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倾城之恋》里,女主白流苏离婚多年,亲戚给她介绍了亲近丧妻、有五个孩子的姜姓男子,她却吸引了妹妹的高富帅的相亲对象。当高富帅约她去香港时,“她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姓姜的那件事是无望了,以后即使有人替她做媒,也不过是和那姓姜的不相上下,也许还不如他。”于是决定赌一把。
尤三姐的自刎,不是想赌一把,但她的处境与白流苏颇有点相似:“以后即使有人替他做媒,也不过是和那姓姜的(姓柳的)不相上下,也许还不如他。”
尤三姐本来也是世家女。父亲早丧,母亲带着两个年幼的女儿改嫁尤家。继父逝世之后,家计艰难。母亲就默许、甚至纵容两个女儿,和继长女的丈夫、自己名义上的女婿“不妥”,靠女婿的“帮助”度日。
这样的家庭,又曾经失贞过,虽然尤三姐自视颇高,以“金玉一般的人”自诩,其实除了漂亮之外,她并没有什么长处——连大观园里女孩子们的才华,尤三姐也根本不涉及。
当然最重要的是名声不好。有了名声的拖累,尤三姐想嫁个好丈夫,实在是不太容易。
《红楼梦》用春秋笔法,写尤三姐“痴情待君五年”,似乎她对柳湘莲一心一意。但既然有了意中人,更应该守身如玉以待,怎么一边“待君”,一边却向贾珍“挑拣吃穿,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着肥鹅,又宰肥鸭”?
尤三姐还曾坚决地拒绝对宝玉:“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不成?”但是同时,她又曾主动关注过宝玉:“可是你们家那宝玉,除了上学,他作些什么?”还明确表示过对宝玉的欣赏:“若说糊涂,那些儿糊涂?”、“原来他在女孩子们前不管怎样都过的去,只不大合外人的式,所以他们不知道。”引得尤二姐也疑惑:“依你说,你两个已是情投意合了,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
如果不是兴儿的那句“他已有了,只未露形。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尤三姐内心里,未必是坚决反对嫁给宝玉的。这样一个“多情”的女子,说她“痴情待君五年”是一心一意,是不是太讽刺了?
在择偶问题上,尤三姐有她的底线,那就是一定要嫁个“可心如意的人”。只是这“可心如意的人”,未必就只有一个。
问题是,她对人家“可心如意”,人家未必对她“可心如意”呢。宝玉已经有了林姑娘;即使没有,家世地位经历如此悬殊,能成就婚事吗?
在尤三姐“可心如意”的人(复数)之中,柳湘莲的条件比较差:“原是世家子弟,读书不成,父母早丧”、“酷好耍枪舞剑,赌博吃酒,以至眠花卧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连娶亲也得朋友资助。没落的世家,一贫如洗,正和尤家不谋而合。
如果柳湘莲不了解尤三姐不堪的过去,只以“朋友的姨妹”的身份,他是有可能接受她的,毕竟美貌过人,堪称绝色。这,恐怕才是尤三姐取中柳湘莲的真正原因。
但是,宁国府的名声实在太臭。只要一沾宁国府的边儿,不管本人清白与否,在别人眼里总是“淫奔无耻之流”了,何况尤三姐还真的有过不堪的过去。
被柳湘莲拒绝之后,尤三姐“以后即使有人替他做媒,也不过是和那姓柳的不相上下,也许还不如他。”然而和柳湘莲“不相上下”的人,也同样不会接受“淫奔无耻之流”。不然,就是甘心做贾珍、贾蓉等人的共同情妇,彻底沦落下去。她既已改悔,怎肯覆水重收、收水再覆?
尤三姐不是为了柳湘莲而自杀。她的死,是由于彻底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