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咱们都在强调:为了铁王座的稳定,李嗣源有多么隐忍妥协、有多么腾挪算计。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就让我们一起检查下他之前辛苦付出的收益吧!
我是大卫的平行宇宙,欢迎关注!
二.历史故事天成元年(公元926年)八月。
平卢之乱在【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 李嗣源谋叛的重重迷雾】一文中,咱们聊到:在符习出兵平叛之际,其监军杨希望为了防止符习站队李嗣源,囚禁了符习留在平卢军镇的家眷;而青州指挥使王公俨出于“大丈夫当如是”的逻辑,杀掉杨希望,自己拥兵据城,待价而沽。
如今尘埃落定,李嗣源坐上了铁王座,王公俨认为是时候收回当初的风险投资了——也该我老王当一回节度使喽——于是轰轰烈烈开展了舆论攻势,宣称“符习公忠体国、能征惯战,什么都好,就是治军有一点过严。我们整个平卢军镇都觉得:如果他不回来继续领导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得知消息时,符习刚刚率兵行至齐州。考虑到此地距离老家还隔着淄州,面对已经充分准备好的王公俨,硬刚过去实在讨不到任何好处。谨慎的符习哪敢用强,无奈驻兵不前。
见到第一步初见成效,王公俨打出第二张牌:代表平卢的全体将士上表,恳请李嗣源册封自己为平卢节度使。
站在王公俨的角度,自己的操作就是河朔诸道各个话事人的心声——乱世军阀不都是以此起家的嘛!但站在李嗣源的角度,画风就完全不同了——如果答应了王公俨的要求,就是背叛了符习这个自己的风险投资人,此举严重背离自己的核心利益。因此,他没打算遂了王公俨的心意;只是,考虑此人毕竟曾经救过符习的家眷,直接拒绝的话,似乎冷了诸将的心,于是以退为进——授予王公俨为登州刺史。
升官,但又没完全升!这让愤愤不平的王公俨大致明白的自己的处境,选择不肯赴任。离水的蛟龙不如蛇!远离青州老巢,自己的小命还不分分钟就交代了!
王公俨向朝廷打报告,称“自己爱兵如子,平卢军镇全体将士舍不得放我离开”。想以此为由,赖着不走!
这一次,武装上访专家李嗣源决定变身,当一回暴力拆迁队。他任命自己的藏獒霍彦威为平卢节度使,以此彻底断王公俨撒泼打滚的可能。
接到任务后,霍彦威率部进驻淄州。现在,王公俨面对的就不再仅仅是曾经的长官符习,而是朝廷的总动员。
原本想着趁乱捞一笔,结果碰上了严打,知道自己斤两的王公俨只能选择服从命令,于乙未(十一日)走马登州。
只是,这一回合,轮到李嗣源出拳了!面对王公俨抽象的索官理由,再没脾气的人也忍受不了——那可是只属于绝对强者才配一用的借口,就连李嗣源自己,当初搞兵变也没敢如此嚣张啊。于是,深明老板意图的霍彦威直接对王公俨下了死手:
丁酉(十三日),(霍)彦威至青州,追擒之,并其【族党悉斩之】(A)。
王公俨盲目的索官之举,差不多就是当初康延孝冲动兵变的完美复刻;更要命的,王公俨还不具备康延孝平蜀时的凛凛神威,失败被杀?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契丹犯境,安审通戍边庚子(十六日),幽州上报“契丹寇边”,李嗣源派齐州防御使安审通率军戍边。
暂停一下,拥有上帝视角的诸君应该清楚:彼时,契丹话事人耶律阿保机已经临近生命终点,随时都有可能回归长生天,仅余的精力全都放在“如何妥善安置铁王座接班人”上。常规而言,是没有余裕跑到边境撩拨同为超级大国的后唐。
那么,出现这种状况,就有两种可能:
为了防止后唐发动攻势,契丹人趁着战争迷雾,主动挑衅,逆向使用“能而示之不能”的用兵策略。
所谓的寇边,不过是契丹人小规模的、骚扰性质的日常“打草谷”,但幽州军镇刻意夸大了敌情。
前者不过是“兵者,诡道也”的具体应用,虽然不见得聪明,但总还没超出碳基生物脑洞的上限;至于后者,幽州军镇有什么理由要如此?
