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舒云

陕西省榆林市吴堡县毛主席东渡黄河纪念公园内的毛泽东东渡黄河雕像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很快撕毁重庆谈判的和平协定，拿出80％的兵力向解放区全面进攻。刚开始，他倒是得意洋洋占领了105座城市，但紧接着，国民党军在全国各个战场上频频失败，损失了70多万兵力。于是，蒋介石决定改变“全面进攻”，采取“重点进攻”，即进攻山东解放区和中共中央所在地延安。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离开延安仅仅七个小时，从西安飞来的六架国民党军飞机便在延安上空扔下了几十吨炸弹，目标是解放军总部和延安参议会大会堂。

延安顿时处在三面包围之中，毛泽东果断作出放弃延安的战略决策。

其实，日本投降后，党中央就已经作出过放弃延安的决定。那时，中共中央计划离开延安到河北承德去。也就是说，把承德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一个临时所在地。因此，中央警备团被一分为二，成为两个团。一部分留在延安，还叫中央警备团；另一部分去承德打前站，叫中央先行警备团。中央先行警备团的组成主要是老团第三营中的两个连队，干部从团机关抽调了一些，还从中央社会部办的培养公安干部的西北公校调了一个连队，加起来有400多人。团长是建国后担任过北京军区副司令员的吴烈，政委是西北公校的副校长李逸民。

1945年10月2日，中央先行警备团跟随李富春从延安出发，走了一个多月，到达冀察热辽军区所属的承德。据吴烈回忆说：我们还未来得及给党中央做好安家的准备，东北形势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国民党拼命往东北运兵。毛主席果断决定，党中央不再迁往承德。中央军委电告吴烈，让部队就地改编，隶属于冀察热辽军区，由程子华直接领导。这样，党中央便继续留在延安。

1946年11月18日，毛泽东起草了第一个暂放弃延安的党内文件。

1947年4月9日，毛泽东起草了第二个放弃延安的文件。

这时，已经放弃延安有20天了。

撤离延安前，1947年3月8日下午，延安各界在商会会场召开万人大会。人民解放军副总司令彭德怀在朱德总司令讲话之后，为延安各界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动员大会上作了题为《我们一定能够打胜仗》的激情演讲。

穿着棉布军装的彭德怀说：同志们，我到延安四年了，今天第一次和大家见面，很抱歉。今天我们开一个动员大会，胡宗南已经调了17个旅35个团来进攻边区，进攻延安。敌人侵犯合水、庆阳，已被我们打出去了。洛川、宜川这方面，敌人集中了13个旅，要准备进攻延安。我们也要把它打出去！蒋介石、胡宗南调动大军打我们的边区，破坏和平。我们为了和平，就要消灭它，不消灭它，就不能和平。我们农民要分土地，土地没有分好的地方还要继续分，敌人来了也要分。

因为地分了，敌人虽然来了，也抬不走，要给我们的儿子、孙子成家立业，我们的子子孙孙要种地。我们农民不种地就没有饭吃。胡宗南的进攻就是来破坏我们分地，使我们农民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他是保护大地主，保护反革命的，所以，我们要真正粉碎胡宗南的进攻，把他打出去！问题在于能不能消灭他的进攻军队。我看能消灭他。有人要问我，你有什么证据？证据在哪里？这自然是有证据的。

1935年的事情就是证据。当时，陕北刘志丹只不过3000人，后来，来了一个徐海东也不过3000人，最后中央红军开到陕北，也只是7000人，共计不超过15000人。可是那时候的敌人有多少呢？据我记得的，那时敌人有101个团，30万人，今天胡宗南却只有35个团。那时候我们只有15000人，现在可就大不同了。边区那时只有三四十万人五个县，现在我们是大的多了。大家想一想，看我是不是扯谎？

