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阿孬作为故意杀人案的从犯，被依法判处十年有期徒刑投监后，在狱中，他虽然吃了不少苦、受了许多罪，但由于他改造态度端正，诸方面表现积极，最终只在里面待了八个年头，于第九个春暖花开的时节，被释放出来。
阿孬孑然一身，拖着满身心的疲惫回到家中。此时的家，其实不过是套仅只有30多平米的旧房屋，当初是他与前妻结婚时首次购买的。出事以后，阿孬受到刑事处罚并附带民事赔偿，家中所有财物（包括轿车在内），均被法院拍卖低了债。唯剩下这套房子，否则，他此次回来就只能沦落街头。
阿孬打开家门，走进屋内，一股暌违已久的阴冷而潮湿的霉味迎面扑来，让他难免蹙紧眉头，赶紧开窗通风，打扫卫生。忙乎了半天，才在一个旧木凳上坐下来。
家中四壁萧然、了无生气的光景，使阿孬百感交集：八年啦，斗转星移、物是人非，弄到如今地步，全怪自己自作自受、罪有应得……阿孬垂下头，深深地陷入自责之中。
不过服刑期间，阿孬也曾遇到过一件令他觉得欣慰的事。那便是：在他入狱第三年，有消息传来杀人案主犯花教练，跑到海南岛一个穷乡僻壤的村落里，最终，仍被缉拿归案，判了无期徒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呵！”那些天，阿孬的心情莫名兴奋，以至于睡梦中都在咕嘟这句呓语。
二
阿孬回家后，人身，固然自由了；思想，也固然轻松了。然而，他过得并不快乐，甚至可以说，过得还相当憋屈。究其原因，只有他心里最清楚，真正哑巴吃黄连——有苦没法说。
要知道，早在狱中未释放时，阿孬便为将来回归社会后作过一番谋划：最好还是继续从事水产生意，毕竟业务娴熟、轻车熟路。然而，回来后才发现，理想与现实间差距太大，时过境迁，情况已不可同日而语。
具体地说，做生意需要本钱。可眼下阿孬两手空空、身无分文。他原指望回来后设法找过去哥们、好友借点钱，赚钱后再归还他们。岂知一连跑了好些天，结果：要不，人躲着不见面；要不，人虽然见了面，但对方一听说借钱，如同惊悉丧失考妣一般，立马哭丧着脸，表情痛苦地哭穷：目前资金周转难以为继，恨不得找别人借钱，实在爱莫能助！
阿孬神情沮丧地踟蹰在路旁人行道上，只觉前景黯然、漫无目标。残酷的现实，使他自然联想起那句“有茶有酒多兄弟，急难何曾见一人？”的古语。古人不余欺也！说话入木三分、不无道理。阿孬深叹了口气。
三
因为没有本钱，阿孬的水产生意暂时无法做。无奈之下，通过一位本家亲戚的介绍，阿孬来到庐西城一家名曰“盛世雅庭”小区担任保安工作，这才勉强解决了生活上燃眉之急。
没承想，当保安半年后，阿孬遇到一件做梦都想不到的事。这件事，改变了他后来人生的格局，也成为他事业振兴的滥觞。
那是个深秋傍晚，阿孬下班以后，骑着某业主馈赠于他的旧自行车回家去。此时，夕阳已然落山，西边的天际，被晚霞涂抹成一片玫瑰色。一阵金风吹来，让他浑身说不出舒爽，嘴里不免哼起小曲，脚下不紧不慢地踩着车轮。
可当他骑到“光明湖”附近时，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呼救声：“救人啊，快救人啊，有个女人跳进湖水里啦！”
阿孬心中一凛，连忙拨转龙头向“光明湖”边疾驰而去。此时，事发点栈道上站着一些散步的人，大家正紧张地伸长着脖颈望着湖面，手里还比划着说些什么。
阿孬停稳自行车，眼光随着众人视线往前一看，只见前方十米开外湖面上，有个长发人头在上下沉浮，情况相当危急。阿孬见状，并没多想便“扑通”一声扑进水里，以最快速度游到跳湖者身旁，伸出左手托住她，然后，依靠右手奋力往回游。到达岸边时，栈道上众人施以援手，大家手忙脚乱地将女人抬到湖边草地上。
