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细雨过后,天便凉了起来,这个“凉”字,似乎是秋天独有的。冬天的低温谓之冷,早春天气,穿着毛衣的脊梁突然躁热起来,春天就出发了。偶尔天气突然间变冷,便又谓之“倒春寒”,仍然不用“凉”字。秋天到了,母亲打电话时总爱说:天凉了,多穿件衣服。一个“凉”字总带有悠远伤情的韵调,比如友情、比如爱情、比如心,热着热着突然凉了,就意味着缘尽,缘尽就会分手,分手总是凉的,有无可奈何的忧伤。
秋天多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新生入学,新兵入伍,新职员入职多在秋季,一切都是新的,新鲜、陌生、孤寂、迷茫,既有对过往的怀恋和追忆,又有对未来的希望的模糊憧憬。比如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孩子,带着美丽的梦想,来到陌生的城市里读书,初来乍到,人生地疏,又远离家乡亲人,偏偏这个季节又多个中秋佳节,拿着学校里发的月饼,却对着天边跷首,不免望月伤怀,顿生乡愁。
秋天的阳光格外灿烂,雨后的清晨推窗,湿润的空气清爽怡人,突然间想出去散散步,穿过密密的槐林,透过树杈的隙间,看那高远幽兰的天空,白云千姿百态,瞬息万变,或如姣兔奔跑,或如碧海翻浪,或如玉树琼枝,厚重处如层层棉絮,轻淡处如缕缕蚕丝,正醉心于赏玩,一瞬间“往事如云烟”的句子莫名的跳了出来,不免又生人生匆匆的几多感慨。
一年四季的轮回始于春天,种子发芽,小草吐绿,树叶子一片片长大,春天是叮当作响地向夏天走近;夏天忙着拔节,忙着抽穗,忙着灌浆,仿佛一头顾不上抬头,忙着咯吱咯吱吃草的老黄牛。可是到了秋天,季节在岁月的拐角处,仿佛也迟疑彷徨了起来,生命由初生到繁盛,再往前走,注定要从繁盛走向衰微,于是吃着吃着不吃了,忙着忙着不忙了,开始慢慢地回头,慢慢地思索,开始懂得了怜惜。早晨梳头时突然发现了鬓角的第一缕白发,仿佛看到秋天的第一片黄叶,那是生命转折发出的鲜明信息,心中不禁一紧,思及自己都已有了白发,父母还能陪我们多远?倍感亲情的珍贵;儿女一天天长大,小鸟出巢的日子靠近,突然间想停止了在外的打拼与漂泊,想静静地守在家里,喝喝茶,陪爱人多说说话,陪孩子多写会儿作业,陪父母多唠唠柴米油盐的家常话。
秋天来临,树叶子一片片飘落,枝干向天裸露,光秃的枝条坚硬而沉默地站立,随风而舞,根本看不出它还倘存生命的讯息。春天到来,它们依序醒来,抽枝发芽,夏天疯长,秋天到来的时候,却是满枝颤然的果实。一根冬瓜的秧儿,纤细如指,可到了秋天怎么能结出那么硕大的一个瓜来,真是生命的奇迹!树叶子变黄了,果子也成熟了,瓜秧子蔫了,瓜也该落了,这便是生命的自然历程,是生命过往的痕迹,是曾经走过的真实证据。而人呢,面对生命的秋季如期而至,又不禁向内扣问:在过往的季节里,你留下几许生命的痕迹?
秋天绵绵的阴雨极易沟连起伤感,秋天又不滞于伤感,在伤感中渐渐变得成熟与坦然。秋风渐起时,面对冬天的步步靠紧,面对枯黄与飘落,却多了几分坦然与沉静,该来的已经来了,该去的一样要去。曾经过往的不曾虚掷,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