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抗战时期潜伏敌营九死一生、解放后却惨遭诬陷…

石依琴 2024-03-30 03:06:31

我知道这封信父亲不会收到、看到。但我还是想写,写给早已长眠在地下的父亲。

父亲在世时念念不忘他与之奋斗献身的战争年代。做地下工作时两头受气,担任日本维持会长时为了村里乡亲们在日本人面前委曲求全受尽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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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来之不易…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党龄,不经意间,丢了。解放后在几次政治运动中被人诬陷为叛变,汉奸屈辱半生..每每看到父亲说到动情处眼里饱含的泪花儿。我的心如刀绞般疼痛。

父亲走了!我决定把父亲苦难的一生写出来告诉家人,告诉世人,我们现在的生活是如何地来之不易,是无数先辈用生命和鲜血换来的!尤其那些战斗在敌人心脏党的秘密地下工作者!他们在解放后很多不被人理解,甚至到死都不能洗清自己。所以我要坚持写出来。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

:父母双双饿死被人抱养

父亲一九一七年出生在河北固安县马庄乡曲沟东辛庄村。那年适逢灾年,地里颗粒无收,爷爷奶奶双双被饿死。丢下刚刚十岁的大伯父、三岁的二伯父、一岁半的父亲。三个孩子,嗷嗷待哺。看着大的哭小的叫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亲戚们也犯了难。十岁的大伯父咬咬牙将二伯父送给了本村人家。将一岁多的父亲送给了八洋庄老王家。然后走着一路向南开始了他的乞讨生活。

八洋庄位于津京保一个三角地带的村庄,距离霸县十五公里。天津九十公里。北京九十公里。保定八十公里。村庄紧邻京津保公路。北面是固安县的马庄公社李红庄村,西北是新城县南宫井,东是霸县后狄村。村子很大,解放前统称八洋庄。解放后 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大队。

村子很穷,几千人口的大村子,世代以耕种为生,人们淳朴善良,勤耕劳作,日出而做,日落而息。

我的家在八洋庄大村子正中央,一座普普通通的农家院落,一座五间正房带有东西跨院六间配房。膝下有个闺女(也就是我的姑姑)奶奶家虽不富有,但日子还算过得去。美中不足,缺少儿子,三十多岁的奶奶萌生了要抱养儿子的想法。就在那一年,嗷嗷待哺快被饿死的父亲被奶奶接到了家里。

父亲慢慢长大后性格刚烈,从不逆来顺受。经常顶撞奶奶。为此,他没少挨奶奶的打,每次痛打,他从不告饶。哪怕被打死。

由于父亲不是奶奶亲生的,经常被奶奶打的浑身青一块紫一块身上常年没有一点好地方。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奶奶因为爸爸做错了一点点小事罚他赤脚站在雪地里,一站就是半天,直到冻得他失去了知觉... 那时父亲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但他从不求饶。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无论环境条件多么艰苦...以至于父亲晚年突患脑血栓,神志不清,躺在床上的弥留之际;当父亲见到匆匆忙忙从外地赶回来的我,眼角却淌下了大滴大滴的泪珠,我紧抱着父亲嚎啕大哭...

区委书记叛变,父亲被捕

父亲十几岁那年,奶奶为他成了亲,从此,奶奶渐渐不再虐待父亲,可那段婚姻没能留住父亲,父亲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再也受不了奶奶的约束。他出走了,找到地下党,参加了区小队。那段婚姻也很快随之解体。 那时 ,奶奶已经无法约束渐渐长大成人的父亲。她老了,父亲已成了她生活中唯一的依靠。

父亲早年参加区小队,十八岁入党,一九四三年在抗日战争最艰难时期受党派遣回到村子里担任了八洋庄的日本维持会长,打入敌人内部(有原保定地委组织部长董民,新城县委付书记周键佐证:雄县县志里(雄县风云)记述了他抗日时期的无畏和勇敢。有本村的方向荣、方向明、方向武、梁保田佐证。有原永清县委书记绰号“胳膊”佐证)二十岁的他不怕丢掉性命,辗转周旋在日本鬼子身边。为当时党的地下武装递送了很多宝贵情报。维护了一个大村子的人免受日本人糟蹋。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担惊受怕,每逢地下党和八路军藏住到家中配房地道里的时候(我小时侯经常听妈妈说起老宅配房里地道的故事,掀开炕席,锅盖就能看到地道口)妈妈就不知所措。没白没夜地为他们站岗放哨。不仅为他们送吃送喝,还要担惊受怕为他们探听情报。要知道,日本鬼子的炮楼近在咫尺,一旦被鬼子发现,全家人不但有性命之忧,地道里的八路军战士也很难逃脱…

