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优雅杀猪》作者:青浼

冰悦谈小说 2025-02-09 17:48:36

《仙门优雅杀猪》

作者:青浼

简介:

南扶光是云天宗的大师姐,师父是宴几安,宴几安是真龙化身云上仙尊,三界六道唯一的化仙期修士。

宴几安不善言辞,平日里生人莫近,但传闻真龙镀鳞那日,必须要神凤共同承受天劫降世,方可保佑苍生太平。

千百年间,自云上仙尊降世,莫说什么神凤,身边只有南扶光一个徒弟——

且是只有性别上跟神凤搭点儿关系的徒弟。

云天宗默认这位幸运平替就是南扶光无误,于是早在好多年前便顺手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挂在宗门后山姻缘树上。

宴几安没说不可。

南扶光没有抵抗。

所以平日里,南扶光招猫逗狗,正事不干,仗着师父(*未来道侣)他老人家的尊位在宗门作威作福。

直到某一天南扶光突然有了个小师妹,听说是百年前宴几安曾被人救了一命,这些年宴几安一直在找寻这个人。

如今他终于找到她,并将她带回了云天宗。

巧的是,小师妹好像正是神凤。

至此,什么破事都来了。

宗门的人说,真龙神凤天生一对啊,南扶光该让让了。

师父前脚说,过往关系皆不续存,后脚收小师妹为座下第二名弟子,南扶光突然不是那个唯一了。

秘境里得来的宝物,小师妹用着刚刚好,救世大义帽子扣下来便给小师妹用了。

被清洗灵髓,至金丹碎裂,识海崩塌沉寂,成五灵根废人,前半生修为前功尽弃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某日,宴几安招来南扶光,依旧是眉目淡然、清心寡欲的模样,他说:「抱歉,我得娶鹿桑。」

南扶光想了想,说,好。

姻缘树上的木牌子被取下来砸碎,之后宴几安对南扶光还是很好。

最好的仙器;最好的金丹;最好的法器……

除了在青云崖,在大日矿山,在渊海宗,生死关头,他选择的永远都是鹿桑。

南扶光:……

感情咱这是狗血得很彻底的路人哈?

淦!

这师父不能要了,告辞!

宴几安:你不能与我断绝师徒关系。

南扶光:腿长我身上,你看我能不能?

*

南扶光下山了,嫁了个杀猪的杀猪佬,她这一辈子也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全凭这位杀猪佬送她的三头猪这么有创意的彩礼,登上了一次仙门热搜榜前三。

风光大嫁(?)嗷。

感恩,啾咪。

精彩节选:

辨骨阁的宝顶被炸穿的时候,南扶光正在赤雪峰捉兔子。

雪白的兔子被她拎着后颈,在她手上乱蹬。

云天宗有三座主峰,分别名云天峰,赤雪峰,鸿日峰——

云天峰位置中间,有宗门大殿,辨骨阁,炼器房、青云崖等公共场所,宗门活动主要场所集落于此山。

鸿日峰在其左侧,居住各位长老与来访贵客。

赤雪峰在其右侧,前后十余灵脉仙山如众星拱月,层峦簇拥,山山相连……此峰常年笼罩于缥缈仙雾中难窥其貌,山顶有云上仙尊宴几安的居所陶亭。

陶亭之后,被陶亭以守护之姿遮挡大半的,是云天宗神秘的轨星阁。

相比起另外两座主峰,赤雪峰并不够高,站在山中,甚至看不到轨星阁琉璃宝鼎。

但此时此刻南扶光不需要那么努力抬头,也能看到隔壁云天峰上,宗门大殿后山的辨骨阁所在方向,正天地动摇——

如赤焰灵光从破损的宝顶冲天直入云霄,照亮了笼罩整个天空的沙陀裂空树枯萎枝干一隅,伴随着云破凤唳,熊熊燃烧着的火团包裹在灵光中,蹁跹扶摇直上!

云天峰突然灵气充盈,如大能降世!

“?”

怎么啦?

揣着兔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南扶光仰头盯着那只冲天火光,相当震惊。

“日日师姐!”

