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回城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我浑身湿透跪下来抓住她的裤腿求她不要走,却被她狠狠推开。
“赶紧给我松开!要不是有你,我怎么会到现在才能走?”
我转头哀求爹留住娘,却只见他嗫嚅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村里人笑爹是个窝囊废,小孩们欺辱我有娘生没娘养。
后来,他们都发现看走眼了。
娘急匆匆地回来找爹复合,村民们也纷纷带着礼品来上我家的门。
002
七岁的时候,娘作为村里最后一个知青,终于等到了回城的机会。
我浑身湿透跑到村口的时候,娘跟爹正相顾无言。
我跪下来抓住她的裤腿求她不要走,却被她狠狠推开。
“赶紧给我松开!要不是有你,我怎么会到现在才能走?”
我转头哀求爹留住娘,却只见他嗫嚅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本就瞧不上爹的娘更是翻了个白眼,
“你这窝囊样,我真的是受够了。”
说罢,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坐上了回城的大巴。
村里人坐在稻场说闲话,
“老韩这是中看不中用啊,娃都生了,还留不住个女人,是不是满足不了那娘儿们啊,哈哈哈......”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爹依旧是默不作声,一直手里拾掇着他的工具。
我气愤地舀了一瓢粪水泼了过去,
“给你们洗一下沾粪的嘴!”
人群一哄而散,我眼尖地望见偷偷摸摸离去的大伯。
正想冲上去时,被爹拦住。
“行了,回去吧。”
我气愤地把粪瓢往地上一扔,
“那老东西是人吗?你没看到他在后面添油加醋闹得火热吗?”
“他是你大伯。”
“狗屁大伯,亲兄弟不担待着,反倒在后面戳拐,算什么东西?你到现在还顾念这狗屁亲情?”
“他也难。”
“哈!这世道谁不难?你别忘了,分家的时候他可一分钱都没给你!明明爷爷说好一人一半的!”
爹不再回话,他总是这样,沉默寡言又胆小怕事。
难怪娘一直都看不上他。
002
我一把推开了家门,破旧的木门嘎吱作响,摇摇晃晃不知道啥时候就会掉下来。
这是一进黄泥胚搭的茅屋院子,原主人是爹的二伯,逝去以后荒废了多年,爷爷去世后,大伯就马上分了家,只分了这个这个破院子给我们。
我一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翻墙而过的身影,母鸡在鸡窝旁咯咯哒地叫着。
我连忙跑过去一摸,空荡荡的鸡窝还残存着母鸡的体温,却不见鸡蛋的影子。
“你个王八羔子,把鸡蛋还给我!”说罢就冲着隔壁而去。
我跟堂弟韩忠厮打着,引起了一阵鸡飞狗跳。
“啪嗒”一声,鸡蛋摔碎在地上,蛋白与蛋黄四溅,留下一片狼藉。
我发了疯地冲上去,去被大伯娘用扫帚打到了背上。
“小杂种,给我滚出去,什么时候我家轮到你撒野了!”
年幼的我无法匹敌成人的力气,只能看在堂弟在她背后冲我做鬼脸。
我满眼含泪跑了回家。
爹又坐在院子里,一言不吭地磨着他的那柄猎弓。
我恶狠狠地说,“赶明儿我就把那老母鸡宰了,看他去哪儿偷去。”
爹皱了皱眉,“他也是为了奶娃。”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为什么要体谅他们?!”
爹又不说话了,我心里憋屈得要命。
为什么总是这样?!我怎么就摊上一个这样无能的爹!
003
过了一会儿,爹站起身来,背起弓准备出门。
“我上山一趟。”
我连忙擦干眼泪,
“我也一起去。”
爹停住了脚,等着我收拾东西。
爹是附近有名的猎人,在林中他如履平地,熟练地收着事先布下的陷阱,最终我们逮到了六只灰兔子和三只野鸡,满载而归。
我崇拜地看着爹利落地收拾着猎物,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娘一眼看中爹,而非大伯。
我兴冲冲地上前帮忙,却见爹单独绑了两只兔子和一只野鸡,让我给隔壁送去。
“凭什么啊!”我不乐意的喊道。
见我不乐意,爹自己就提起了绑好的猎物站起来,我一直拉着不松手,却被他硬拉过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送给隔壁大伯家后,他又分别给村里的几家送了去,最终只给我留下了一只刚生上没多久的小兔子。
他总是这样!隔壁大伯家有奶娃,前屋根叔摔断了腿,后湾六婆年岁大了,他总有这种各样的理由将家里的东西送出去!