这时，人们都一起喊起来，没有扯谎！

彭德怀笑了，他又接着说，对，没有扯谎，这是事实。当时国共兵力是20与1之比。可是今天他只有35个团、17个旅，我们比那时的15000人就多得多了，我们能打胜吗？

大家又喊起来，一定打胜的！

之后，延安有秩序的撤退就进入了高潮。

毛泽东说过，红军在长征最困难的时候到达了延安，如果没有血肉相连的陕北，红军很难说怎么样，当年延安是红军唯一的落脚点，唯一的家园。在这里住了13年，挖了窑洞，吃了小米。现在敌人来了，陕北人民有了困难，我们当然不能拍拍屁股就走。延安不能不保，延安是中国共产党的首都。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的延安怎么能不保呢？但是延安又不能保。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硬守的教训在江西苏区还不够惨痛么？

毛泽东知道，对于撤出延安的意义，不能光让干部知道，更要让每一个人都明白，我们为什么要放弃延安。当时有不少人并没有想通，他们认为，丢了延安，就是丢了革命。毛泽东对此打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比方：有一个人，武艺特别高，背着一个装满金银的沉沉的大包袱，碰见了强盗。如果他舍不得丢掉他的大包袱，他的手脚就不会灵便，武艺再高也打不赢，没准还送了性命。如果他扔掉包袱，轻装上阵，那他既可以打败强盗，也可以保住他的金银财宝。

毛泽东说，有人失地，人地皆存；有地失人，人地皆失。我们若不管自己力量的大小，和敌人生杀硬拼，这是错误的。我们党的历史上有过舍不得坛坛罐罐“御敌人于国门之外”的教训。当前，蒋介石进攻边区，纠集了23万人马，并且有飞机、坦克，而我们装备极差，弹药奇缺，仅有2.5万人，如果死守一城一地，那是自背包袱啊。好，咱们全给他。据汪东兴回忆，毛泽东的讲话迅速传给了每一个人。汪东兴是听中央社会部部长李克农传达的。想到延安迟早是我们的，全中国也迟早是我们的，延安军民的情绪顿时激昂起来。

实际上，延安撤退从全面内战爆发后就开始了，部分人员和物资在统一安排下开始向瓦窑堡一带疏散。中国人民解放军总部第一局（作战局），于1946年11月派出参谋罗光禄、王亚志、史建章等，携带着土地革命战争以来的大批宝贵的军事文电和资料，暂时转移到了瓦窑堡。等到1947年初，已经有了国民党军决心占领延安的准确情报后，延安又继续大量疏散，并预计必要时放弃延安转移到黄河对面的晋西北解放区。

毛泽东说，我们并不担心蒋军的美式装备，因为招募来的农民军队是不会有效地利用这些武装向他们兄弟般的士兵队伍开火的，后者是为了他们的家乡，为了经济民主和政治民主而进行战斗的。我们担心中国要付出的代价是受苦受难和牺牲生命、财产被毁、国家重建被延误。当然，对延安，人们是怀着无限感情的。

一位记者飞到延安想核实一下所谓延安最后的日子。陆定一被他的问题刺痛了，大声喊道，延安过去是什么样子？饥饿、鸦片、梅毒、盗匪！而我们把它变成一个既没有人偷盗也没有人挨饿的地方。而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本星期之内将有3000名儿童在冬天的夜晚动身，因为有飞机，他们不能在白天走。许多孩子将会受风寒而死去。

这时，陆定一的妻子和孩子已在前一天晚上撤离。周恩来夫人邓颖超、朱德夫人康克清以及中央机关的家属、孩子们也按计划分批撤过了黄河。在中国福利基金会资助下建立起来的国际和平医院，几天前刚刚庆祝了它的七周岁生日。