气喘吁吁的活泼声音从身后响起,南扶光抬酸的脖子放松,回过头。

在她身后一名站着年龄相仿、身着浅色修行服的少女,梳着双环发髻,额前一缕柔软的刘海和稚嫩脸蛋让她看上去年纪稍小。

“……”南扶光眨眨眼,茫然地对来人道,“桃桃,你看到没有哦,那个辨骨阁——”

叫“桃桃”的少女重重点点头,打断了南扶光的话,眼中有光迸发:“日日师姐,是仙尊回来啦!”

嗯?

南扶光脑子放空了几秒。

暂时将云天宗重要公共设施刚刚被炸的事抛到了一边。

“谁回来了?”

桃桃翻了个白眼:“仙尊啊!仙尊!云天宗还有几个仙尊?”

南扶光跟着翻了个更大的白眼,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说:“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师父没告诉我他今日回来,他就不可能今日回来。”

怀揣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兔子,南扶光扬着下巴,鼻孔朝天,理直气壮。

……

理直气壮并非全无道理。

南扶光是云天宗的大师姐,师父是宴几安。

《沙陀裂空树》记载,上古时期,宇宙混沌无分天地,世界乃一片冰原,唯有神树笼罩天地。有神凤与真龙于沙陀裂空树下盘卧而生,从此天地初开,再分阴阳。

后来,这棵曾经的神树不明原因地被污染了,沙陀裂空树根产生的剧毒使神凤与真龙敌对,在争斗无数年生灵涂炭后,偶得清醒,二者和力将孕育宇宙乃至它们根本的沙陀裂空树连根拔起,而后伴随着树的枯萎双双陨落。

那一日,文明迎来血色黄昏,神凤化作晓辉之日,真龙变为恒月星辰。

而很久以前就有流传,只要神凤与真龙再现世,世界将从黄昏中复苏,沙陀裂空树得以净化,三界六道进入新的纬度,文明将得繁衍。

多年后,宴几安出现了,真龙化身云上仙尊,沙陀裂空树枯萎后第一剑修,是三界唯一的真龙,是修仙界的光辉,是复苏的恒月星辰……

是很多很多璀璨头衔的拥有者。

传闻云上仙尊不善言辞,平日里生人莫近,深居简出。

根据古书记载,真龙镀鳞那日,必须要神凤共同承受天劫降世,方可保佑苍生太平,黄昏终将迎来昼夜更替。

而上下百年,自云上仙尊降世,莫说什么神凤,身边只有南扶光一个徒弟——

且是只有性别上跟神凤搭点儿关系的徒弟。

除非云上仙尊突然决定自毁,云天宗默认这位幸运替代品就是南扶光无误,于是早在好多年前便顺手将他们的名字写在一起,挂在宗门后山姻缘树上。

宴几安未说不可。

南扶光没有抵抗。

从那日起,南扶光便不是一般人,她虽至今灵骨未显化,但是云上仙尊唯一的爱徒;是云上仙尊未来的道侣;是云上仙尊今日是否安好心情阴晴圆缺的风向标——

南扶光南扶光招猫逗狗,南扶光正事不干,南扶光仗着师父(*未来道侣)他老人家的尊位在宗门作威作福。

云天宗上下对此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大家也都默认想要得知今日仙尊打了几个喷嚏,都应该先问问这位大师姐……

“可是师姐。”桃桃揣着手说,“仙尊真的回来了。”

她又停顿了下。

“听说这会儿他老人家正身处辨骨阁,你要去找他吗?”

短暂的死寂的沉默。

怀中的兔子不耐烦地又狠狠蹬了南扶光肚子两脚,像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似的,还有点疼。

手一松将兔子扔回了草丛里,拍拍被兔子蹬脏的腰带和腰间荷包。

身后,云天峰祥云未散,兽鸣于耳不绝。

隔壁云天峰上,辨骨阁所在位置还在山摇地动,去看看也是好的。

“去。”她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桃桃,懒洋洋又充满自信地说,“怎么不去。”

……

南扶光祭出瑶光剑,率先跳了上去,又回身冲着桃桃勾勾手指,看着小丫头拎起裙摆吭哧吭哧往上爬。

云天宗有明文规定,非要务寻常弟子不得在门派内部非指定区域御剑飞行——

但这种小小的逾越才不会有人责罚南扶光。

飞起来自然比两条腿走得快,等南扶光带着桃桃云天峰的辨骨阁前落下,那空地上只聚集了一小波人。

“听见那动静了吗?”

