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被兄长卖进裴府的那天起,水碧就明白一个道理:
美貌既是她的原罪,也是她的利器。
她曾卑微如草芥被人踩在脚底,也曾宠爱加身风头无两,
婢女、姨娘、正室夫人、后宫妃嫔,没有一个能完全概括她的身份。
她遇到过很多人,有的爱里夹杂恨,有的恨里又掺着爱。
她经历过很多事,好的坏的,但没有一件能把她彻底打倒,
她像一叶孤舟,在春雷响彻的渡口横行。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回首往事,
水碧觉得她这一生不过就应了八个字:爱恨嗔痴、错付情郎……
1
今年是水碧进裴府的第六个年头,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个叫“陈英”的旧名,也忘了陈家那对曾经卖妹求荣的兄嫂,直到小丫鬟沛儿神色匆匆地跑进屋子,打断了裴家大爷与水碧说笑的兴致。
“站住,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裴云礼语气不悦,“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急成这样?”
“奴婢该死,扰了爷和奶奶的午歇。”沛儿忙跪下来磕了个头告罪,回禀道,“周管家派人通传,方才来了个粗鄙妇人,自称是奶奶娘家的嫂子,多年未敢打扰,只是如今她家相公病重,怕是活不长了,思妹心切,才上门求奶奶回去一趟看看……”
沛儿说完,屋里仍旧静悄悄的,她忍不住偷瞄床上的二人有何反应,却见到了好一副春意盎然的美景——如今已是四月时节,因嫌天热,床上午歇的二人皆未着寸缕,肌肤相贴。
与西院貌若好女的二爷不同,大爷裴云礼身躯高大,肌肉分明,颇具男子气概,而大奶奶陈氏则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除了倾泻在锦被上的大片青丝和一抹圆润白嫩的香肩,其他部位被遮了个干净。
然而,在沛儿看不见的另一边,却有更多旖旎风光。裴云礼眼眸低垂,一只手掌便掐住水碧的腰,手指勾了缕青丝放在鼻尖嗅闻,若无其事地问,“夫人,你想回去吗?”
水碧飘远的思绪还未回归,看在裴云礼眼里却是沉默,他眼底的愠色更浓,用上三分力气扯了扯掌心的青丝。
“嘶——”水碧一个激灵回神,嗔怪地瞪了裴云礼一眼,心里不悦,张口说的话却娇嗲得令人发腻,“哎呀爷,您这是干什么呀,真讨厌。”
“水碧自从进了裴府,便早已和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断了个干净,如今既遂心愿嫁给了夫君,您就是水碧的天,从此以后我的心里只装得下您一个人,再也放不下别人了……”
“真的?爷可不信。”话是这么说,可裴云礼眼里笑意却早已暴露了他真实的心情,抬手抚上了水碧的胸口,“我得自己亲手摸摸……”
2
“哎呀,爷真是的。”水碧主动抬头去吻裴云礼的唇角。
二人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跪在地上的沛儿听得面红耳赤,头埋得更低了。
吃够了豆腐,大爷裴云礼才摆出一副守礼知节正经人的模样,对水碧说,“话虽如此,到底是亲兄妹,既是你兄长病重,按理还应当回去瞧瞧。也罢,一会儿叫周管家套车送你去一趟,再拿些银子送与他买些好汤药,只一件事,记得早去早回,外宿是万万不可的……”
“晓得、晓得。”水碧笑着捂上了耳朵,“真没想到,爷这般性子有朝一日竟也如此啰嗦……”
“小没良心的,我这都为了谁?”裴云礼点了点水碧的额头,佯怒道,“今晚说什么都饶不了你。”边说笑着,边唤道,“沛儿去打水来,叫人在外面候着,一会儿进来伺候你家奶奶更衣。”
沛儿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外头早已备好的温水送了进去,便眼观鼻鼻观心,和众丫鬟们一起等在了门外头,因为知晓自家爷和奶奶恩爱异常,连洗脸擦身这样的小事也不假他人之手,都是亲力亲为的。
“沛儿,问你个事儿”,等在门口的时候,水碧房里的两个梳头丫鬟夏荷与夏桑嘻嘻笑着,凑过来问,“方才我同姐姐打赌,昨个儿奶奶不当心打碎了书房里爷常用的那个花樽,今儿爷知道了什么反应,你正好中午在屋里轮值,快给我们做个见证,爷知道后到底恼了还是没恼?”
沛儿脸上终于浮现出促狭的笑容,朝屋里努了努嘴,“莫说恼不恼,咱们爷可说了,只要奶奶高兴,便是扔着玩也无妨,只当心别割伤了手!”
