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最”不好说,但紫鹃肯定是《红楼梦》里最忠心的丫鬟之一。
忠心的标准,不是对主子好不好,而是有没有把主子看得最重要、比自己还重要,甚至更进一步,为了主子的利益,而忘记了自己。用现代的话来说,就是“无我”。
袭人对宝玉很好,体贴,周到,细心。她的细心程度是嫉妒她的晴雯也不能相比的。就像贾敬的丧事期间,只有她想到宝玉的扇套需要更换,赶着工做出来。可是,袭人不能算“最忠心”,因为她对宝玉好,是把宝玉当成实现理想的平台、“争荣夸耀”的工具。如果宝玉不能给她富贵荣耀的生活,她会坚决地离开宝玉。
晴雯是深爱宝玉的,可那是爱,不是忠心。当宝玉遇到困难时,晴雯可以“连命也不顾”地给他解决。但宝玉偶然说一句“明儿你自己当家立事”,透露出将来有把晴雯“放出去”的打算,晴雯就跟宝玉大吵大闹起来,连宝玉“气的浑身乱战”、“这个心使碎了”也不顾了。
而紫鹃呢,平时对黛玉的细心体贴就不用说了,只说“慧紫鹃情辞试忙玉”一出,千方百计替宝黛谋划,很有点《西厢记》里红娘拉拢张生莺莺的感觉。不过红娘的终极目的是水涨船高,跟着莺莺一起嫁给张生,“叠被铺床”做小老婆(宝玉曾用这句话调侃紫鹃,惹怒了黛玉,却没写紫鹃的反应,当然是不懂。没看过《西厢记》怎么会懂?),紫鹃却一门心思替黛玉打算,并没有自己借势上位的心思。
何以见得?宝玉生病渐愈,问紫鹃为何骗自己,紫鹃告诉他担心黛玉要走,宝玉赌咒发誓:“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这是对黛玉的爱情,却是对紫鹃说的。如果紫鹃有意,应该回答“好,我和姑娘死活在一处,你不辜负姑娘就别忘了我”,把自己落实到宝黛爱情归宿中去。可是紫鹃呢?“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不便替黛玉回答,也不落到自己身上。
接下来紫鹃辞去,宝玉要求把她的小菱花镜子留给自己。此举落到别有用心者的眼中,就是“私相传递”了。如果紫鹃对宝玉的姨太太之位有意,正好顺水推舟、将计就计。而“紫鹃听了,只得与他留下”,这“只得”两字,就可见紫鹃不得不留、又不情不愿,也可见她对宝玉并无私情私意了。
到抄检大观园时,在紫鹃房中抄出宝玉的寄名符、披带、荷包、扇套等物,连王善保家的都“自为得了意”,紫鹃却是“直到如今,我们两下里的东西也算不清。要问这个,连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何等大方坦率?更不是私情蜜意的表现。
紫鹃一心一意为黛玉打算,是非常忠心的。但为什么我不承认她是“最”忠心的?因为《红楼梦》里,还有几个丫鬟,也相当忠诚。
一是平儿。发现了一绺青丝,知道贾琏在外结交了风尘放荡之人(肯剪头发送人,当然是浪荡女,大家闺秀没这么干的。中国和外国不同),她就瞒着王熙凤;听说尤二姐之事,知道这是“偷娶”,“不容丈夫娶亲买妾”,会导致凤姐“风声不雅”,她就报告给了王熙凤。就是在尤二姐被害死、她也因此深感惭愧之后,平儿还肯协助王熙凤,敲诈贾琏二百银子。她的一切,都是以王熙凤的利益为出发点。这也是确凿无疑的忠心了。
另一个是鸳鸯。在贾母身边,那样位高势重,却“并不指着我和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银子去”。“嫌隙人有心生嫌隙”时,贾母不便替孙媳出面批评儿媳,鸳鸯也仗义执言:“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
一个丫鬟,居然敢威胁主子“不然我告诉出来,大家别过太平日子”,还是“那边正和鸳鸯结下仇了”的情况下。如果不是对贾母忠心耿耿,她会这样无私忘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