晚上,夜幕来临,外边炮楼里偶尔传来枪声,妈妈急得在院子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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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三年,时任雄县北部地区的区委书记武修田叛变。叛变后的武修田出卖了父亲,同时出卖了全区二百多名共产党员。

敌人逮捕了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受尽日本人的严刑拷打,父亲一字未露,后来父亲和被捕的二百名区小队战士和地下党员被日军押送到东北煤矿做苦力。

区委书记武修田的叛变,给雄县北部地区党的组织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整个党的组织遭到了严重破坏。

叛徒是没有好下场的,在父亲他们被捕送去东北煤窑没有多久,上级党组织派来一个班的八路军战士盯梢这个叛徒,一天晚上,叛徒带着几个汉奸大摇大摆从炮楼出来回家刚打开院门,被提前埋伏在院子周围的八路军战士一阵乱枪打死,结束了他罪恶的一生!

父亲被送去东北煤矿后,受尽非人的折磨,每天被日本人赶去下窑挖煤。不到几个月时间一块出去的战友就死去了数十人。

为了防止犯人们逃跑,日本鬼子晚上将挖煤上井的地下党员和八路军战士们脱光衣服集中到一间大房子里,犯人睡觉的房子中间是一条过道,两边则是几十米长铺着麦草的大通铺。犯人统一睡到麦草上。两个人一床破棉絮被子。

犯人的衣服统统被集中到另外一间屋子里由鬼子看管。清晨下煤窑时再挨个叫号领取。半年时间,一块被捕的同志们有不少人被冻死饿死或者被鬼子的监工打死!吃不饱还要被鬼子监工用皮鞭抽打着下井挖煤。

一天晚上,犯人们在累了一天之后躺在麦草上睡下了,突然一群日本兵醉醺醺荷枪实弹闯了进来,其中一个日本兵用上了刺刀的步枪在一个八路军战士身上扎来扎去的取乐,还有的日本兵直接用皮鞋用力踩犯人的脑袋,踩的犯人嗷嗷叫。

更悲惨的是一个犯人因为忍受不了他们的摧残反抗被日本兵当场用刺刀扎死…

父亲说:那天晚上日本兵折腾到深夜直到感觉累了才扬长而去!

逃出魔掌

怎么都是个死!一天晚上父亲他们假装早早睡下,看到看守他们的日本兵放松警惕离开后便聚到一起商量对策。

短短几个月,一块被捕的同志们便死了数十个人,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大家都得死到这里,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家跑吧! 然而冰天雪地,跑出去没有衣服照样会被冻死。

顾不了那么多了,怎么都是个死…大家异口同声铁了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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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一天深夜,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晚上趁日军熟睡不备,光着身子轻手轻脚迈过蹲坐在门口的日本兵,在一个大雪天的深夜,光着身子的父亲和他的数十个战友逃出了魔爪…

仅仅跑出十来个人的时候被鬼子兵发现了,鬼子一边追赶一边用机枪对着逃跑的犯人们扫射。而从后边传来更密集的枪声判断,没跑出来的战友们全部遇难了!