“天爷……”夏桑惊得眼睛都直了,喃喃道,“且不说那是个西洋来的金贵玩意儿,那花樽可是老夫人从前赏下来的。奶奶可真受宠啊,要是爷能这么对我,这样的日子但凡过上一天,我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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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儿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年长些的夏荷则是出声提醒道,“快别胡说,你又忘了咱们府里的禁忌了,也不想想先头那位大奶奶是怎么没的?”
夏桑鄙夷道:“还不是西院二爷手下那些人搬弄是非,竟然说先头那位大奶奶是被爷一贴汤药毒死的,先不说咱们爷是何等的人物,就凭先大奶奶生下了爷的长女欢姐儿,他也不可能这么做呀……”
夏荷见夏桑还要辩解,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行了,我的小姑奶奶,在这府里头只有口风严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沛儿心想,说得没错,这也是她的生存法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的心里自有一杆秤。
丫鬟们在外面悄声交换秘辛的时候,屋里的夫妻俩也慢慢起身。裴云礼走到床头,将梳妆台上一只精巧的盒子打开,一根约莫二指长、通体翠绿、笔直圆润的碧玉簪子露了出来,旋开银簪套簪子根部锐利无比,凑近还能闻到从簪子上散发出的淡淡药香。
他十分珍爱地拿起簪子,眉眼温柔地对水碧说,“伸手。”
水碧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接着坐起身来,将纤秀白嫩的指尖递到了裴云礼面前,眼睛眨也不眨,任由他用簪子锋利的根部在自己的手指上划开一道口子,然后任由鲜红的血渐渐流淌直至浸润簪子根部,喝饱了血簪身原本的翠色也更显妖艳。
“疼吗?”裴云礼捉住水碧的指尖,将上面残存的血迹舔舐干净。
“一点儿也不疼,妾身都习惯了。只是,自从嫁给爷已有好几个年头了,怎么妾身这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呢……”水碧呢喃,“莫非真是当年在二爷院里伤了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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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礼最不喜欢从水碧口中听到裴云齐的名字,当即皱眉道,“休要胡说,分明是你我的儿女缘分还未到。咱们还年轻,上头又没有长辈催促,便是多过几年快活日子又何妨?”
水碧笑了,“爷说得是,何况您膝下已经有欢姐儿了,妾身不急……”
“哼,那个野种,不过是碍于名声留她在府里给口饭吃罢了”,裴云礼黑脸,“若不是邱素虹那贱人有个当礼部侍郎的好舅舅,我当年非得……”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就别再提了,白白坏了爷的心情。”水碧捧住裴云礼的下巴,在他唇上安抚性地亲了一口。
裴云礼食髓知味,立刻含住水碧娇软的樱唇用力吮吸,反复碾磨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放开。
水碧摸了摸自己水光盈盈的唇,眼波流转,嗔怪道,“爷真坏,妾身的嘴都被您亲肿了,待会儿出去还不被丫鬟们笑话……”
“我看谁敢。”裴云礼笑着,将碧玉簪的银簪套旋回去,放在了水碧的手中,“西域大夫说了,这东西对温养身子可是很有效果的,你要时时带在身边。”
“妾身晓得的。”这簪子据说是西域药师专门为宫廷贵人打造的,用上百种名贵药材煎成的药汁浸泡足足八百天,能不能助孕水碧不敢说,不过倒的确有些别的奇效。
说来也奇怪,这碧玉簪分明是一件死物,却要靠人的心头血来将养,人的心头血只有那么一点,日日放血自然不行,幸而十指连心,得以用指尖血来替代。用这药簪在指尖放血不过两三次,水碧浑身的皮肉便白嫩了许多,如今更是水做得一般,就连指尖的伤口不到一个时辰也恢复得完好无损。
这么一件功用稀罕的宝物,水碧自然爱不释手,不用裴云礼叮嘱,她对外也绝口不提,就连贴身的丫鬟沛儿,也只以为自家主子是跟大爷感情好才日日佩戴这枚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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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簪子,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裴云礼才拍了拍手叫丫鬟们进来伺候二人更衣。一进门,夏荷与沛儿来到水碧身边,夏桑却直奔裴云礼而去,十分殷勤地替他束好腰间的玉带,还跪下来伺候裴云礼穿上云靴,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到处乱觑,双手假借拍打的机会在裴云礼肌肉分明的胸口摩挲。