还记得彼时的幽州节度使是谁吗?对了,正是刚刚被李嗣源用冤假错案敲打过的赵德钧。无论刘殷肇是否真的叛乱,至少这顶大帽子是真的被扣到头上过——既然李嗣源对负有领导责任的赵德钧网开一面,那赵德钧就有必要投桃报李,回馈老板的恩赐。所以,他故意夸大敌情,让李嗣源有机会将安审通这样的能力过硬的心腹派去接管幽州部分戍边之任,就是一个兼顾里子面子的好方法。
这绝不是什么阴谋论。
君不见,提交军情三天之后,赵德钧再次打报告,表示不想继续使用李存勖的赐名(李绍斌),希望能够恢复本名。这种纳投名状的举动迅速得到李嗣源首肯。
君不见,后唐末年,赵德钧和石敬瑭争先跪舔契丹之际,失败的赵德钧悲哀地发现,除了嫡系部队,所部幽州士卒逃得比自己还快。
(赵)德钧父子自团柏谷南走潞州(今北京通州;非夹寨之战的山西潞州),一行兵士,投戈弃甲,自相腾践,死者万计。
国民党干将、绥靖区司令官王耀武就痛心疾首地吐槽过:放五万头猪,共产党用三天也抓不完。足见,若是幽州士卒当真一心,起码不会因为踩踏而自损万人!
有李嗣源坐镇,赵德钧成为后唐的北京屏障。当李嗣源故去之后,再也没有约束的赵德钧却摇身一变,成了卖国贼。
人性只有在某种压力下才会表现出美好和睦的一面,否则总是邪恶的。这种压力一般是指法律、秩序、规则等暴力工具。——马基雅维利【君主论】
内政即外交马楚境内豪横如节度使辈已臣服,李嗣源基本坐稳了后唐的铁王座,终于可以将注意力转向境外。
在批准赵德钧恢复原名同日,李嗣源也没忘记处理马楚的事情:
天策上将军、湖南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兼尚书令、楚王【马殷】(B)加检校太师、守尚书令。
鉴于尚书令干的是执行的活儿,可知马殷的尚书令与孟知祥的侍中一样,这种所谓的升职仅仅是象征意义的遥领,其本质不过是李嗣源在昭告天下:马楚这个小弟,现在是我罩着!
所谓大国之内政即外交是也!嗯……这句话反过来说其实也成立,即:当大国开始降低外交优先级,就意味着已经变成所谓大国了。举一反三:任何强大的组织、个人开始收缩外部影响、减少对外输出,别怀疑,就是变弱了。
赐春冬衣冬十月,甲申(初一),李嗣源赐百官春冬衣。
看似流水账的一句话其实表达了司马光深深的恶意。
胡三省引用【五代会要】,指出:这批春冬衣并不是李嗣源时期生产的,其真正的制造商其实是已经入葬雍陵的先帝李存勖。
请诸君回忆一下,当初李存勖放弃平叛,从万胜返回洛阳时的窘境。彼时,朝廷部队途径罂子谷,为了鼓舞低落的士气,李存勖打算给士卒发放最上等的袍带。可惜,库房的钥匙攥在洛阳皇宫的刘皇后手里,征途中的李存勖如何能拿出袍带赏赐将士呢?
如今,半年过去了,李存勖自己都已经埋进雍陵;可篡位的李嗣源居然能从前任的库房里,拿出来曾经救急时都找不到的工装——你就说:
要是当初能干好分蛋糕的工作,李存勖还至于身死道消吗?
如果李存勖没死,践行仁厚爱民的为君之道,天下便有一统之可能,后续石敬瑭出卖幽云十六州的事情,也就失去发生的前提条件,国家欣欣向荣、百姓安居乐业,是不是就可以期待了?
换了我是司马光,对李存勖的恶意只会更大,哪里会像他老人家那样,表现得克制、隐晦!