一口气跑出了几十里地,看看后面敌人没有追上来,父亲他们才敢到路边东北老乡家要口吃的,要了几件破烂单衣服穿上。然后昼伏夜行。白天藏在老乡家的棒子垛(柴火垛)里,晚上再一路向着河北家乡的方向走去…

从东北到河北雄县...他们千里跋涉,东躲西藏,冒着纷飞的大雪,零下几十度的严寒,步行走了整整三个月时间,才到达了河北。

一天深夜他们走到河北永清附近时,遇到了日本兵的盘查,被发现了破绽,看事情不好父亲他们拔腿就跑,在逃跑的过程中,父亲的一个战友腿部被子弹击中,小腿突然一沉,说什么也跑不动了,鲜血直流。他对父亲说:你们跑吧,我跑不动了!开始父亲他们轮流背着他跑,日本兵越追越近…

看到日本兵越追越近,受伤战友自己从父亲的背上滚到地上,急了似的催父亲他们快跑,否则都得死,迫不得已,父亲他们这才放下受伤战友开始没命似的向前奔跑,渐渐跑出了日本人的包围圈…

解放后被逼无奈退党

辗转回到雄县八洋庄的时候已到夜幕十分,奶奶看到九死一生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父亲,放声痛哭…

父亲不敢在家里久留,万一被近在咫尺炮楼里的日本人知道后果不堪设想!父亲简单安慰了奶奶几句便急匆匆离开家去寻找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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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新的区委后向组织详细汇报了逃跑回来的经历。组织经过调查了解后让父亲继续留在区小队参加战斗。

一九四五年,日本鬼子投降。解放后的雄县八洋庄村人民张灯结彩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人民分到了自己的土地,村子里党支部,妇救会,共青团,儿童团等有关组织也陆续健全成立。也就是那一年,区委决定让父亲离开区小队回到八洋庄公开担任大村子党支部书记直到49年全国解放!

刚刚解放,村子里人际关系复杂,鱼龙混杂。尤其家族风甚重。爸爸在家里是独苗,无依无靠,加上他脾气倔强又是要来的,这时村子里便开始有人挤兑他。

大村子的党支部副书记王某某,人称结巴壳子。自觉得自己家族大又对革命有功,经常在村子里胡作非为,深更半夜往寡妇家里钻…寡妇哭哭啼啼便找到了村里。父亲召开支部会议狠狠地批评了他。没料想这王某某倒打一耙,仪仗当时上级领导和他有特殊关系,于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经常告父亲的状不说,私下里还拉拢腐蚀其他支部成员和部分党员和父亲对着干。父亲血气方刚,受不得这些冤屈,一气之下,便提出了退党。不干了!

父亲是文盲:只字不识,没想到支部会上的一句气话竟然变成了事实。没有办理任何正常退党手续便离开了他为之奋斗了若干年的组织。 自此,父亲受党委派做了几年的维持会长被他的对立面污蔑为汉奸。被日本鬼子抓往东北煤窑跑回来是叛徒。

四清运动中,父亲被工作组一次次审查,家里也随之被定了个富裕上中农的成份。父亲气愤难当,整天蹲在家中院子里唉声叹气。更严重的是:影响了哥哥的前途,不能参军。父亲悔了,但也晚了,他悔不该当初退党。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尤其妈妈,那些年整日以泪洗面,她老人家心里不平,为了抗日,多少年出生入死,提着脑袋过日子如今却落得这个下场!

但一切已晚,证明父亲身份的人死的死,走的走,渺无音讯。日子就这么熬着,一天天… 突然有一天,父亲从在高碑店担任副县长的舅舅周健那里知道了一个父亲入党介绍人的消息(正是这个人委派父亲去做地下工作,抗日时期他经常藏在我家地道里,妈妈经常给他们送饭,望风,当时,那可是掉脑袋的事啊! 这个人在保定地委任组织部长,叫董民。

时任保定地委组织部长董民亲自为父亲作证

听到这个消息,父亲高兴极了,抱着一线希望第二天父亲就开始了保定之行。 到达保定要见董民的那一刻,刚强的父亲犹豫了,他会认出自己吗?他会给自己做证吗? 他还记得曾经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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徘徊在地委门口,父亲忐忑不安地在寒风里焦急地等待着....突然,他看见了随着下班潮流走出来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兰色的中山装,瘦小但不失英俊...是他,董民;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战友。

父亲激动地大叫了一声;董民,就哽咽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董民楞住了,随即,他认出了父亲,他上前一把抱住父亲,热情地将父亲贵宾般地请到了地委招待所,请他到家里去做客。

当父亲把这些年的遭遇…尤其被四清运动污蔑为叛徒时,董民拍案而起,当即叫来工作人员以地委组织部的名义为父亲出具了证明,并同时电话通知雄县政府组织部门。父亲的冤案自此得到了澄清...