当阿孬抬眼看清女人面目时，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阿慧么？熟悉的瓜子脸，漂亮的柳叶眉。只是此时，她的脸色煞白、毫无血丝，眼角处刻着些许鱼尾纹，柳叶眉也稀疏了，一双大眼睛虽说闭合着，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凄苦。
四
不错，被阿孬救上来的人正是阿慧。正当阿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阿慧在众人帮助下吐出许多湖水后，神志逐渐清醒过来。面对身边围着的人，她明白了发生什么事。然而，当她目光游移到穿着保安制服的阿孬身上时，瞬间也愣住了：
“你是？”……
她嘴唇翕动着，正要继续发问，阿孬却迅速蹲下身子，双手怜爱地扶住她的肩头，以此动作回答了她想问的话。
围观的人告诉阿慧，正是这个保安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跳下水把她救上来，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阿慧听罢，看着浑身湿透的阿孬，把头埋在他胸前“呜呜”地哭起来，直哭得花枝乱颤、泣不成声。
这时，人们从两人举止中，发现了端倪，纷纷表示惊叹：真乃无巧不成书，居然还是熟人，缘分啦！
阿孬没作解释，只是掏出手机联系上一辆“滴滴”车。须臾功夫，车便停在马路旁，阿孬与众人挥手再见。随后，一手挽着阿慧，一手推着自己自行车朝着“滴滴”车走去。
走出一段路，身后还传来：
“这保安真是个好人，见义勇为，应该给他上报表彰！”的声音。
五
“你怎么会跳湖自尽呢？”在《爱心》咖啡馆一隅，阿孬盯着阿慧风韵犹存的脸庞诧异地问。
阿慧抿了口手里的咖啡，放下杯子抬起头，眼睛里充盈着忧郁的神情，叹息道：
“哎，说起这事，话可就长咯！”
于是，阿慧跟阿孬说出了事情的原委。
阿孬入狱后第五年，阿慧在棋牌室认识了一位外省籍来本县推销药材生意的马老板。
这马老板是个有背景、且精明强干的人，因此，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财运亨通。闲暇之时，马老板喜欢到棋牌室消磨时光。这样，便认识了阿慧。
马老板时年已届半百，家中有妻室、儿女。但见到阿慧后，被其美貌所迷倒，于是诳称妻子已病故追求起阿慧来。但见他，出手阔绰、财大气粗。仅见几次面后，便隔三差五地邀请阿慧和好友去高档饭店吃喝玩乐，而且还花重金为她购买时尚服装、化妆品，及金银珠宝首饰。马老板的举止，惹得阿慧的好友闺蜜们羡艳不已，纷纷夸赞阿慧时来运转，上帝给她送来个钻石王老五。听得阿慧心里美滋滋的，误认为后半生终于有了依靠。
快乐的时光，总是转瞬即逝。一晃，两人如胶似漆地相处近两年时间。就在阿慧考虑着要嫁给马老板时，突然，马老板因行贿受贿、推销假药之故，东窗事发被逮捕了；而马老板妻子闻讯也从老家赶过来。阿慧这才知道受骗了，然欲哭无泪，一时间仿佛从幸福的山顶，猛然跌进万丈深渊。
更让阿慧寒心的，还是过去那班赞誉过她的好友闺蜜们。此时此刻，兴许担心牵涉到自己，便开始像躲避瘟神样躲着她，不再愿意与她来往，甚至还在背后散布她谣言。人情似纸张张薄呵！里子、面子都丧失殆尽的阿慧，万念俱灰，前思后想只有选择跳湖自尽，才能拯救自己苦难的灵魂，做到一了百了。