此刻，病人和刚生完孩子的产妇被人们用担架从高处的九个窑洞里抬出来，婴幼儿用羊皮袄裹着，放在驴背上的小摇篮里，一边一个。一位名叫罗碧澈的捷克斯洛伐克牙医是联合国善后救济署派到延安的，她回想起希特勒入侵捷克斯洛伐克时引起的混乱和不满，对延安有秩序的撤退感到惊讶。她说，延安撤退是任何国家首都的撤退中最有秩序的。白天，她还在牙科门诊所为孩子们修补牙齿，第二天一早就什么也没有了，他们是在夜里撤退的。罗碧澈同幼儿园的一个孩子谈了话，孩子的母亲也在同一天撤退，而孩子则准备同幼儿园一起走。罗碧澈问孩子为什么不同妈妈一起走，孩子回答他们不在一个组。对于这样懂事的小孩子，罗碧澈说她从来没有见过。

延安在平静中开始了不慌不忙的大搬家。不能够带走的东西全部埋起来，包括桌椅板凳，党校则把图书馆的书全埋进地下，更不要说粮食了。

边区劳动模范杨步浩曾经要给毛泽东代耕粮食，与毛泽东很熟。1946年11月，他去看望毛泽东。

毛泽东问他，蒋介石要进攻，听说了吗？

听说了。

政府撤退，你们怎么办？

来了就干，一条心打过他们。

战争有破坏性，有牺牲，群众怕不怕？

这，我们知道，不怕，有打游击的经验，再苦也苦不过当年，怕什么？

为了打游击，还得事先有准备，有组织，要有武装，是不是还要训练一下呢？我们现在丰衣足食了，打了不少粮，又怎么办呢？

坚壁清野这方面的事已经差不多了。

细说说。

首先把粮藏起来，杨步浩介绍了藏粮的方法。在山坡上找好一块地，挖几个深坑，先铺好谷草，做成谷囤的样子，放上粮食，再放上一层谷草，填上较厚的土，压平，用犁犁过，再耙平。种子一发芽，绿绿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毛泽东问，那不做记号，自己也找不到了。

是这样，杨步浩在枣园的树底下给毛泽东做了一个打地窑的试验。

毛泽东叫他第二天在边区大礼堂召开的治安保卫工作会上介绍经验。组织群众把一切东西全埋起来，来不及挖地窖就封在套窑、拐窑里，用土从外面堵死。

一句话，除了空空的土窑，延安什么也没有了。后来，这些坚壁清野的东西有很小一部分被胡宗南刨了出来，也有被胜利后的人民自己挖出来的，但肯定有相当的部分至今仍埋在黄土深山中。

胡宗南的部队已到延安南边的三十里铺，距延安只有30里地了。周恩来亲自到枣园、杨家岭、清凉山布置检查群众的转移和机关的坚壁清野情况。成百上千的窑洞已经空无一人、空无一物了，唯有一两间位于王家坪的窑洞还如往常一样跳跃着烛光。

警卫员推开亮着烛光的土窑门，见里面坐着安如泰山的毛泽东，平静地在写着什么。“主席，彭司令员找您。”警卫员话音未落，彭德怀已经走到毛泽东跟前。

这是1947年3月17日，毛泽东搬到王家坪已经六天六夜，前边抵抗胡宗南进攻的部队也已经打了六天六夜。彭德怀心急火燎地闯进毛泽东的窑洞，劈头就说，前边快顶不住了，你为什么还不走？警卫员看见彭德怀脸涨得紫红，样子相当凶，看得出来，他沉不住气了。

彭德怀自己当然没怕过，但是，作为前线指挥员，他怕伤着毛泽东。彭德怀看见毛泽东没有吭声，火更大了，前边的战士在流血、在牺牲，你知不知道？毛泽东还是不说话。

彭德怀不知道就在上午，毛泽东和江青发生点矛盾。江青上午就要毛泽东赶快离开。她说，敌人快到了，你听见没有？炮打得越来越近。毛泽东说，我不管它，走不走，得等一等再说。江青急了，说，等谁也等不来不走。你走不走？你不怕死，我怕死，我还要我的后代呢。说着，江青摔了一只杯子。

