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深秋,我正在城里上班,突然接到大伯王长河的电话。
"建军啊,你大伯这里出了点事......"大伯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想把老宅子卖了......"
听到这话,我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在地上。那座老宅可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大伯怎么会想到要卖掉?
"你妈当年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大伯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
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思绪不由飘回到35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我才4岁,对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楚,但有些画面却刻在了我的记忆里。
记得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在院子里玮着泥巴玩,突然听见大伯家传来一阵哭喊声。大伯嫂抹着眼泪跑来找我妈:"春梅啊,你快去看看吧,你大哥突然倒在地里了!"
母亲李春梅闻言,手里的针线活儿"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擦掉手上的汗,拉着我就往大伯家跑。
大伯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七大姑八大姨都在议论纷纷。我看见大伯躺在竹椅上,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整个人痛苦地蜷缩着。
"快送医院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这得多少钱啊......"大伯嫂急得直跺脚,"家里刚给大娃交了学费,余下的钱都投到地里了......"
我清楚地记得,母亲站在那里,紧紧咬着嘴唇。她的目光在大伯和大伯嫂之间来回游移,然后突然说:"我去想办法!"
那天晚上,母亲没有回家。父亲坐在堂屋里抽了一晚上的烟,我躲在角落里,听见他嘟囔着:"这个傻婆娘,又要去卖血......"
原来十年前,大伯嫂难产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偷偷跑到县城卖血救的她。那时候村里人都说,我妈傻,为大伯家的事这么拼命。可母亲总是笑着说:"一家人,不就是要互相帮衬吗?"
第二天一大早,我偷偷跟着母亲去了县城。那是我第一次去县城,街上的人来人往让我眼花缭乱。母亲牵着我的手,在一条小巷子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个白色的房子前面。
"建军,你就在这等着妈妈,千万别乱跑。"母亲蹲下来,帮我整理了一下衣领。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些红,但脸上还是挂着笑。
不知过了多久,母亲从那个白房子里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她强撑着精神,带我去买了一个肉包子。那是我第一次在县城吃包子,可我怎么也吃不出味道。
"春梅,这是借条。"那天晚上,大伯坚持要写下一张借条,手都在发抖,"等我好起来,一定还你......"
"哥,你说这话就远了,"母亲赶紧把借条塞进衣兜,"你先把身体养好才是正经。"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长大,慢慢明白了很多事。大伯的身体确实好了起来,但母亲却落下了病根。每到阴雨天,她就会觉得浑身发冷。
转眼到了2000年,大伯家的日子渐渐好起来。大伯做起了小生意,堂哥考上了大学。可就在这时候,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
记得母亲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建军啊,那张借条,你帮妈烧了吧......"
我答应了,但其实并没有烧。我把借条夹在了母亲最喜欢的那本《红楼梦》里,压在了箱底。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过去,直到今天,大伯的这个电话。
"建军,你来一趟吧,"大伯的声音里带着疲惫,"我们商量商量这个事......"
到了大伯家,我发现屋里已经坐满了人。大伯坐在堂屋正中间的太师椅上,两鬓的白发比上次见面又多了许多。大伯嫂在一旁抹眼泪,堂哥堂姐站在两边,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原来是大伯这些年做生意,借了高利贷。现在债主天天上门讨债,再这样下去,怕是连老宅子都保不住了。
"爸,咱们再想想办法吧,"堂姐红着眼睛说,"这老宅子要是卖了,让我们以后回哪里过年?"
"还能有什么办法?"大伯长叹一声,"该卖的都卖了,该借的都借遍了......"
我默默地掏出那张发黄的借条,轻轻放在桌子上。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大伯颤抖着手拿起借条,泪水夺眶而出:"春梅啊春梅,这么多年了,你还在帮我......"
大伯嫂看见借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是我们对不起春梅姑子......"
我蹲下来扶起大伯嫂:"大伯母,您这是干什么,都是一家人......"
那天晚上,我独自去了母亲的坟前。秋风吹过,野草轻轻摇曳。我想起母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人这一辈子啊,图的不就是个心安理得吗?"
如今,这张借条该怎么处理?是用它来抵债,帮大伯渡过难关?还是像母亲说的那样烧掉,让这份亲情永远留在心里?
站在母亲的坟前,我久久不能平静。秋风中,一片落叶轻轻飘落在借条上,仿佛母亲在轻轻抚摸它。
亲情和现实,到底应该如何选择?这个问题,或许永远也没有标准答案。但我知道,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要让自己心安理得,就像母亲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