父亲是不幸的,但又是幸运的,多亏父亲找到了幸存下来的证人,多亏了证人没有泯灭良心。否则...我和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的人生将会改写...我们不会有学上,我更不可以去参军入党,有现在...感谢你,董民大伯,是你还给了父亲此生的清白和我们全家人的现在。

亲兄弟三人失散三十年后终于相认

一九六七年。在我的记忆里,那是一个冬天的黄昏。从门口进来了一位老人,他就是我的二伯父姚庆山。 受河南工作的大哥姚玉书的委托前来寻亲问亲。

从固安曲沟东新庄步行辗转,二伯父一个村一个村子的挨家挨户的查找,直到来到八洋庄找到貌似弟弟的父亲。 到最后找到父亲的那天,二伯父已经是辗转了几十个村庄,询问了上千个人。历时一年的时间。

一路走来,怀揣着寻找亲人同胞兄弟的希望,饿了,要口饭吃。渴了,趴在臭水沟里喝水止渴。鞋子磨的漏出了脚趾头。 伯父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完成大哥姚玉书寻找自己亲生弟弟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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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大伯父只知道父亲被送给了南边三十里一个叫什么庄的人家, 后院白奶奶是父亲送来的见证人。看到父亲的二哥,我们全家人和白奶奶都楞住了,呵!象,兄弟两个是那么出奇的相象!脸型,身材…甚至说话。

白奶奶仔细盘问了伯父是哪个村子的,姓什么?父亲几岁送人 。伯父回答的都对!当即白奶奶就表态说,是,你们就是亲兄弟。没错!是那个村子的。 当时兄弟两个抱头痛哭。

三天后,大伯父携家小风尘仆仆从河南赶回来认亲。弟兄三个长的是那么地象!

那年兄弟三人送人的送人、流浪的流浪,年仅十几岁的大伯父姚玉书背井离乡,只身逃荒到了河南省鹤壁市下煤窑。大了便落户工作在了鹤壁市矿务局。

父亲一生有太多的遗憾。唯有晚年能和自己的同胞兄弟再次相聚是对他心灵最好的慰籍。他常常对我们说:做梦也想不到这辈子还能再找到自己的亲人。你们以后别忘了父亲的老家在固安马庄的曲沟。在东辛庄。有时间有机会你们回去给我的亲生父母你们的爷爷奶奶上坟烧点纸。

父亲带着遗憾走了

一九九五年大年初二父亲带着遗憾走了…

那天晚上父亲脑出血后再没醒来!等我得到消息从外地匆忙忙赶回老家,看到的是父亲眼角那滴闪烁的泪花儿!还能挥舞的手臂…

父亲这辈子蒙受了太多的冤屈。好在儿女们都孝顺,我们长大成人后都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和孝心,哄老人开心…

好在后来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同胞兄弟,亲兄弟三人在分手近四十年后得以相聚。

好在北京姑姑那些年对父亲始终疼爱有加,经济上对父亲对家庭对我们子妹给予了无尽的帮助... 父亲的晚年是幸福的,只是父亲在他的生命旅程中,才仅仅走过了79个春秋,因早年积劳成疾,心病,旧伤,冤屈...有一天,他终于匆匆离开了我们,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给他以太多伤感,太多遗憾的世界。

父亲死后,我和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给他买了当地最好的棺木,举行了最隆重的葬礼...出殡那天,我们长跪;三步一叩首,将父亲的灵柩绕行八北八西两个村庄...让老人家最后看一眼他曾经为之出生入死,撒尽热血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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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姐妹间,就属父亲打我次数最多,最狠,棍棒,拳脚... 还记得父亲在世时我们在一起说过的话:我说;爸爸,小时你打的我最狠。父亲笑了。 我说;爸爸,虽说我大了,还真想让你再打我两下。 父亲又笑了说;打不动了...

那天,我和爸爸边喝酒聊天到很晚,都有些微微醉了...西北工作数年,调回家乡保定涿州后数年,我每年都是舍弃妻儿,一个人回老家陪爸爸妈妈过年,直到初七上班,直到父亲去世,是我唯一对父亲心灵的慰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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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依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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