他怎么就那样天真呢?谁会领情?
还总说问心无愧就好,可真是天底下顶顶地大善人呢!
当初爷爷尸骨未寒,大伯就迫不及待地将我们分出来,怎么就没见他领情呢?怎么就不见村里人插句嘴呢?
他为什么不明白人善被人欺呢?
那只小兔子最终还是死了,它太弱了,稍微一场寒气就让它轻松丧了命。
我沮丧地端着它的尸体,这些天绞尽脑汁的照顾,依旧改不了它必死的命运。
004
年久失修的茅屋终于在一个雨天垮了一半,倾盆大雨将爹的房间冲得一塌糊涂。
我跟爹就只来得及将暴露在外的被褥搬进了我的屋子,眼睁睁看着其他东西被水冲跑。
大雨之后就是大晴,我顶着烈日踩着泥泞将淤泥中的物品一个个捡起。
爹去找石匠来修房子,他说石匠家前不久才搭了个灶屋,还有些剩余的砂石没用。
石匠很快就跟着爹回来了,他绕了屋子走了一圈,摇摇头说,
“老韩啊,不是我不帮你,你这房子垮成这样,哪是一点砂石料就行的?”
“要不这样,你把后山那块地给我,我就费点神来把这老屋跟你修好,怎么样?”
爹站在一旁搓着手,似乎有点犹豫。
我捡起地上的碎泥块往他身上丢,“好你个郭石匠,原来你是这样打算的?你晓得那块地有多大么,你就敢开口要?”
“滚滚滚,你那破手艺也有脸拿出来说。”
真的是瘦田无人耕,耕来有人争,当初村长鼓励大家完成“退林还耕”任务,表明谁开出来的就算谁的,结果都没人愿意,只有爹被推了出来。经过了大几年的修整,也就近两年产量稍微提高了点,没想到这样也被人惦记上了。
郭石匠骂骂咧咧的走了,爹无措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看着他的背影。
我恨铁不成钢地把爹喊了回来,先把东西收拾一下再说。
晚上,爹在我房间打了地铺,漆黑的屋内,就听到他辗转反侧的动静。
“明天,我去山里一趟,再跑远点。”
近些年人类活动导致山里的野兽越来越少,要想猎到大物,就必须进得更深一些。
爹好些年没进深山了,我表示要一同前往,但被他拒绝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他就起了身出门了,待他刚走片刻,我偷偷跟上了,实在是担心。
005
秋日的深山老林格外寂静,我很快就丢失了爹的踪影。
露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衣衫,我看了看四周,好像迷路了,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深山里走。
逐渐我发现了一些草木被压倒的痕迹,我似乎跟上爹了,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突然我听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呼哧呼哧的响声,我惊恐地发现竟是一只巨大的野猪。
我脸色苍白,仓惶地向后跑去,边跑边喊着救命。
一股巨大的力气冲撞到我身上,我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很快我被一股恶臭味熏醒,皱着眉睁开眼,爹焦急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
他浑身鲜血,衣服已被撕碎,远处躺着那只野猪在不停地哼唧。
我咧嘴对着爹笑了笑,想说自己没事,却发现右腿一阵剧痛袭来,动弹不得。
事后我才知,爹正巧在追逐那头野猪王,却看到我被撞飞的身影,他发了疯似的弄伤了它。
我是被爹背下山的,父子二人浑身惨烈的回到村里,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喧哗。
村里的赤脚医生给我们做了简单的包扎,他告诉爹,我估计是骨头断了,要去城里治。
可我们家哪里有钱呢?
爹去找了大伯,却被大伯娘关在了门外,明明屋内还有奶娃的哭声,却始终关着门不理会。
他又去找了相熟的叔伯,都说家中没有余粮。
他找到郭石匠,说不修房子了,把后山那块田抵给他,只求借一百块钱,却被石匠狮子大开口砍到了20块钱,爹含泪接了。
可二十块钱哪里足够呢?
他又去找了前面的根叔,后湾的六婆,都要不来一分钱。
他无可奈何找到了村支书,让他给我娘递个信,帮帮自己的儿子。却一直没有回信。
村里人都在念叨我们父子自找罪受,胆敢招惹野猪王。
好事的孙二狗眼睛一亮,想到些什么,跑到我家问爹,“老韩,你那野猪王好像还没运下来吧?在哪儿,我去帮你拖回来!”