这些举动一旁的水碧自然看在眼里,唇边却只有一抹不屑的笑意,这些都是她当年玩剩下的招数罢了,这个年纪的小丫鬟们盼望锦衣玉食,想要一步登天也实属正常。
想当年,裴老太太还在的时候,裴家二爷的院子里哪个丫鬟不眼热二爷房里姨娘的位置?当然她也不例外,一步步从底层的小丫鬟爬上来,甚至用尽手段最终勾引到了裴云齐,还得了一个孩子,可惜……
要不是寻芳那个贱人从中挑拨,向老太太告发她与二爷私通,让她在大太阳地下罚跪在碎瓷片上,她的孩子也不会就这样没了……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二爷贪图美色又懦弱不经事,才被寻芳捏住了把柄,为了堵她的嘴甚至给了她一个姨娘的位置。可笑当年院里她们一群貌美丫鬟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姨娘位置,最后竟然被姿色平平的寻芳捡了便宜。
不过,要不是拜这对狗男女所赐,她也不可能和大爷裴云礼这个苦命人相遇相知,最后成功坐上裴家大奶奶的位置,这样说来,还得多谢他们当年造的孽。
水碧正出神,突然头上一阵刺痛,她忍不住哎唷一声,原来是一根青丝被夏荷用篦子勾掉了。
夏荷忙跪下来惶恐告罪,“奶奶恕罪,都怪奴婢手艺不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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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丫头,还不快起来,不过小事而已,有什么打紧的?”水碧笑吟吟地将夏荷扶起来,打趣道,“今后可不能再动不动便跪下啦,不然爷见了,还以为我平日里怎么苛待下人呢……”
“奶奶这是哪里的话,这满府里谁不知道您最是菩萨心肠?”沛儿笑着开口,替夏荷解围,“谁若敢乱嚼口舌,那就是与沛儿过不去,奴婢可是不依的!”
“你这丫头倒是个嘴乖的。”水碧含笑点了点沛儿的额头,随手将一个掐金丝的镯子从皓白的腕子上褪下来赏给她,又扭头问道,“夏桑,你说呢?”
夏桑愣住了,她方才只想借机在裴云礼身边多腻歪一会儿,根本没注意大奶奶说了些什么,当即哑口无言,“奴婢……”
“行了行了,好个粗笨的丫头,连件衣服也半天穿不好。”裴云礼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我自己来,还不赶快给你奶奶梳头去。”
“爷……”夏桑舍不得撒手,揪着裴云礼的衣角,“还是奴婢来吧,这就好了……”
裴云礼虽然对待水碧风度翩翩,实际上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急性子,见丫鬟竟敢反嘴顶撞,当即怒了,一个窝心脚踢过去,口中骂道,“好你个贱婢,爷竟使唤不动你了,主子吩咐做事还敢推三阻四?沛儿,去叫周贵,就说让夏桑的老子娘来府里领人回去……”
此话一出,夏桑当即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她的娘老子原是府里的下人,像她这样两代卖身契都捏在手里的家生子是主子身边最信任的人,倘若安安分分在府里干一辈子,以后不论婚丧嫁娶自有主人家赏下来的尊贵和体面;可若是犯了事被赶出去,那就说明被主人家厌弃,往后也不会有别的人家收留,最后的下场只能是去做最低等的贱奴。
见此情形,夏荷与沛儿率先跪下来给夏桑求情,屋子里别的小丫鬟们也有样学样,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屋里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夏桑还想去抱住裴云礼的腿求饶,被他厌恶地闪避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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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爷何必发这样大的火?”唯独水碧还笑吟吟地坐在圆凳上,饶有兴致地挑选要用的眉黛,神色如常地说笑着,“大爷平日里是最和气的人,定是今个儿天太热,才惹得我们爷心烦意乱。沛儿,你去厨房要一碗炖得软烂的百合莲子羹回来,给大爷下火。夏荷,你带着夏桑下去梳洗梳洗,瞧这妆花得,你们当丫鬟的好歹也挂着主家的脸面。”
听到这话便知,水碧这是打算轻轻揭过此事了,夏荷忙拉着夏桑磕头谢恩。
说完水碧又随手指了一个丫鬟,“夏香,今日就由你来梳头吧。”被点到的丫鬟低头应是。
这一番处理,分明是视先前裴云礼的话于无物,四两拨千斤,可裴家大爷却并不着恼,反而笑着点头,“内宅有夫人管着,我就放心了。”
又道,“今年天热得早,京城的冰块千金难求,幸而四皇子心善,吩咐府中的制冰匠人为咱们预留出来许多。对了,今晚四皇子府上还有宴饮……”