“我没聋,也没瞎!吓死我了,最开始我还以为是谁把自己炸了!”

“哎哟没想到是祥瑞现世,出现在我们云天宗辨骨阁,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哪位仙人在此辨骨识灵脉!”

“听闻仙尊方才匆匆归来,是不是仙尊收了新的弟子!”

“那必然是了,若非如此来什么辨骨阁啊!多少年了终于轮到我们了,有了真龙仙尊,又有了新的祥瑞降世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今年宗门大选我云天宗站起来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怎么不能赢定了呢那可是祥瑞啊祥瑞你这辈子见过几只祥瑞灵骨!隔壁渊海宗馋哭了!”

“我听到鸟叫了!”

南扶光踮着脚往里望。

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抬头便看见不远处,云天宗重要公共设施辨骨阁已化作一片废墟。

南扶光:“……”

辨骨阁从云天宗天山建派就在那了!

连一块地板砖都是古董!

造孽啊!

宴几安终于疯了吗?拆家?龙族步入老年期后会生出这种喜好?

南扶光震惊之余,只听见众人窃窃私语,说什么“祥瑞”和“新弟子”。

七嘴八舌的人们忙得很,纷纷伸长脖子看热闹,却无人敢妄自上前一步……

当然,此时,因为过于繁忙沉浸于八卦,亦没人有空回头看看她这位被隔绝于人群之外的云上仙尊首席大弟子一眼。

南扶光还有点儿不习惯,清了清嗓子,前面乌泱泱人群的讨论声终于暂停,众人齐刷刷转过头来,盯着她。

盯。

盯。

盯——

盯到南扶光怀疑今日黄历上是否写了不宜出门。

她问:“仙尊可在?”

方才还七嘴八舌的人群齐刷刷噤声,眼睛瞪得像铜铃,站在最前面一名不记得名字的弟子反问:“仙尊归来,师姐居然不知道么?”

南扶光:“……”

哪条明文规定宴几安得拴我裤腰带上走哪都得打报告啦!

南扶光面无表情:“我就多余问你们。”

“都让开!”

桃桃一嗓子将所有人叫回了魂,人群犹如被避水珠劈开的东海,自动分开两波,让出中间的一条直通辨骨阁的道来。

挡视线的人群挪开,远处废墟也传来动静。

只听一声“轰隆”巨响,残垣巨石落地,轰然卷起尘埃,尘幕之后,出现一抹挺拔修长的黑影。

一片死寂的辨骨阁前,有缓步声响起,身着青道袍尊者踏尘而出,却是尘不染身。

乌发束冠,棱角分明,斜飞入鬓。鼻若悬锋,剑眉星目,唯漆黑的眸色如搅不开的寒池幽潭。

目光下敛,上位尊者纤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神色淡漠,仿若早已摈弃七情六欲——

正是云上仙尊宴几安。

云天宗数百年未出修真佼佼者还能立足于三大仙宗的门票与脸面。

眼前的云上仙尊与离开山门时并未有多大变化,依旧端着平日大家熟悉那般生人莫近的气场……

然而待他走近,大家却发现,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

比如此时此刻,宴几安的怀里以极亲近的姿态打横抱着一个人。

一名女子。

粗布衣裳、身形瘦小,尽管其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其绝世容貌……那头从尊者臂弯中垂落的乌黑长发随微风摇曳,脆弱的犹如风中飘摇的菟丝花。

如此引人垂怜。

南扶光看不出那女子是何来路。

修仙入道者从初生气旋识海,至炼气期入门,后经历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仙、渡劫,终得大成。

而自世界失去了沙坨裂空树的祝福,千百年来,文明止步不前,修仙入道最终得大成者空无一人。

如今整个大陆被不净海一分为二,东西两岸,修仙宗门大大小小数以千计,其中东岸坐拥十大宗门之其八,云天宗也在其中。

上一届宗门大选中,云天宗因为拥有云上仙尊,再加上独一无二的、专门修仙界记录历史发展大小事的轨星阁,综合实力排行第三。

东西两岸所有宗门有一个是一个全算上,绝大多数记名的内门弟子基本都是在炼气期遨游,偶有数人突破至筑基,已然可以成为一宗师兄或者师姐。

宴几安为化仙期,千百年来,无几人能出其左右。

南扶光是筑基末期,同辈中也算佼佼者。

在修仙界,分辨对方的实力等级,要么靠其自报家门,要么是等级高比对方多出许多的修士可以猜其一二。

所以综上所述,寻常修士南扶光也能勉强分辨一二,此时她却分不清此时此刻宴几安怀中是什么神仙,还是……

纯粹凡人?

