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意外彻底改变了王先生的生活。
那天,我照例来到王先生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开门迎我。按了好久的门铃,还是没有回应。我隐隐感到不对劲,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安静让我更加紧张。走进厨房,我的脚步顿时僵住了。
地板上散落着碎裂的陶碗和米饭,王先生穿着单薄的睡衣,倒在地板上,满头白发散乱着,眼神呆滞地看着天花板。他躺了一整夜,脸色发白,手指微微颤抖。我赶紧上前,轻轻呼唤他。他缓慢地转头,看向我,微弱地说了声:“扶我起来。”
这一跤,彻底击垮了他。他被送往医院,医生说,骨折严重,已经没有再站起来的可能。这句话像一记重锤,让我心里一沉。
他的儿子远在加拿大,接到电话后急得哭了,但随即在视频通话中向我深深鞠了一躬,把父亲托付给我,说春节后才能回来。这一幕让我愣住了,我不过是个家政工人,他怎么能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父亲的一切交到我手上?我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病床上的王先生很平静,没有抱怨。倒是他儿子的举动让我心里五味杂陈:作为儿子,他可以通过屏幕流泪,却不能跨越半个地球来看一眼病床上的父亲。我不是王先生的亲人,为什么要承担这么沉重的责任?可王先生对我充满了信任,甚至隐约带着一丝依赖。
我心里清楚,无论出于感情还是现实,我都无法长期照顾王先生。我试探性地问他:“要不我们去养老院吧?”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好。薪水照发,你每周来看我一次,行吗?”他的声音平静得让我心酸,却带着某种不容拒绝的自尊。我点头答应,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来到王先生家,为他收拾一些必需品带去养老院。打开门,熟悉的清香扑鼻而来,客厅还是他一贯的整洁模样。落地灯旁的丝绒沙发静静伫立,像是等待着那个常常坐在那里读书的主人回来。靠墙的博古架上陈列着他年轻时收集的古玩玉器,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又那么孤单。
按照他的交代,我在枕头下摸到了一串翡翠佛珠,玉珠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书桌上摆放着他常看的书,《地藏菩萨本愿经》和泰戈尔的《飞鸟集》,像是刚被翻阅过;衣柜里,玫瑰红羊毛衫挂在显眼的位置,旁边是各种精致的西装和领带,似乎还在等待某个重要场合的到来。
我小心地把这些东西装进袋子,最后站在房间中央,朝四周扫了一眼。关门的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像被重重压住了一样。
现在的王先生住在养老院,每周我都会去看他。他和另一个老人同住一间房,那个老人常常胡乱说话,有时候一只手被布条绑在床边的护栏上。房间小小的,气氛有些压抑。可王先生依旧安静,从不抱怨,像是一潭深水,深沉而平和。
他有时会拉着我的手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有时只是静静看着窗外发呆。他身上的温和与从容让我心里很难受,却也让我佩服。
我开始明白,王先生其实早已看透了这些。他对那些身外之物看得很淡,哪怕告别了那个属于他的家,他也能用心里的宝藏填满余生。他没有抱怨命运,也没有埋怨亲人,而是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接受了生活的无常。
而我呢?回到家,我整理自己的生活,收拾房间,修剪花草,给小狗洗澡。书桌上多了两本书——一本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一本是《飞鸟集》。夜晚,我学着王先生的样子,坐在昏黄的落地灯下,翻开这些书,透过字里行间感受他那份内心的平静。
王先生让我明白,人生并没有永恒的掌控,能把每一天过得简单而真实,才是最大的智慧。就像泰戈尔的诗说的:“天空不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人生如飞鸟掠空,即便最后无迹可寻,也曾经真实存在过,这就够了。
关上王先生的门,也关上了他的过去,看清了自己未来的一部分。在养老院的窗外,夕阳斜照大地,我默默祈愿他的心灵永远如这阳光般温暖。他带给我的,不止是工作中的一段经历,更是一份关于生命和选择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