水碧了然地点点头,“妾身晓得了,爷安心去赴宴便是。只是出门前莫要忘了喝碗莲子羹,席上不要贪杯。”
裴云礼笑着一一应下,整理好衣袍翩然出门。
见他出门,水碧脸上的笑容才散去,无聊地将妆奁盒里的珍珠一颗颗丢来丢去,口中叹道,“又是宴饮,大爷与四皇子走得也太近了。”
“奶奶莫要担心,大爷是有分寸的人,定是大人们有要事相谈。”沛儿说。
“三天一小聚,五天一大聚,能有什么要紧事?”水碧撇嘴,“男人们聚在一起,左不过就是喝酒狎妓取乐这点事……”
“奶奶慎言,当心祸从口出。”沛儿提醒。
毕竟是天潢贵胄,水碧也不是傻子,随口抱怨一句也就罢了,等丫鬟们替她梳妆打扮妥当,只点了沛儿一人随行,上了去往陈家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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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碧出门的时候,夏荷同夏桑伫立在院门口目送她离去。
“看在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份上,我才提醒你一句”,夏荷叹了口气,“今日的事,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夏桑面色涨红,嘴硬道,“我们做丫鬟的,不过是供主子们消遣的玩意儿罢了,碰上主子心里不痛快打骂几句,也是我自个儿倒霉……”
夏荷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最大的错就是分不清该跟哪个主子。我知道,你喜欢大爷,想做姨娘,可也不看看府里真正的主子是谁?”
“姐姐这话说得岔了。”夏桑奇道,“这府里的主子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大爷!就算是大奶奶,也不过是凭着大爷的宠爱才有今日的体面,但怎么说也越不过大爷去。倘若我真能如愿……难不成,大奶奶还敢不给大爷面子,对我使手段吗!”
“所以说你年岁小,虽是家生子可陪在主子身边的时日尚短,府里有些腌臜事你并不知情,原本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可现在看来,反倒养成了你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夏荷正色,附在夏桑耳边悄声说,“你可知,大奶奶原是二爷院里的丫鬟,还曾怀过二爷的孩子……”
“什么?!”夏桑震惊不已,神色变换,“那、那大爷他……”
“大爷他当然知情。”夏荷说,“若不是被人害得小产,大奶奶说不定当年便母凭子贵成了二爷院里的姨娘。害她的那人你也认识,正是如今西院里二爷的姨娘崔氏。”
夏桑有些难以置信,“可大奶奶每次见到崔姨娘,分明笑得格外开怀……”
“大奶奶当然开怀了。从前老太太还在的时候,二爷作为嫡出子才是府里头的香饽饽,大爷身为庶长子颇受冷落。谁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老太太一朝驾鹤西去,二爷赋闲在家,反倒是大爷中了榜眼入朝为官,支撑起了裴家的门庭。那崔姨娘以为自己压对了宝,还给二爷生了个儿子,如今却依旧连族谱都没上。反观大奶奶,虽则未生一儿半女,却是裴家的当家主母,风光无限。换做是你,见到昔日的老仇人难道不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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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桑沉默一会儿,“姐姐,今日若不是你告诉了我这些,我恐怕还不知道大奶奶在大爷心中究竟有多少分量……”
“你既然知道了,今后就安安稳稳地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别总妄想跟大奶奶争夺宠爱。”夏荷劝慰她,“你若真想谋个好前程,与其讨好大爷,倒不如在大奶奶面前机灵讨巧些,你看沛儿一个府外头买来的,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偏偏大奶奶格外器重她,难道以后还会没有好前程吗?”
“姐姐说的是。”夏桑再也没有了先前那股争宠的傲气,“我晓得今后该怎么做了,姐姐帮我梳妆吧。”
“梳头可以,只是你今日的妆面可不能再上了。”夏荷说,“虽则大奶奶平日里不甚管我们,可也别当那位是傻子……”
彼时,坐在马车里的水碧捏了捏耳垂,自言自语道,“奇怪,我这耳朵怎么这么烫啊,也不知是谁在背后念叨我呢?”
一旁打扇的沛儿笑道,“一定是大爷,才刚离开家就想念奶奶了。”
水碧呸了一声,“就你嘴甜。四皇子府上什么美女没有,你家大爷恐怕乐不思蜀,哪里有功夫想起我这朵黄花。”
说着想起什么,斜睨了沛儿一眼,“你这小妮子,近来与夏荷夏桑倒是交好。今日我欲发落她们,你心疼了?”