毛泽东火了，也摔了一只杯子，你走你走，走你的好了。毛泽东越说越生气，顺手抄起一把椅子要砸江青。江青自打与毛泽东结婚以来，也跟毛泽东闹过，但她采取的是毛泽东的打仗密诀，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毛泽东一发脾气，她一般都偃旗息鼓。但她从来没见毛泽东如此生气，吓得她围着桌子乱跑，同时大叫周恩来。这是她的老办法，每回一叫周恩来，家庭矛盾就会自然化解。周恩来也劝毛泽东，快走吧。

刚从前线下来的彭德怀搞不清毛泽东为什么不走，越说越火，保卫你的安全是我们的责任，你出了事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你对你不负责任，我们可要对人民负责任。

彭德怀脾气不好，但心是绝对好。毛泽东明白，敌人还没有到延安，我不能走。等敌人进了延安，我再走也不迟。我现在撤离，对不起前方的战士们。前方的战士们要保卫延安、保卫毛主席，可是敌人没有到，毛主席就走了，你叫他们保卫谁呢？彭德怀回答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每一分钟、每一秒钟，战士都在流血，他们一退再退，已经到了最后的防线了。我来时，松树岭阵地已经在肉搏了，被敌人占领，又被我们夺回。你再不走，就，就危险了。

延安是一定要放弃的，但是陕北不能放弃。按照军委建制，陕北部队归晋绥联防司令部领导，司令员是贺龙。然而此时，贺龙正在忙于处理晋绥问题，近日不可能脱身。那么，这场空前严酷的战争由谁指挥呢？

为了掩护中央机关和延安人民安全转移，从南线视察回来的彭德怀主动请缨。他推开毛泽东的窑洞门，看见毛泽东和周恩来、任弼时正围在火盆边讨论问题，就犹豫了一下。毛泽东问，彭老总回来了。彭德怀说，主席，我想……周恩来递给彭德怀一个热气腾腾的杯子，说，别忙说，先喝口茶。

彭德怀打开带来的作战地图，说，总的看来，情况是好的，部队士气旺盛，指挥员决心很大，从富县到临镇100多里的地段都构筑了防御工事，但有三件事还没做好。毛泽东问，哪三件事？彭德怀说，第一，部队弹药太少，每人还不到50发，有的迫击炮只有20发炮弹，需要尽快解决。第二，中央和延安各机关疏散速度太慢，要加快。特别是中央，要尽快下决心撤出延安。第三，要立即建立西北战场的指挥机构。贺龙同志正忙于晋绥公务，一时还回不来，因此，我想……毛泽东催他快讲。

彭德怀说，我想在贺龙同志还没回延安之前，请主席和副主席考虑，是否由我先指挥一下。彭见毛、周都没有说话，又补充了一句，等贺龙同志返回延安，仍由他来指挥。毛泽东同周恩来、任弼时交换了一下眼神，见他俩点头，就站起来，握住彭德怀的手说，彭总啊，在危险之时，你总是抢在前头。好嘛，我们都同意，回头再开个会，作个任命。现在你可以先开展工作……

彭德怀就是这样，主动把重担子往自己肩上压。解放太原时，总指挥徐向前病情加重，要路过太原的彭德怀代他指挥，彭德怀二话没说就答应了。经中央军委同意，彭德怀代理前线总指挥。为了不动摇军心，彭德怀在所有的命令上仍然签署徐向前的名字。对此，彭德怀并不计较。要不是徐向前在回忆录里披露，一般人哪里知道这中间的情节。

很快，中央军委的命令下来了，陕甘宁边区的所有部队统由军委副主席兼参谋长彭德怀和中共中央西北局书记习仲勋指挥，在延安以南实行机动防御，迟滞敌人。

延安保卫战打得很艰苦。胡宗南原来给蒋介石吹过牛皮，要不出三天占领延安，没想到整整七天了，还是没有看见延安的影子，自然狗急跳墙。而毛泽东，炸弹落在他窑洞顶上爆炸，他仍若无其事。他一定要最后离开延安，一定要等延安城中再没有老百姓也没有机关人员时才离开。

蒋介石在一开始就输了，输定了。

责编：张欣羽

编审：郑国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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