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晚上你到家里来一趟，我和建国有事跟你说。”
电话那头，志强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喜怒，可我的心却猛地一沉。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脑子里乱成一团。
母亲刚下葬，两个弟弟就喊我过去，八成是为了钱的事。
我叫柳翠花，是这个家的大姐，下面两个弟弟：柳建国、柳志强。母亲去世后，丧事办得体体面面，可我心里清楚，这背后多的是心酸。丧事的那一万块钱，是我东拼西凑借来的，家里两个孩子要上学，老公身体又不好，我是真拿不出钱。可我是老大，不拿钱，别人会怎么看我？
到了晚上，我让老公陪着孩子睡下，自己一个人去了弟弟家。
这个冬天冷得瘆人，走在路上，脚下的冰碴子咯吱咯吱响，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疼。我拢了拢围巾，心里想着今晚可能要听到的话，脚步却不由得慢了下来。
志强家灯光透过窗子映出来，屋里暖暖的，可我的手脚却凉得厉害。
“姐，你来了。”志强推开门，招呼我进去。
屋里烧着火炉，浓浓的烟味混着炖菜的香气扑鼻而来，建国也在，低头吸着烟，见我进来，他抬了抬眼皮，没说话。
我坐下来，神经紧绷着，等着他们开口。
志强倒了杯水放到我面前，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姐，咱娘丧事那一万块钱，是不是借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紧紧捏着衣角，低着头小声说，“嗯，是借的。”
建国掐灭了烟，叹了口气，“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咱娘那个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让你拿钱，可我们做儿子的又不是不懂事。”
“这不是……怕你们嫂子们有意见嘛。”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
志强走到柜子前，拿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露出一叠厚厚的钞票，他把钱推到我面前，“姐，这是两万块，你拿着。”
“啥意思？”我愣住了，眼睛睁得老大。
“咱娘的丧事费，本来就该我们兄弟俩出。你是大姐，这些年为这个家操了多少心，咱心里都明白。这钱，你拿着。”
“这不行！”我连连摆手，“钱都花出去了，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建国拍了拍我的手，声音低沉，“姐，这钱你必须拿着。还有，从今以后，家里的事你别操心了，我们会管。”
“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眼眶一下子红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姐，我们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志强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为了家里受了多少委屈？咱娘那个脾气，重男轻女，你啥时候不是让着我们？可是我们心里明白，你是我们的亲姐，这份情，我们记着呢。”
我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心里像堵了什么似的，难受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候，建国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我手里。
“姐，这个也给你。”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一本存折。
“这是啥？”我愣住了，手都在哆嗦。
“这些年，咱娘让你拿的那些钱，我们偷偷存下来的，想着以后给你养老用的。现在咱娘走了，这钱你拿着，算是我们弟弟的一点心意。”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存折上的数字模糊成一片，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建国拍拍我的肩膀，“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爹娘没了，我们得互相扶持着过日子。”
“是啊，姐，这辈子你为家里操够心了，以后该我们俩操心了。”志强也红了眼。
我哭得喘不过气来，这么多年，所有的辛苦、委屈、无奈，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融化了。
我从没想过，这两个弟弟，竟然会一直记着我为家里做的事。
回去的路上，夜风依旧刺骨，可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暖。
这一晚，我躺在床上，枕头湿了一大片。
小时候的事一幕一幕地涌上心头，像放电影一样。
家里穷，母亲总说“儿子是根，女儿是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两个弟弟，剩下的才轮到我。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家里只有一条新棉被，母亲把它给了建国，我盖着一条破旧的薄被，晚上冷得直哆嗦。
我偷偷跑到母亲床边，想蹭点暖气，结果被一脚踹下了床。
母亲骂我，“冷死了就少吃点饭，省得浪费粮食！”
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可是再多的委屈，我也没想过离开这个家。
长大后，我出去打工，赚的钱一分不敢花，攒下来给弟弟盖房子、娶媳妇。结婚的时候，母亲只给了几条破旧的被子，连件像样的嫁衣都没有。
嫁人之后，我以为日子能好过一点，可母亲还是隔三差五地喊我回去干活。
有一次，刚生完孩子不到一个月，母亲就把我喊回去帮着收麦子。
我老公看不下去，和母亲吵了一架，我拦着他，心里却说不出的委屈。
可那是我的娘家，我能怎么办？
这些年，我对母亲又爱又恨。
她偏心弟弟，可我知道，她骨子里也是个苦命的人。
她这一辈子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省吃俭用供弟弟们念书，总觉得亏欠他们。
可她从没想过，我也是她的孩子啊。
母亲瘫痪的那两年，我每天伺候她，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她从没夸过我一句，连句好话都舍不得给我。
她总说，“你是老大，天生就该照顾弟弟。”
我不吭声，心里却堵得慌。
直到母亲去世，我才觉得自己好像轻松了一些。
可我也知道，这种轻松是有罪恶感的。
那两个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能再失去他们。
后来，建国和志强经常带着一家人来看我，逢年过节，家里大事小情都和我商量。
我知道，这份亲情，是用多少委屈换来的。
母亲走了，家却更像家了。
人说，家是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
这一生，我受过很多苦，但我也得到了很多爱。
窗外，月亮亮得很。
想着这些，我不禁笑了笑，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