“她们那群不像话的的确该打,奴婢才不心疼呢,奴婢只怕奶奶劳心费神。”沛儿笑眯眯地凑过来,给水碧捏肩揉腿。
水碧笑了,捏着沛儿尖尖的下巴,才发现她眉眼也颇有几分姿色,“沛儿笑起来真好看,怎么不在大爷面前多笑笑?”
“奴婢才不要呢。”沛儿撅嘴,“奴婢是奶奶买来的,只笑给奶奶一个人看。”
“好丫头。”水碧摸了摸沛儿油亮的发髻,笑道,“沛儿今年也有十四了吧,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今年冬天叫你老子娘从南边过来,我就给你开了脸,送给大爷做姨娘,好不好?”
沛儿怔住片刻,豆大的泪珠忽的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声音颤抖地说,“奶奶,奴婢只想陪在奶奶身边,别的什么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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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碧便笑了,拿手帕轻轻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柔声安慰道,“瞧你这丫头,我不过随口一说,愿或不愿全凭你自个儿的意思,怎么还急哭了?再者说,我若迟迟没有身孕,就算大爷不提,裴家的族人们也会在背后议论纷纷,你若是能帮大爷开枝散叶,也是替我分忧嘛……”
水碧安慰了几句,沛儿才渐渐止住泪意,低头给她捶腿,沉默不语。
水碧索性闭上眼睛,小憩片刻,心里暗笑沛儿这丫头有些本事,眼泪竟然说来就来,只是也不怕戏演得太过。夏荷夏桑作为家生子,无非是两头喂不熟的白眼狼,不管对待她们好或不好,遇事都只会站在裴云礼的立场,既然如此她索性不多理会。
沛儿是她从外面买来的,比起夏荷夏桑多少算自己人,有时候叫她办事也方便些。水碧当然知道沛儿对裴云礼也有别样的心思,那种女人看男人的眼神是骗不了软软发的,只不过她藏得要比夏桑好,表面上不显露出来,水碧自然也就懒得理会。
然而,纳沛儿为姨娘这件事,水碧也不是没有想过。虽然在旁人眼里,她和裴云礼是一对神仙眷侣,裴云礼对她一往情深,可依靠男人的爱过日子,水碧始终觉得心里不踏实;想要个孩子立身,又迟迟不来。若真走到那一步,纳个姨娘也未为不可,反正生下来也是养在自己的名下。倘若到那时沛儿胆子大了也敢和她抗争,那也简单,左不过再纳两个美妾分去她的宠爱就是了……
主仆二人各有各的心思,只是都不说话,马车里静悄悄的,不多大会儿,水碧竟然有了几分睡意,才刚要去会周公,便听到沛儿在她耳边轻声唤道,“奶奶醒醒,咱们到了。”
“嗯?”水碧睁开美眸,伸个懒腰,在沛儿的伺候下浅浅啜了几口清茶漱口,又对着马车里的铜镜简单梳妆片刻,抚了抚鬓上斜插的碧玉簪,才施施然走下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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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六年,陈家的老屋倒是重新修葺了一番,水碧用余光四处打量,嘴角勾起冷笑。
门口有个小丫头正在跳石子,见有人过来,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水碧瞧,一开口声音脆生生的,“夫人,你找谁呀?”
“你爹叫陈根生,是不是?”水碧弯下腰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不等小丫头回答,院子里的华氏听到动静忙跑了出来,喜不自禁道,“哎哟,姑奶奶回来啦,怎么不派个下人给家里递个信儿,我们也好出来迎一迎……”
说着还极为自来熟地就要上前拉水碧的手,被她轻飘飘地躲了过去。华氏也不尴尬,又将小丫头推到水碧面前,“婉儿,这就是娘常跟你提的,你爹的亲妹妹,你的亲姑母呀,这孩子怎么高兴得傻了,快,快叫姑母……”
名叫陈婉儿的小丫头犹豫片刻,这一声“姑母”到底还是没有叫出口,躲到华氏的身后偷瞄水碧。
华氏尴尬地搓手,“姑奶奶你别介意,这孩子就是怕生……”
水碧仔细瞧了瞧自己这个侄女的长相,倒真跟自己有几分相似,随手从腕子上褪下来一串流光溢彩的珍珠手串,递给华氏,“拿去给她玩吧,有空上门坐坐,我们府里头的欢姐儿正愁没个差不多大的玩伴呢。”
“哎,好好好!”华氏笑得见牙不见眼,接过珍珠手串连连点头,“您既然开了口,婉儿一定去!姑奶奶先屋里坐,菜马上就好……”
“不必麻烦了。”沛儿递过去一个荷包,笑吟吟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奶奶从不在外面用饭。见完舅老爷,奶奶便该回去了。”
“裴府规矩大嘛,知道,知道。”华氏接过沉甸甸的荷包,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姑奶奶这边请。”
