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午后,蝉鸣阵阵,我的思绪 often 飘回八十年代皖南老家的那条小溪。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在清澈的溪水上,波光粼粼。
父亲用竹篾编织的虾篓静静地躺在溪底,等待着那些透明的小精灵自投罗网。
那时,河虾是那样触手可及,我们从未想过,几十年后,它们会成为都市餐桌上的珍馐,身价倍增。
记忆中的小溪,"虾游藻动,水清见石",处处生机盎然。
透明的河虾,学名中华小长臂虾,在我们老家,它有很多名字,例如“水毛子”,“青壳郎”等等。
它们喜欢在菖蒲丛生的洄水湾安家,清晨,成群结队地聚集在长满水绵的石头上,远远望去,就像一条流动的翡翠矿脉。
老人们捉虾很有经验,他们教我们“三看诀”:看水波纹判断虾群的动向,看苔藓的晃动找到虾巢的位置,看气泡的疏密程度估计虾群的数量。
这些都是他们多年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
芒种过后,天刚蒙蒙亮,溪边就响起了竹篾刮擦卵石的声音。
勤劳的农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他们捕虾的工具和方法都很有讲究,遵循着“捕大放小,网疏目阔”的古训。
他们用特制的菱形网眼的虾篓,既能捕捞成熟的河虾,又能让小虾顺利逃脱,生生不息。
这种捕虾方式源自古代的农书《齐民要术》,体现了古人可持续发展的智慧,也让溪流保持着“春捕三斤秋获五斗”的平衡。
我的外祖父更是捕虾高手,他深谙“月相捕虾法”,总在弦月当空的夜晚带我去浅滩捉虾。
他说,这个时候虾群会借着微弱的月光聚集产卵,正如《淮南子》中所说:"月晦则虾潜,月望则虾浮"。
新鲜捕捞上来的河虾,母亲总能用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做出最鲜美的味道。
她用粗陶碗盛着河虾,撒上粗盐,淋上菜籽油,再放到柴火灶上蒸。
水汽裹挟着鲜香,透过竹编锅盖,弥漫开来。
逢年过节,母亲还会用窖藏的梅干菜炒虾,琥珀色的虾壳裹着乌黑的菜干,咸鲜的滋味让人回味无穷,能轻易地吃下三碗糙米饭。
当然,晒虾干也是一门技术活。
要选择连续三天晴朗的天气,将竹匾放在通风的地方,正午时分还要用鹅毛轻轻扫去虾干上的灰尘,防止粘连。
这样晒出来的虾干用来炖豆腐,是儿时最美好的回忆,即使是最挑食的孩子也能吃个精光。
多年后,一个霜降的清晨,我回到家乡,看到戴着防毒面具的工人在泛着金属光泽的溪水中取样检测,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清澈见底的溪流,如今充满了农药、化肥和工业废水的残留物。
菖蒲和螺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塑料袋和农药瓶。
曾经虾群嬉戏的洄水湾,如今堆满了垃圾。
在米其林餐厅,我看到标价488元的“古法溪虾羹”,琉璃盏中三尾小虾蜷缩在浓稠的高汤里,这哪里是美食,分明是一场对消逝文明的祭奠。
在浙北的一个生态农场,我看到了科技与传统的融合。
戴着老花镜的水产教授和赤脚的老农蹲在模拟溪流的水槽前,讨论着用纳米增氧机还是用水车盘活水体。
他们尝试在水泥池底铺上从老家运来的溪石,用无人机在人工湿地播撒本土水藻孢子。
当第一批人工培育的河虾达到82%野生基因相似度时,老农却摇了摇头:“壳色倒是像了,可缺了那股子溪水沁出来的清气。”
傍晚,我翻阅泛黄的《天工开物》,书中“乃粒”篇记载的虾稻共生系统让我眼前一亮。
或许,真正的复苏不在于实验室的基因图谱,而在于田间地头的生态自觉。
在某个坚持古法耕作的村落,我再次看到孩子们举着虾篓奔向溪涧,夕阳下,篓中的银鳞闪耀着虹彩般的光芒,连接着过去,也照亮着未来。
我们能否找回那曾经的生态和谐,让溪涧银鳞再次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