但。

作为本质上冷血动物近亲的类爬行动物,莫说怜香惜玉,宴几安可以说是心如菩提镜,惹不了一点尘埃。

众目睽睽之下怀抱一女子?

——这根本不同寻常。

站在众弟子队伍的前头,南扶光右手一抖,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祭出瑶光剑!

“何方淫.荡妖孽竟敢冒充仙尊”经典台词尚未吐出第一个字,光嘴皮子抖了抖,只见五步之遥,顶着一张脱尘俊逸脸庞的仙尊仿若有所察觉,投来平静一瞥。

刹那,“呯”地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清脆碎裂声!

耳边嗡鸣,南扶光只觉手腕一震,如万只冰蚁啃噬的酸麻从指尖满眼至肩头——

“扶光!”

“日日大师姐!”

众人惊呼声中,南扶光被震得连退两步,幸有身后有桃桃及时伸手扶住。

在她脚边,真气凝聚原型的佩剑四分五裂如碎冰,唯留古字雕刻“瑶光”二字的玄铁剑柄,此时正可怜兮兮躺在尘埃满满的地上。

“……”

手指发麻,僵硬地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垂在身侧。

脑袋也只是空白了一瞬。

喉头发紧时,如被无形之手锁喉。

如此情况,自然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

南扶光将目光慢吞吞地从瑶光剑残骸上收回,不怎么意外地发现周围亦安静至鸦雀无声。

众人目光来来回回在她、宴几安、宴几安怀中女子身上转了小有几十个来回……宴几安自然是无所谓,他怀里那位还不省人事,于是南扶光理所当然成为最先撑不住的那个,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没事,中品法器而已,碎了就碎了。”

她嗓音正常。

但无人敢搭腔。

连宗门门主谢从都一副欲言又止、瞬间被人毒成了哑巴的模样。

瑶光剑是南扶光初入宗门、拜入宴几安门下成为唯一弟子时,宴几安开了自己的兵器库交于她的——

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这剑和你名字很像,便拿去用罢。」

这么多年,南扶光从身高还没剑长只能拖着剑在地上转圈瞎闹,至入道能御剑飞行,哪怕如今她已修至筑基末期,这等从宝库随手拿来的中等品质法器实则早已配不上她,她也做到人在剑在……

众人闲着没事干事,经常聚在一起畅想过一万种宗门第一大师姐的瑶光剑有朝一日光荣退休的情节——

斩妖除魔?

救济苍生?

还是镇邪定气,玉石俱焚?

但肯定不包括眼下这种:被(怀中抱着另一个女子的)宴几安看了一眼,看碎了。

不知道南扶光怎么想。

反正站在面无表情的云天宗第一大师姐的身边,桃桃觉得自己也要碎了。

……

周围安静的太可怕了,大部分人此时此刻只想抱头鼠窜。

关键时刻,哑巴宗主谢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在一片死寂中,他清了清嗓音,终于还是开了口打破沉寂:“仙尊,敢问这位姑娘是——”

宴几安没有回答。

事实上,云上仙尊从方才开始就一直保持着微微偏过头的角度没动,此时此刻,他的目光依然是淡然落在五步之遥外,少女的侧脸上。

视线至她耳边方才御剑时有些弄乱的耳边碎发扫过,阳光之下,碎发末端好似笼着一圈微妙的光晕。

“山下偶遇,机缘。”宴几安嗓音平淡,“归时匆忙,忘了通知。”