什么,不是还有人觉得李存勖做法尚可接受吧?那不妨看一下,在他刻薄对待当初一起打天下的勋臣同时,又是如何“善待”新近得宠的近臣吧:
刚刚灭梁时,降臣封陈俊和储德源就因为曾经保护过受宠的伶人周匝而得到刺史大位。要命的是,此时还有无数百战功臣没有得到提拔呢!
兴教门之变前,洛阳遭灾,百姓、士卒冻饿而死之际,李存勖却因为有音乐特长而任命前蜀降臣严旭为蓬州刺史!
如此荒唐之举,不一而足!
毛璋移镇壬辰(初九),李嗣源下诏,要求静难节度使毛璋移镇昭义军镇。
这并非李嗣源突发奇想,在此之前,经过多方情报收集,有证据显示:毛璋在镇,骄奢僭越,所行不法,训卒缮兵,有跋扈之志。
作为一个成熟稳重的管理者,李嗣源十分清楚要求节度使移镇,对其意味着什么;以及,如果节度使决定反抗,又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因此在下令移镇之前,他就安排好了托底工作——任命颖州团练使李承约为静难节度副使,以牵制毛璋,防止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正如李嗣源担心的,甫一接到调令,毛璋是抗拒的。在他看来,自己拼了命跟着李嗣源打生打死,图的不就是能够骄奢淫逸,不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吗?
至于说在自己的军镇训卒缮兵就是有异志,这事儿的槽点太多,都不知道从何吐起!
是,反叛者都会训卒缮兵——但你得承认,这事儿本来就是节度使的分内之事啊!
我努力怎么成罪过了?
身为老板,不应该倒果为因,将凡是训卒缮兵的节度使都判定为谋逆者啊!
的确,在“训卒缮兵”这一点上,李嗣源的指责的确离谱,让人无法苟同。不过,掌权者要收拾不听话的手下,依仗的永远是实力;至于罪名,不过是维系面子的借口罢了!
同理,毛璋敢于抵抗,自然也是有实力为自己背书。与之前张谏、于可洪、刘殷肇这些没有名气的小虾米不同,毛璋可是绝对的实力派——早在夹河之战,他就已经作为郭崇韬的副手,为晋军的最终胜利立下汗马功劳,得镇节度使便是明证;而在不久之前的平蜀之役,毛璋同样功勋卓著。
显然,在毛璋视角中,自己是一个能力、业绩、威望全都九十分以上的六边形战士,有足够的实力跟领导叫板。
然而,李嗣源早已“预判了你的预判”。之前派过来的李承约一面自己不停劝谏;一面策反了毛璋手下的观察判官、长安人边蔚。两人反复在毛璋跟前摆事实讲道理:
你看,咱们现在的静难军镇治所邠州(今陕西省咸阳市)地处关中,可关中早已不是盛唐时代的那个天府之国了,连粮食都不够吃,必须靠皇帝通过大河补给才活得下去。
反观昭义军镇,治所潞州——那可是当初李嗣昭抵抗朱温的我朝重镇,是不是暗示老板把你当成他的李嗣昭啊?这是多大的荣誉啊!
啥,你说李嗣昭的儿子们现在都已经去另外一个世界了?的确,比如李继韬,是被朝廷明正法典了,可那是他们自己作的嘛!只要好好打工,比如李继忠,人家过得那叫一个滋润!
审时度势之后,毛璋总算看清形势:
李嗣源已经坐稳铁王座、一呼百应;
李承约手握精兵、坐镇在侧;
自己内部人心离散、全无斗志。
无论怎么讲,以一镇之力实在翻不出什么水花,还是服从命令吧。
敲黑板,划重点自从被李存勖委以平叛之任起,李嗣源就一直精心布局,中间无论发生什么意外,既没有冲动胡来;也绝不躺平摆烂,永远不问得失,只是埋头苦干。如今,终于迎来丰收季。
后唐的基层武将或许还心存侥幸,想着挑战新皇的权威、浑水摸鱼;但能真正接触到上层动态的节度使级别高官,已经看清时势、放弃幻想了。这才陆续出现诸如“霍彦威诛杀想闹事儿的王公俨”、“赵德钧知趣递上投名状”以及“毛璋在军事威压下无奈移镇”的情形。
一句话:身处纷繁复杂到难以预测的大环境,与其患得患失,不若只问耕耘,静待花开!