明晃晃的打算都不屑于掩饰,爹一改往常懦弱的脾气,抄起扁担把他赶了出去。
我躺在里屋哼哼唧唧,疼痛让我一直以来的憋屈无法再掩饰。
“你看清楚了吗?!有谁搭理你了?谁念你的情了?你做的那些好事得到了回报吗?”
“你儿子马上就要成废人了!你就一辈子这样窝囊下去吧!”
“我怎么会摊上你这个爹啊!!!”
爹的眼眶红了,呼吸声急促了起来,拳头捏得嘎吱响,嘴角被牙齿咬出了鲜血。
他看着我,一句一句用力挤出话来,“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006
他有什么办法呢?他所有人都求遍了,也没人愿意帮忙,毕竟断了腿可不是小事,赤脚医生不是说了么,得去城里治,这年头,哪有人承担得起那巨额医疗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也早就不再躺在床上了,每天一瘸一拐地走来走去,我也认命了,这腿大概率就这样废了。
爹变了,他不再沉默寡言,大概是前半生没说出来的话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了,他每天絮絮叨叨的要我注意休息,叮嘱我要多吃点。
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懦弱好欺负了,大伯借口伯娘最近奶少了,要把我家那下蛋的母鸡要去,被爹一把打出了家门。
“你亲侄儿伤得那么重,你都能狠着心不开门,你怎么现在还有脸过来?!”
大伯在门外骂骂咧咧,“没大没小的东西,还敢打你哥?那小杂种腿断了又怎样?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白白浪费粮食!”
爹一把拉开家门,举起铁锹就要拍上去,大伯见状,赶紧撒腿就跑。
爹把郭石匠给的二十块钱全拿去供销社买了鸡蛋、奶粉等补物,让我每天都要吃。
他去河里挖了些河沙,又去地里挑了些黄泥巴回来,自己活灰把坍塌的屋子补了起来。
这些日子,白天我帮他递泥桶,晚上他在我房里打地铺。我从没想过,我们的父子关系可以变得如此和谐。
007
冬天马上来了,各家各户的存粮也不多,村长惯例跑来我家,让爹去山里再逮些猎物回来,打打牙祭。
爹想了想,还是去山里放了几个陷阱,又过了几日,逮回来了上十只野兔和野鸡。
村里人知道了,又开始陆续上门,要爹给一只,更有大伯娘,直接上门提了两只兔子一只野鸡要往外走。
都被爹拦下了,爹要他们给钱,众人都惊讶,理直气壮地问给什么钱。
我对爹说,“你看吧,这些人就是不要脸吧,斗米恩升米仇,我们家该他们的吗?”
爹点了点头,利索地编了几个笼子,将兔子跟野鸡放了进去,写了个招牌,“野兔5元一只,野鸡2元一只”。
这下子,村子里炸了锅,人们都说爹是疯了,早知道这会儿,一斤猪肉也才1.5元,这野兔竟敢卖到1.2元!
爹不再理会众人,将他们全部赶了出去,孙二狗在一旁骂骂咧咧,喊着爹赚黑心钱。
爹一把抓住孙二狗,“哼,行啊,我可以不收你的钱,但你得把我的野猪搜给我送回来!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这几日吃得满嘴流油!”
孙二狗这下马不停蹄的跑了,他就是仗着之前爹没精力管那野猪,就私自把猪吃了,哪知道被逮了个正着。
众人一哄而散,走的时候还互相吐槽着,“我看哪个傻子会来买?”
“韩树林想钱想疯了!”
“幸亏老天爷长眼,报应到他儿子头上了!”
爹脸色铁青,用力的把门关上,将那些污言秽语隔离了出去。
村里有钱人还是有的,短短几日,笼子里的野兔野鸡就没剩几只,他们偷偷地找过来,讨价还价地挑选了最大的,毕竟爹是按只卖的。
008
后来爹又进山了两趟,带回来了一些野味,不过随着寒冬的到来,抓到的野兔越来越少了。
他留了几只当做年货,剩下的全卖了。
村里人也都知道我家的野兔野鸡还是挺好卖的,毕竟挨家挨户基本上都挂起了腊肉。
他们不再对价格指手画脚,生怕爹不卖了,毕竟临近过年,想开个荤的大有人在。
冬日里,闲的无事,我留了一公一母野兔,单独养在了笼子里,每天去扯点野草喂着。
这一年的春节是我有史以来吃得最满足的一年,爹去供销社买了很多糖,又买了半扇猪肉,就着白面馒头,我吃的满嘴流油。
超哥嘴里插了根牙签溜着弯到了我家,看着我在拾掇兔笼,他开口对爹说,
“韩叔,咱家这野兔子味儿还是挺不错的,你多弄点,我年后带城里去给你卖了,利润咱五五分咋样?”