谢从懒得问这位仙尊到底在与谁鸡同鸭讲。

正巧仙尊也无须谁对他这番言论有所回应。

自顾自讲完,宴几安已然抱着怀中人,往赤雪峰方向御剑翩然离去。

……

赤雪峰作为云天宗山门三座主峰之一,除却缥缈仙雾笼罩,更是常年白雪覆盖,山顶有陶亭。

云上仙尊日里住行、闭关修炼都在陶亭,仙尊喜静,是以赤雪峰有云上仙尊亲自布下的步入禁制——

倒也不是多了不起的阵法,不过除却寻常在陶亭走动弟子,闲杂人等皆不在禁制名单上,无法靠近赤雪峰罢了。

主峰本就巍峨宏伟,陶亭在山顶,非御剑不可登高而上,这也是赤雪峰禁制名单内人员南扶光钻了空子,总是宗门内御剑飞来飞去的主要原因。

……问就是没乱飞,在回(离开)陶亭的路上。

说回陶亭,虽然名字不够响亮,但占据整座山头的仙尊居所又怎会寒酸,一眼望去,仙雾灵起之下琉璃瓦羽依山而立,俨然是一座熠熠生辉的宫殿。

宴几安御风踏剑而行,只听见仙袍朴蔌翻飞,顷刻已至大门,大门上黄铜镇兽原本沉睡状,在前者落地一瞬似感应主人归来,那闭上的兽眸张开,露出绿色宝石质地眸瞳,嘟囔着“回来了”“回来了”——

紧接着“嘎吱”“嘎吱”的金属摩擦呻.吟中,沉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无迎接仙童或者宗门弟子,巍峨宫殿冷冷清清,宴几安却仿若早已习惯,眉眼不动,目标明确,怀抱怀中女子往偏殿而去。

待在一座偏殿床榻放下怀中人,他俯身探指检查其气息,确认吐息平稳,便收回手。

昏迷中的女子还未醒来,宴几安垂眸,那深不见底星眸始终目无波澜,毫无留恋直起腰。

薄唇轻启,正欲言语,回身对视上身后那双眼,眉宇沧桑,眼皮褶子多层,眼角皱纹很深……

他微微一愣,

顺带嘴也闭上了。

云天宗宗主揣着手立在原地,满脸四平八稳,仿佛一点儿也没注意到眼前仙尊的不自然停顿微愕——

找的不是他呗。

谢从语气恭敬又不怎么客气地从鼻腔深处哼哼了声:“仙尊有何困惑?”

仙尊真的有困惑。

“日日?”长长的睫毛抖了抖,“人呢?”

怎么没跟上来?

谢从看眼前男人一脸茫然,好似真的没想明白他那唯一的好徒弟怎么没像寻常一样,理所当然地、紧紧地跟在自己身后,跟着回到陶亭。

谢从心中浮上一丝丝难以言喻的微妙……

大概就是,您也有今日?

真是的。

差点笑出声。

“仙尊贵人多忘事。”谢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沾一点情绪,“这陶亭位于赤雪峰顶,高千丈余,自然是要御剑登来,而南扶光的剑——”

刚才您亲手给碎了。

尾音拖长,意味深长的省略部分中,只见云上仙尊那双死水寒潭般黑眸闪烁了下,谢从叹了口气。

忍了忍,然后还是没忍住要往星星之火上浇壶万年鲛油。

“赤雪峰也怪高的,那南扶光平日娇生惯养,现下总不能让她靠两条腿两条胳膊从山底爬上来。”

语落,这一次云上仙尊的唇角也抿紧了,大概是真的想起方才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些不太妥当的事,他下意识地往偏殿门方向看了看。

自然是不可能凭空出现个南扶光的。

略一停顿,云上仙尊似又想起什么,素来淡漠嗓音中终于染上一丝丝不确定,“她的手?”