阿慧的这席话，听得阿孬柔肠寸断、悲不自胜，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安慰、劝解她，只好站起身来走近阿慧身旁，动情地伸开双臂将她身体紧紧地拥抱在自己的怀中。
“此时无声胜有声”，这时咖啡馆的背景音乐，传来曾轶可演唱的歌曲《有可能的夜晚》中，那缠绵悱恻的轻盈飘逸的歌声。
六
阿慧知道阿孬心中仍然憧憬着从事水产生意，但缺乏本钱后，为报答他知遇和救命之恩，作出一个大胆决定，她当即找到阿孬，直言不讳地对他说：
“你还愿意娶我吗？如果愿意，我搬到你那儿住，把我刚买没几年的房子卖掉，房款给你做生意资本。如果不愿意，就……”
阿慧肺腑之言，深深打动了阿孬，如此美意，阿孬焉有不愿之理！所以，她的话未说完，阿孬便抢过话头：
“那太感谢你了，我焉能不愿意，只怕委屈了你啊！”
于是，一个秋高气爽的上午，两人去县民政局领取了结婚证书。接着夫妻俩邀请几位亲朋挚友，坐在一起简单地吃了顿饭，算是履行了仪式。时隔不久，阿孬的账面上便收到阿慧转来的卖房款。
手里有了钱，阿孬首先跑到年轻时曾学徒过的南方，师傅虽已去世，但他找到师兄弟们，落实好进货渠道，然后回来，将自己的住宅临时改成门面房，做起熟稔的水产生意。
由于阿孬货源来得正宗，价格又比别家卖的相对便宜，关键，夫妻俩都是有过坎坷经历之人，懂得与人为善、和气生财的道理，对每一位来店的顾客，无论买与不买，都能做到一视同仁、童叟无欺，所以，生意很快有了起色。每天晚间，夫妻俩辛苦忙碌一天后，坐下来盘点货款收入时，望着大把的钞票及扫码收款，心里总是热乎乎的。他俩似乎看到：美好的生活，正在微笑着向他们招手！
七
当然，阿孬水产生意的振兴，除去夫妻俩起早贪黑、辛勤打拼外，最主要的还是得亏“贵人”相助。这个“贵人”，不是别人，正是阿孬自己的儿子。
想当初，阿孬前妻将阿孬和阿慧二人捉奸在床后，愤懑交加，毅然决然地与阿孬离了婚。那时，两人的儿子——晓彤，已经考取大学走了。阿孬被判刑后，晓彤曾去狱中探视过他。愧疚的阿孬，考虑到儿子学业繁忙、奋斗要紧，便劝他往后不要再来，以免影响自己的前途，晓彤颔首应承了。
晓彤大学毕业后，考取省直机关公务员，被分配至省委办公厅任秘书。随后，经过十几年奋斗，被提任为秘书处处长。儿子的进步，阿孬打心眼里由衷替他高兴。
只是近期来，阿孬夫妻俩感觉有些纳闷，不知为何，生意陡然火爆起来？表现为：不止那些闻名遐迩的大酒店纷纷来人、来电要求供货，就连各级机关的内部食堂，也跑来凑热闹购买水产品。
这个谜，直至阿孬50岁诞辰那天才被解开。那天下午，儿子晓彤突然驱车带着媳妇和孙女赶回来给他庆生，阿孬这才知道：原来儿子晓彤，早于上个月便被组织上委派到市政府担任副市长。
“噢，是这么回事！”阿孬夫妻俩如梦方醒、相视无语。
儿子告诉父亲：他们这次回来给父亲庆生，是悄无声息的，谁都不知道，连他母亲——阿孬已改嫁的前妻都没告诉，更何况，不愿惊动县里任何人。
阿孬高度赞扬和充分肯定儿子做法。并让儿子、媳妇放心：往后，他们老俩口做生意，决不会干拉大旗作虎皮的勾当，只会秉持货真价实、薄利多销、诚信为本、优质服务的原则，真正做到勤劳致富。
2023年3月28日
作者简介：程水葆，又名李懿，网名滴水穿石，安徽南陵人，祖籍肥东。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安徽省音乐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多次在各类报刊、杂志，网络平台上发表。已出版散文集《心田里的足迹》《心田里的耕耘》《镜湖絮话》等多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