来到了厢房,华氏很有眼色地带着陈婉儿退下,沛儿守在门口,让水碧一个人在屋里跟兄长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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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碧看着床上病病歪歪的陈根生,简直有些不敢认,曾经那个强健粗壮的汉子,如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陈根生喘着气费劲地从床上坐起来,对水碧挤出一个笑脸,“英娘……你回来了……”
水碧笑了,上前两步坐在床边,捏着手帕擦了擦陈根生额角的汗珠,说出来的话却分外冰冷,“哥哥你忘了,从我被卖到裴府的那天起,世上就再也没有了陈英这个人……”
“英娘,你还是不肯原谅我……”陈根生涨红了脸,抓着水碧的手,哀哀恳求,语气分外可怜,“当初你嫂嫂刚怀了婉儿,我又被人家追债,家里穷得叮当响,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才会动了卖你的念头……何况,这么多年,你在裴家吃好喝好,也并没有受苦,是不是?英娘,哥哥活不长了,你能不能……”
“不能。”水碧打断了他的话,怒极反笑,“你觉得你卖了我,反而是对我好是吗?你觉得我在裴家享福,你就可以赎回当年的罪孽吗?陈根生,你可真不要脸啊。当初是你染上赌瘾,把陈家的祖业败光,却要用我来偿债。当初在爹娘的灵前发的什么誓,你还记得吗?”
陈根生的嘴唇抖了抖,最终化作一声长叹,两行热泪滚了下来,伸手搂住水碧,“英娘,是哥哥对不住你,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好吗?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哥哥带你去河边捉萤火虫,满天的星星,真美啊……”
“我当然记得。哥哥带我做过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呢。”水碧笑了,“你忘了吗,五岁那年,你骗爹娘说要带我去姨母家玩,实际上却去了青楼。你用从家里偷来的钱喝花酒玩女人,却连我被人家抱走都没发现。那个男人胖得像座山,我被他压着差点喘不过气来,他将那张猪脸埋在我的胸口……”
“别说了——别说了……”陈根生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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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还没说完呢。”水碧的语气异常平静,好像在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那男人是个硬不起来的,所以才专门找小女孩下手,就在他把那脏东西塞进我嘴里的时候,我用尽力气一咬,你猜怎么着?竟然咬断了,哈哈哈哈……”水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从此以后我就知道,男人啊,其实就是这么脆弱的玩意,对不对?”
“好了,故事讲完了,我也该走了。”水碧站起身来,微笑着对床上的人说,“陈根生,看见你过得如此凄惨,我真是高兴极了,你放心,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英娘……”陈根生看着水碧决绝的背影,捏着她留下的一角丝帕,突然气血上涌,“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水碧从屋里出来,表情虽然平静,沛儿却看得出她心情相当不好,连华氏的客套寒暄都懒得应付了,上了马车就闭眼歪着,沉默不语。
沛儿轻轻地替水碧揉太阳穴,提议说,“奶奶,时间还早,要不先不回家,去春雨茶楼休息一会儿?您常订的那间包厢都收拾妥了。”
水碧嗯了一声,马车便调转方向,驶往春雨茶楼。
要说这春雨茶楼,是整个京城文人雅士们最爱去的地方,只因布置清幽,处处皆能闻到茶香弥漫,静气怡神。春雨茶楼这般火热,背后的主人却异常神秘,鲜为人知。
不过,水碧去春雨茶楼却不是喝茶的,她偏爱二楼西侧的那间听雨阁,在那里闻着茶香听着雨声入眠,实乃一大快事。
沛儿手脚麻利地倒上茶,点上香,便在门外等候。水碧斜倚美人塌,打了个呵欠,将一方手帕蒙在脸上休憩。
就在她快睡着的时候,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道轻轻的机括转动声,水碧没睁眼,懒懒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二爷也出来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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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态风流,貌若好女,来人正是裴家的二爷,裴云齐。他轻笑一声,在桌边坐下自斟自饮,“我一个闲人,出现在这里有什么稀奇?倒是大嫂,我那大哥分明是把你捧在手心如珠似宝,怎么今日竟舍得放你出来?”
水碧却不答,而是用脚尖勾了勾裴云齐的衣角,笑道,“怎么,咱们裴二爷这是羡慕自己的兄长,吃醋了?”