“不知。”谢从已然揣着手道,“大概要看仙尊方才碎剑时用了几分力道。”

宴几安蹙起眉。

……

太阳东升西落,透过云层的余晖金光撒在琉璃瓦顶,已经是接近晚课时间。

宴几安终于在陶亭正殿等来了姗姗来迟的徒弟,拎着裙摆,迈过门槛,少女从容喊了端坐在主座、不知道坐了多久的仙尊一声“师父”,便自顾自找到了寻常自己坐的那把椅子,坐下了。

那椅子便在宴几安下首最近的位置。

宴几宴抬眼看向坐在上面的少女,却发现从她那张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情绪——

眼观鼻、鼻观心。

他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张椅子摆放,其实比他想象中更有距离。

往日他下山云游巡视归来,总是好几日不见的南扶光说个不停,仿佛要把这些天没见到他憋住的话一次说完。

现下她不说话坐在那游神,宴几安有一些不习惯。

但也只是不习惯。

“手?”他问。

感知到少女气息一悬,片刻,她摇摇头。

“没事。”

“剑?”

“没关系。”

宴几安犹豫了下,很不确定。

“不高兴了?”

南扶光笑了。

“怎么可能。”

“今日无征兆碎剑是师父不对,虽然瑶光剑也早已不适用了。”宴几安难得多说了几个字,勉强算作解释,“私库钥匙予你,再去选一把,品阶无论,看得上的便拿去。”

云上仙尊宴几安的私库啊——

那可都是好东西。

先不论其为三界真龙仙尊这响亮称号与实力,传闻龙族本就喜欢收集一些稀世珍宝、仙品神器……

特别是那些个金灿灿的、名声在外恨不得自己有自己的传说故事的华丽玩意儿。

泼天的富贵迎头扣下,南扶光却没表现出应该有的欢呼雀跃,她只是条件反射般低下头,看了看自然放在腿上的手腕处。

柔软雪衣袖口垂落,拇指下半部分至虎口至手腕一片,清晰可见的淤青已经散开,青蓝血管变作紫红。

无声将手缩回袖子里。

“我要你的羽碎。”

严格的来说,甚至不能说羽碎剑是一把佩剑,它跳出三界众生品级类别,不是仙器,不是神兵,它是伴天地诞生的附属品,相传当年神凤陨落时,翅羽撕裂,诞生此剑,取名“羽碎”。

羽碎是宴几安的剑,也是他身为真龙的身份证明。

理所当然的,回答南扶光的是习惯性的沉默,良久,宴几安道:“日日,不许胡闹。”

云天宗宗门大师姐笑了笑。

“确实是开玩笑的。”

她温和地说。

看着少女浅浅勾起的唇角,云上仙尊今日第二次,缓缓蹙起了眉。

是夜,月上柳梢头。

安顿好了在偏殿的人,宴几安回到自己的住处,一番整理后旋身盘坐长塌,原感疲惫,闭眼本欲打坐休息,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入定。

