亢地说:“只是身上不大好,倒时常记挂着婶娘,要来瞧瞧,总不能来。”
按理说,这个理由也足以搪塞过去了,但王熙凤继续咄咄逼人道:“可是你会撒谎,不是我提起她来,你就不说她想我了。”
这个结点非常关键,如果贾芸不妥善应对,不仅这礼送不出去,这人也给得罪了。
此时,贾芸再次展露出他的高情商和好口才,他笑着说:“侄儿不怕雷打,就敢在长辈面前撒谎。昨日晚上还提起婶娘来,说婶娘身子生得单弱,事情又多,亏婶娘好大精神,竟料理得周全,要是差一个儿的,早累得不知怎么样了。”
大家看,这小话儿说得多么圆转如意啊!不仅有理有据地答复了王熙凤的质疑,还不失时机、恰到好处地将王熙凤夸赞一番。
王熙凤既周全了面子,又得到了表扬,心里怎能不感到滋润呢?
接下来,她的态度发生了180度大转弯,由先前的面露不屑之色变为满面是笑,还停下脚步,主动寒暄起来。
贾芸见王熙凤动了颜色,知道送礼的时机已到,便立刻抓住机会,开始乘胜追击。
他没有直接说自己花钱买了礼物送来,更没有提借钱的事,因为这样太直白,显得动机不纯、目的性太强,会引起王熙凤的防备。
他编了一通瞎话,而且说得绘声绘色、有模有样,就跟真的一样。
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本来是开香料铺的,因为捐了官,香铺不开了,把剩下的好货送亲友,他也得了些冰片麝香,知道府里端阳节用得上,特意给王熙凤送来。
你们看,这话说得多敞亮,既表达了对王熙凤的孝心,又不牵扯任何利益关系、金钱关系,让对方这礼收的顺理成章、心安理得,根本就没法拒绝嘛。
王熙凤这么精明的人,也被贾芸忽悠得云里雾里,心里跟装了蜜糖似的,差点儿就把底儿给交了出来,还好她及时定了定神,将贾琏已经求她给贾芸安排职事的话给吞了回去,准备缓一缓,下次再说,接着就离去了。
王熙凤不说,贾芸便也不提,但两人都心如明镜,王熙凤也就罢了,早说晚说都是说,早说不如晚说,可贾芸则不同,钱也花了,笑脸也陪了,却没得个准儿话,即便如此,他也不问一句,这份不急功近利的隐忍便已经十分难能可贵了。
第二天,在王熙凤将差事交给贾芸之前,两人又进行了一场教科书式的对话。
在这番对话中,不管是王熙凤,还是贾芸,都将“装傻充愣”、心领神会和人情世故发挥得淋漓尽致,其精彩之处,让人读之不禁拍案叫绝。
具体内容我就不赘述了,大家可以自己去品读一番。
总之,在这场智慧与智慧的角逐、精明与精明的比拼中,贾芸完美胜出了,他凭借自己的巧心思、高情商、好口才,顺利谋得贾府的差事,成功打开局面,更重要的是受到了贾府“大管家”王熙凤的赏识,为下一步担负更重要的职司创造了条件。
最后,我再给大家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贾芸非要选择冰片麝香作为送给王熙凤的礼物呢?
其实,这也是他的一大聪明之处,大家知道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