“我若说是,大嫂便可怜可怜我吗?”裴云齐也上了美人塌,伸手抚在水碧的肩上微微用力。
水碧笑了,拍了拍裴云齐的下巴,“那可不成,一个勾搭长嫂的畜生,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呵呵……”
听到这话,裴云齐的动作顿住了,他捏紧了拳头,默不作声地下榻穿鞋,转身欲走。
“啧,我说让你走了吗?”水碧拿起一把团扇,气定神闲地摇了摇,“二爷,你可想好了,走出这扇门,二房下月一个子儿都没有,崔姨娘就得带着你的灿哥儿喝西北风去了。”
“你——”裴云齐咬紧牙关,再也没有先前气定神闲的样子。
“我数三个数”,水碧笑吟吟伸出指头,“一、二……”
话音未落,裴云齐已经扑了过来,狠狠地吻住那张让他梦寐以求却又恼羞成怒的唇,他们激烈地吻着,彼此谁也不肯服输,唇齿交融之间竟有了几丝淡淡的血腥味。
水碧一把推开他,表情嫌恶,“没想到,二爷竟是属狗的……”
裴云齐心中的郁结之气却一挥而散,紧紧地抱住水碧,闷笑出声。
他若高兴,水碧便不高兴了,又用话刺他,恶趣味道,“二爷,你说崔姨娘知不知道,她的吃穿用度都是靠你在外面卖身赚来的?”
裴云齐直视水碧的眼睛,水碧一点也不怵反瞪回去,终于还是裴云齐败下阵来,他软声劝道,“水碧,你何必与她过不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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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二爷这是明知故问?”水碧冷了脸色,“她害我流产,差点一尸两命,我竟连几句闲话都说不得了?咱们二爷果然是个情深意重的,她给你生了哥儿,你便知道护着孩儿娘。只是不知,当年我小产后被太太发落,差点赶出裴府的时候,二爷又在哪?若非有你大哥裴云礼护着,只怕我早就……”
“嘘,不准胡说。”裴云齐捂着水碧的嘴,无奈解释道,“从前咱们朝夕相处的日子,我待你如何,待寻芳如何?我不过是怕灿哥儿那么小没了娘,哪里就护着寻芳了?谁在我心里更重,你莫非真不知晓?非要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看吗?”
“呵呵,说得好听。”水碧用指头轻点裴云齐的额头,脸上的愠色倒是散去不少,“若想让我相信,可以啊,去地上跪好让我拿鞭子抽一顿,我就高兴了。”
裴云齐真不知道,水碧这奇怪的癖好是从何而来。一开始他完全没法接受,除了天地君亲师,君子在世怎能向一女子下跪求饶?水碧这样做分明是羞辱他!
可是时移世易,如今裴家的当家人是他的庶出大哥,因为从小母亲偏爱自己冷落他,实在积怨已久,根本别指望能从裴云礼手下讨生活。反倒是手握内宅大权的水碧,虽然因当年的事不喜崔氏,却常常暗中接济西院……
“二爷想什么呢,你这样不专心,我可是不能解气的哦。”水碧扬起掌中的软鞭,利落地抬手回答,“啪”的一声抽在裴云齐的背上,引得他一声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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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半个时辰,水碧已经抽了裴云齐二三十下,虽然累得手臂酸胀发麻,可心里却痛快了不少。她扔下鞭子,坐到一旁吃茶。
背上腿上的伤暂且不提,裴云齐摸着脸上被水碧误伤的红痕,委屈道,“大嫂好狠的心,竟连我这张俊俏的脸也不放过。”
水碧懒得理他,从荷包中掏出一瓶上好的金疮药丢给他,“别烦我,自己涂。”
裴云齐无奈叹气,“脸上我自己瞧不着,好歹刚挨了顿打,你也痛快不少,就当可怜可怜我,帮我上药好不好?”
水碧瞪了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帕,将药膏倒在上面,一股脑地贴在裴云齐脸上,“休要得寸进尺。”
裴云齐捏着手帕喃喃道,“要是能回到从前的日子,该多好……”回答他的只有水碧的沉默。
两人在这厢交谈,却不知房间里的一切画面都通过一扇镜子,被隔壁房间的男人尽收眼底。
男人用手上的折扇敲了敲铜镜,跟身旁的侍卫说笑道,“啧,小叔子和长嫂有染,真没想到京中裴家竟然还有这样的丑事……不过这裴大奶奶还真是个冰雕玉琢的美人儿啊……”
一旁的侍卫默不作声,并不敢抬头看镜中的画面。
没人和自己分享,男人颇觉无趣,又问,“对了,你刚才说谁最近跟四皇子走得近?”