心中有杂念。

脑子里倒不是想着偏殿至今未醒的那位,来来回回倒都是南扶光今日离开陶亭时,垂落于身侧、藏在袖子里的手。

……应该再问问的。

宴几安心想。

但转念又觉得南扶光从小便是个咋呼的性子,是以为有事说事很少同他撒谎,今日若是她隐瞒了伤势,他应当能够看出来才对。

浮云移动,露出原本短暂被遮住的圆月,正是十五,月光从窗棂倾泻,只闻夜晚虫鸣。

仙尊长长的睫毛轻微抖动了下,忽然睁了开来。

他感知到有人领了钥匙,进入了他的宝库。

没来由的,宴几安一直紧绷的肩膀稍放松了一些,他希望南扶光能在宝库里多待一会儿,挑选些她喜欢的东西。

……

而事实证明,南扶光从来不舍得让她的师父失望。

月上中天进入宝库,她在里面待到天将光亮才离开。

直到宴几安感到疲惫真正要歇下的前一刻,他的思绪范围已经从“希望她多拿几样”变成了“她是不是花了一晚上时间誓要把宝库搬空”。

……

次日,宴几安得到了答案。

清早,天还蒙蒙亮,时常跟在南扶光身边的那个内门弟子便等在了陶亭外。

圆脸小姑娘(并不记得叫什么)捧着厚厚的一个卷轴,见到宴几安,恭恭敬敬问了安,而后手中卷轴一抖开,卷轴一头便“啪”地掉落在地,滚啊滚,滚至云上仙尊脚边。

宴几安垂眸看去。

只见展开的卷轴上,分门别类,密密麻麻的写了一大串名单,从仙器到神兵,从仙草至法器,吃的,用的,穿的——

宴几安随便一瞥,便看见了“诛邪辟火羽衣”,是他一百七十八年前至昆仑之丘,西王母穴,与豹尾虎齿人面神女争战数日赢得……

“雨施簪”,一千四百年前,不净海以东,与危害苍生恶蛟斗法,毁其内丹,抽其筋骨……

“打神鞭”,鞭长三尺六寸五分,二十一节,八十四印,八百四十七年前,人间净土,明朝年间,帝王宝座之上,匾额之后……

“狐唤草”,得此草者得青丘,食之于天地任意何处能瞬移至青丘,一百二十年前,青丘圣殿……

嗯。

“这是什么?”宴几安问。

桃桃一只手握着卷轴另一端,猝不及防被发问,手一抖差点把手里剩下的半拉卷轴砸到对面仙尊那面无神色的俊脸上。

抬起胳膊肘擦了擦额头的汗,她好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回尊上的话,是清单呢。”

可惜生硬强加的语气助词也没能让她的语气真的变得轻描淡写。

“剩下的?”宴几安停顿了下,语气变得不那么顺畅,“还是拿走的?”

桃桃瞅着手中那长到比不净海海岸线还长的“宝库清单”,不敢说话。

良久沉默,正当她以为云天宗马上就要乌云笼罩,她突然听见在她头顶方向,传来宴几安平静的一声,也好。

“……”

桃桃冷汗却更多了,整个人越来越卑微到恨不得就此遁地消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也没那么好。”

“?”

“师姐她,嗯,她,嗯……把它们全部扔进了青云崖下的净潭里。”

像是要强调“它们”是“谁们”,她往上托举胳膊,举起右手掂握着的那卷轴一端。

净潭是一汪真正的幽潭,传闻下连云天宗最大灵脉,是以为了鼓励弟子进步,无论是掌门或是宗门长老、前辈,时常会将自己炼器或者锻造的仙器、灵药放入潭中……

当云天宗内门弟子表现突出或者立功,便有资格上净潭捞上一捞。

就像时下凡尘寻常百姓最流行的抽卡把戏,手一伸,捞上来的是炼器阁长老亲手所炼神兵利器,还是药阁长老突发奇想打造的歪瓜裂枣未开刃西瓜都切不动的匕首,全凭运气。

是以往日人们提起净潭,都是戏谑语气,全当能有资格去那捞一把,不过立功之后的小小彩头乐事。

……………………今天南扶光把一大堆随便拿一件出去就能搅得三界翻天覆地的宝物一股脑全部扔进去。

那枯萎的神树树枝还在头上顶着,修仙界多少年没出一件能够与这些神兵仙器随便其中一个媲美的好东西了?

桃桃硬着头皮,心中无比怀疑自己上辈子到底造

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打发来通知一个(理论上视宝物如命的)龙族这种癫狂至极的烂事。

“师姐说是把它们当作下次内门弟子武选奖励。”

“……”

“好消息是因此今早开始,下次武选报名热情空前热烈。”

“……”

“还有。”

“还有?”

“……”桃桃抖着手摸了摸腰间把柄平平无奇佩剑,“扔完了灵药神兵仙器……们,师姐上炼器阁,领了一柄内门弟子都有的青光剑。”

桃桃说完,彻底酸掉了牙。

其实南扶光不仅扔了东西,她还撂了狠话——

“‘宝库的剑再好,也不是我的瑶光剑。但瑶光剑是师父送的,我很珍惜,如果师父为了旁人把这剑碎了,那它本身已经失去了应该被珍惜的意义,破铜烂铁一枚,我还有什么好心疼的?‘”

这掐头去尾、夹枪带棍的污蔑式总结,纵使是宴几安,也难免当场陷入沉默。

……

赤日峰,桃花岭。

“你懂的,我们这些和仙尊不太熟的弟子通常不太在他身上看到类似人类情绪的东西,但我今天看到了,当时他应当是咬着牙,只说了句,‘还拎得动那些东西上青云崖,看来她的手是没事‘。”

传话筒桃桃捧着脸,争取一个字不漏地跟南扶光鹦鹉学舌,说早上的事。

果不其然,语落便得到了南扶光一个巨大的白眼,和一声响亮的“哼”。

当然不是针对她。

“说说你怎么想的。”

“什么?”