三.眉批A.【族党悉斩之】既然是族党悉斩,王公俨的小弟、支使、北海人韩叔嗣也逃不掉刀下亡魂的命运。不过,好在韩叔嗣还是有家人得以脱身。
韩熙载,韩叔嗣之子,就是这场兵变的幸存者。考虑到北方全都是后唐的地盘,他决定逃往杨吴。送他离开伤心地的,是其密友、汝阴人、进士李毂(亦称李谷)。
两人在唐吴国界正阳镇分别,临行前,因愤恨而满脑子都是复仇的韩熙载立了一个flag:以我之才,多半能在杨吴坐到一国宰辅之位,到那时,当“长驱以定中原”。
冷兵器时代,以南统北的难度堪称地狱,自秦已降,两千余年,只有朱元璋一个成功案例;但在乱世,区域性、临时性的南胜北,还是有典范的,比如:伍子胥攻楚、刘裕取关中……其中,伍子胥便是韩熙载对标的偶像。
韩熙载确实不是在夸夸其谈。
李昪(即徐知诰)代吴建唐,召韩熙载为秘书郎。
李璟嗣位,迁吏部员外郎,史馆修撰,兼太常博士,拜中书舍人。逐渐升任虞部郎中、中书舍人。交泰年间拜户部侍郎,充铸钱使。
后主李煜即位后,历任吏部侍郎、兵部尚书、勤政殿学士承旨等。开宝元年(968),升任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
妥妥宰辅级别的高官了!
至于功绩:
韩熙载于南唐初创时,完善了其典章制度;在后期的货币改革中,亦多有贡献。
在石敬瑭初建后晋之际,韩熙载审时度势,两次上疏,切谏北上平定中原。 彼时,辽太宗耶律德光病故于归途、后晋国力空虚,正是天赐良机。
至此,他与自己的偶像伍子胥差相仿佛。然而,南唐国主李璟并非吴王阖闾,临大事却短于取舍,觉得韩熙载的上策实乃下策,舍不得中止对闽越的用兵,最终搁置韩熙载建议。结果呢?就此彻底丧失北定中原的可能。
大家都身处吴地,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在南唐这个不求上进的平台,韩熙载的个人力量无从放大,至死也没能实现“英雄造时势”的抱负!
不过,诸君也不要为彼时的韩熙载真的感到惋惜……因为,随着后主李煜主政,最让人憋屈愤懑的时代才款款而来!
一方面,是李煜面对后周时的唯唯诺诺;另一方面,是李煜对百官的刻薄寡恩。于是,我们见到南唐的地盘日益缩水的同时,李煜的群臣也陆续被赐死。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就是在这个背景下诞生的,是李煜采取特务手段监控大臣的历史记录。
东厂、西厂、锦衣卫纷纷表示惭愧:搞特务统治,还得是人家文化人啊!
韩熙载再有大才,在这种环境下,又能有何作为?
B.【马殷】A:天策上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守太师、楚王、尚书令。
B:尚书令、中书令,太尉、司徒,秦王,天策上将……
如果不仔细比较,以上两个title简直可以混为一谈。
但,什么事情都怕较真儿!前者,是割据湖南的楚王马殷;而后者,是混一四海的天可汗李世民——表面看,大家都是天策上将、尚书令、位列三公;但,两人能是放在一起讨论的吗?
然而,世界上就是有一种东西要人为混淆这种边界,那便是奢侈品。按说,将这两种天差地别的价值放在一起讨论,本该是极其离谱的;然而,事实证明,”认为这种想法离谱“才是真的离谱——君不见,即便奢侈品溢价高耸入云,购买者依旧摩肩接踵!
对了,马殷建立楚国后,改潭州(今长沙)为长沙府,作为国都。这是湖南境内历史上唯一的以长沙为中心所建立的国家政权。
没用的冷知识又增加了!
四. 参考资料: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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