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房子,青砖黛瓦,雕梁画栋,是清朝年间留下来的,见证了我们家族几代人的酸甜苦辣。它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静静地伫立在那里,守护着我们。我从小就在这老房子里长大,对它有着深厚的感情。老伴也舍不得,她常说,这房子是我们的根,是我们的家。
可是,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家未来的希望。省重点大学,是多少孩子梦寐以求的机会啊!可是高昂的学费,就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靠着几亩薄田过日子,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我曾经想过让小军放弃上大学,像我一样留在村里种地,可是一想到他眼里的渴望,我就狠不下心。
思来想去,我最终还是决定卖掉老屋。就像老话说的,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我得给儿子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让他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联系买家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看着赵中介用脚踢着地上的碎瓦,漫不经心地估价,我感觉祖宗的脸面都被我丢尽了。三十万,对赵中介来说可能只是一笔普通的生意,但对我来说,却是割舍了一段家族的历史,一段无法用金钱衡量的回忆。成交的那一刻,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回家后,我绕道去了祖坟,跪在祖宗的坟前,将我的决定和苦衷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我知道这样做对不起祖宗,可是为了儿子,我只能这么做。就像候鸟为了下一代,不得不离开温暖的巢穴,飞往遥远的北方一样,我必须做出牺牲,给儿子一个更好的未来。
小军知道我卖了老屋后,非常生气,好几天都不理我。他是个孝顺的孩子,他知道这老房子对我的意义。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晚上,他才来到我的房间,跟我说:“爸,我不想让您背负这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傻孩子,这不是负担,是希望。就像农民伯伯播下种子,虽然暂时看不到收获,但只要用心耕耘,总有一天会迎来丰收。”
送小军去大学的那天,我特意穿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在车站,他眼眶红红的,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我把他推上了车,大声地嘱咐他:“好好学习,别的不用想!”汽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远,我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重。
大学四年,小军从没跟家里要过一分钱。他靠着奖学金和打工,不仅解决了学费和生活费,还经常往家里寄钱。他就像一颗在贫瘠土地上顽强生长的小草,最终长成了参天大树。
后来,小军考上了研究生,又读了博士,成了我们村里第一个博士。村里人都说我家祖坟冒青烟了,我却觉得,这青烟不是从祖坟里冒出来的,而是从那座被卖掉的老屋里升起来的。那老屋虽然没了,但它却像一颗种子,在小军心里种下了希望,最终开花结果。
小军博士毕业后,在省城一所大学当了教授。他每次回村,都要去看看那座曾经的老屋。新主人把房子修缮一新,墙上的裂缝不见了,门楣上的雕花也更加清晰了。有一次,他问我:“爸,您后悔吗?”我正在修剪月季,听到他的话,我停了下来,笑着说:“后悔什么?那房子本来就是要传给你的,现在不也传给你了吗?只不过换了一种方式。”我又接着说:“你现在每写一篇论文,就是在给咱家盖新房子,比那老屋强多了。”
去年夏天,村里为小军举办了表彰大会。当主持人念到“现在请我们村第一个博士——李军教授上台发言”时,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和老伴坐在角落里,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军的发言很简短,却掷地有声:“这个博士学位,是用一座老屋换来的。那座老屋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却在关键时刻,让我得以追逐梦想。所以我要说,真正的传家宝,不是砖瓦,而是知识。”
这些年,村里的年轻人纷纷考上大学,有人来问我有什么经验。我就指着墙上小军的照片说:“看到没有?这就是我家的新房子!”
前几天,小军打电话说要在城里买房,接我们去住。我笑着拒绝了,我说:“村里挺好的。”放下电话,我走到院子里,看着夕阳西下,晚风吹过金黄的稻田,带来阵阵稻香。我突然明白,那座老屋不仅换来了小军的未来,也换来了整个家族的希望。
就像一位老船长,用自己破旧的帆船,将儿子送到了知识的彼岸。而儿子,则驾驶着更加先进的轮船,驶向了更广阔的海洋。老伴常说:“咱们家最值钱的不是房子,是教育。”我深以为然。因为我知道,一座老屋,换来的不只是一纸文凭,而是改变了一个家族的命运。那些年的艰难抉择,那些夜晚的辗转反侧,在看到儿子穿上教授服的那一刻,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