“那宝库里随便一把剑拿出来就能顶的上全宗门青光剑的力量……你怎么想的?不蒸馒头争口气?”

南扶光目光闪烁了下,张口正欲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嘴,撇了撇唇角:“你管我。”

她不想说的事就不会说,桃桃知道逼也逼不出来。

“所以你的手怎么啦?”桃桃问。

“昨天碎剑时被震伤了,但不严重。”南扶光叉着腰,得意地说,“其实到现在还是很疼,只是我聪明,先从宝库里取了个乾坤袋,把那些通通东西塞进去才拿去青云崖扔掉的,所以压根没费多少劲。”

桃桃“噢”了声,然后瞪大眼:“等等!区区乾坤袋,有什么值得特地放在仙尊宝库里?”

“不知道,我没注意,和宗门统一派发的那种长得不太一样。”南扶光无所谓地耸耸肩,“可能内有乾坤,比如滴血认主后可随意出入,袋内有一汪灵泉什么的。”

“………………那你怎么不滴??”

“那是我要扔掉的东西。”

“……”

好好好,也不差这一个神秘品阶乾坤袋了!

桃桃敢怒不敢言,开始掰着手指数自己下次内门武选能不能混个名次…………她就捞一个乾坤袋也行!

这时候来了个外门弟子,恭恭敬敬站在门外通知,宗主有令所有人即刻至辨骨阁集合。

“去做什么?打扫卫生吗?凭什么让我们去?”南扶光怒气冲冲,不屑道,“辨骨阁是被宴……被仙尊他老人家和他带回来的人炸的,谁弄的谁负责,仙尊这么大个人了,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

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云天宗大师姐更记仇的人了。

……

辨骨阁门前与那日同等热闹……

且热情。

“扶光师姐!”

“什么扶光师姐,自从今天净潭那一波慷慨捐赠以后那是我爹——爹!”

“谢谢谢谢师姐!云天宗大师姐万岁,为了师弟妹们的进步您可真是操碎了心,您最好啦!”

“呜呜呜呜呜日日大师姐您来了,快来老奴给您擦鞋?”

从半悬停在空中的剑上跳下来,淹没在周围众弟子零碎响起与剑上云天宗大师姐打招呼的声音海洋里,桃桃不经意一转头,发现不远处云上仙尊貌似也在看着这边。

双手随意背至身后,还是早上那身衣裳,刚刚失去自己一大半宝库库存、三界最后的真龙仙尊此时看上去精神还算稳定。

顺着他的视线,桃桃发现他正盯着南扶光正收起来的这柄青光剑。

桃桃:“?”

有什么好看的,内门弟子人手一把的货色而已,仙尊是没见过破烂吗?

桃桃拉扯了下南扶光的衣袖,后者刚刚收好佩剑,正优雅微笑挥手和师弟妹们寒暄接受他们的跪谢,顺势转头,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一条宝库刚刚被抢劫的恶龙is watching you。

桃桃刚想提醒南扶光做人最好不要那么嚣张,就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她奇怪地抬头望向她。

南扶光收起了上一刻的愉悦,此时全神贯注地盯着不远处——

目光所及之处,是不知道何时已经恢复原貌的辨骨阁前方,云上仙尊迎风而立。

顷刻。

自仙尊身后,一名身着内门女弟子修炼袍的女子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低声同他说了些什么,而后慢吞吞地站到了与他并肩的位置。

一头乌黑长发引人瞩目,身形纤细,仿若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跑。

南扶光看见一张极漂亮灵动的面颊,她总是烦恼自己好像无论如何五官不够立体凌厉,气势不足,可能下颌线也不够清晰……

然而这些问题在这少女的身上都没有出现。

洗去初见时一身狼狈,哪怕是统一制式、平平无奇的修炼袍(看上去甚至有些发旧),也难掩其美貌。

是宴几安所谓的机缘巧遇下带回来的女子。

不知带宴几安对她做了什么好事,她比所有人以为的更早的醒了过来。

南扶光:“……”

通常情况下,南扶光对于只有一两面之缘的美丽女子不会任何奇怪的想法。

前提是这位的手没有每次出现都挂在她未来道侣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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