侍卫恭敬回答,“翰林院八品侍郎,裴家大爷,裴云礼。”
“啧……”男人哗地将扇面打开,笑吟吟地摇了摇,“这倒有几分意思了……”
却说水碧歇了片刻便开始赶人,“你走吧,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府大爷该担心我了……”
“大哥不是去四皇子府赴宴了吗,哪儿那么快回来……”裴云齐道。
“二爷知道得可真清楚。”水碧笑道,“就是不知道崔姨娘半天见不到你,会不会急着寻人呢?”
“……”裴云齐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那下一次见面……”
“着什么急,该找你的时候,我会叫沛儿递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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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云齐先转动机括从隔壁房间先行离去,水碧整理仪容才叫沛儿进来伺候。
“奶奶,咱们也该回去了。”沛儿边替水碧梳头边说。身为水碧的贴身丫鬟,和裴云齐私会的事情当然瞒不过她,虽然水碧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瞒她。一开始,沛儿以为大奶奶是同二爷旧情未断才偷偷私会,但后来才发现并不是这样,水碧的眼睛里从没有对裴云齐的爱意,而且每次都是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才来这里,不像是私会反倒像是给自己找个撒气的去处。
当然,沛儿也从没有想过把这事向裴云礼告发,虽然水碧表面上不声不响,但她知道这位大奶奶是个狠人,一旦惹到她恐怕连骨头都不剩,水碧不仅捏着她的卖身契,就连如今她老子娘、兄嫂耕作的那块庄子也是水碧的私产,可以说是彻底把握她一家老小的命脉。
更何况,就凭大爷对大奶奶无条件的信任,恐怕到时候还会被大奶奶反过来攀咬一口是她诬告,到时才真叫万劫不复……
手脚麻利地帮水碧梳洗完毕,主仆二人乘马车回到了裴府。
裴云齐说得不错,大爷裴云礼去赴宴果然还未归,到了晚饭时分,只有水碧和裴云礼的长女裴欢一同用餐。因为身世尴尬,裴云礼从来都不喜裴欢,衣食住行无所亏待,只是多一分的心思也不愿意花在她身上,也只有裴云礼不在的时候,裴欢才有机会和水碧一起用膳。
用过晚膳,左右无事,水碧便将裴欢留了下来,与她逗趣。水碧虽然不喜她的生母,但裴欢不过是个四岁大的小丫头罢了,又生得粉雕玉琢,倒也颇有几分可爱。
水碧捏了捏裴欢的小脸,温声道,“欢姐儿,我娘家有个侄女,同你差不多大,赶明儿把她接来跟你玩两天,好不好?”
“太好了,谢谢母亲。”裴欢的脸上浮现喜色,一声母亲也叫得格外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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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丫鬟们总说大爷是她的亲爹,大奶奶却不是她的亲娘,总叫她多跟大爷亲近。可是,裴欢也不傻,她感觉得出来父亲并不喜欢她。大奶奶对她好,她心里就把水碧当作自己的亲娘。
裴欢眨着眼睛,又道,“母亲上次教我写的几个字,我又忘了……”
“这有何妨?再写一遍就是了。”水碧笑着铺纸磨墨,将裴欢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字。
裴欢周围被淡淡的香气笼罩,身后就是水碧温软的身躯,她就像一只快活的小鸟,兴奋地满脸通红。为了延续这幸福的时光,她故技重施,对水碧道,“母亲,再学一遍吧,我又忘了……”
还没等水碧开口,就被门外传来的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蠢东西,知道自己学不会,还来麻烦你母亲?真是个下贱种子!”话音刚落,便看到大爷裴云礼一脸酡红,满身酒味地走了进来。
裴欢被这般辱骂,当即肩膀一耸一耸地啜泣起来,连哭声都不敢放大。
“欢姐儿别哭了,你父亲吃醉了酒一时失言,别放在心上,知道吗?回你的院子里早些睡吧,明儿母亲再去找你……”
裴欢哭着点点头,被丫鬟们拉着出了房间。
水碧叹了口气,这才拧了枚湿帕子给裴云礼擦脸,柔声道,“大爷,您这又是何必呢,欢姐儿还只是个孩子……”
“别提那个野种!”裴云礼皱眉道。他一把将水碧搂在怀里,亲昵地埋在她的脖颈,伸手去抚摸她头上那枚翠绿的簪子,呢喃道,“真美啊。”
水碧娇羞,“爷您喝醉了,妾身伺候您沐浴去吧……”
更深漏静,身旁的小娇妻早已睡熟,裴云礼却渐渐彻底醒了酒,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