超哥一直都是个时尚人,早些年就自己跑去城里,说要挣大钱,当大老板。
也不知道这些年老板当没当成,只见他是越来越潇洒了,身上这穿的叫什么,“港台风?”
见爹没理会,他又继续说,“真的,现在城里人都爱吃这些野味,在外面餐馆,这一只兔子不得卖个二三十块!”
爹马上就注意到了这差价,立马就抓住超哥仔仔细细问了个明白。大概是穷怕了,他现在是想方设法的想赚钱。
他很快就跟超哥敲定了合作协议,爹负责供货,超哥负责销售,利润四六分,是超哥提出来的,在知道野兔并不好抓后,他主动降低了分成比例。
开春后,爹将带来的三十一号野兔和十来只野鸡都给超哥带走了,满满一大堆笼子挂满了去城里的班车。
009
超哥走后,村里人又开始笑话爹,“不自量力,还敢跟孙超一起做买卖,看那小子不把他坑惨才怪!”
超哥的风评一向不好,不过爹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大家都喊他“死抠门”,赚“黑心钱”。
全然忘记曾经爹是多么和善,任人欺负。
家里的野兔突然生了一窝兔宝宝,有六只,死了一个,我每天乐不可支地伺候着。
结果却被爹赶去了学校,本来在娘走之前我也没上过几天学,反正在家娘都可以教,还可以省点学费。娘走后我就更是不得去学校了,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晓得娘回城了,看到我就会骂我孤儿。
我抗拒地表示自己不想去学校,却被爹一巴掌打在背上。
“最起码把算数学好也行啊!”
大概是看到超哥谈起生意来头头是道,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就觉得我也必须去念书,只有念书才能走出去。
他去找了村支书,塞钱让我进了村小,九岁才读一年级,班上的小屁孩们骂我是智障,气得我跳起来追,可是残废的腿让我走路都走不快,又惹来他们“跛子、跛子”,叫个不停。
大伯娘知道爹把我送进了学校,又撺掇着大伯过来,想让爹也把韩忠的读书钱交了。
被爹果断的拒绝后,她恼羞成怒,在村里各种碎嘴。
“韩树林这是想让他那残废儿子考大学吧!”
“那可不,他不学点什么,怕是以后老婆都讨不到噢!”
“讨到了留不留得住还是个问题哟……”
“哈哈哈……”
010
爹对这些一概不理,专心的伺候着那些兔子。他时不时去山里扫荡一次,又抓了许多回来。
可能我在数学上还算是有点天赋吧,很快就把老师教的学完了,又找他要了数学书,自学起加减乘除来。
当我学会100以内的加减乘除时,家里早就放不下养兔的笼子了,爹又在后面垒起了院子,专供兔子住,这兔子的繁殖能力真的是强,两个月就能生一大窝。
爹都做好了备货的准备,却一直没见到超哥回来。
村里的人又开始絮叨,
“我说什么来着?孙超的话能信?”
“得信命啊,有的人天生就是穷命!”
“这兔子干脆分了算了,还养什么养,白花那么大气力。”
在众人的打击嘲讽下,孙超回来了!
他开着一辆皮卡,带着几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来到我家,跟爹介绍这都是城里的餐馆老板,又带着这些老板去兔棚看了。
那几个男人当场就签了订单,要求超哥尽快把货送去,走的时候一人又单独买了只野鸡,要不是爹说不够数,他们怕是全部都要带走。
超哥把院门一关,将看热闹的村民门关在了门外,激动地跟爹说,
“我们马上要发了!”
原来当初他把野兔野鸡带去的时候,也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在卖了几只试水后,他发现这市场非常大,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去租了个车,装作有大量的存货,忽悠了几个大老板回来,因此他回来晚了。
他把一叠钱放在桌上推给爹,看起来有一两千,爹连忙推辞,当初给超哥的货总共也卖不到这多。
超哥却说这钱还不够,那些老板给了他定金,带成交后再跟爹来分红。
一夜之间,我们家暴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