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城内,死气沉沉,浓雾如同无声的巨兽,缓缓蠕动,吞噬着街道上的每一处光影。萧然与白衣女子并肩而行,踏入这座被岁月与亡魂侵蚀的古城。
脚下的石板路残破不堪,仿佛踩在上面,便能听到石缝中渗出的幽怨低语。四周的老屋紧闭门窗,但门缝与破损的窗纸后,却时常闪过一双双暗淡无神的眼睛——它们并非真正的活人,而是滞留此地、无法超脱的亡灵。
白衣女子脚步微顿,抬头望向远处一处幽暗的巷道:“想找到我的故人,必须穿过‘鬼市’。”
萧然眉头微皱:“鬼市?这里难道还有阴间集市?”
白衣女子淡淡道:“鬼市是黄泉城的禁地之一,凡是未能渡入轮回的魂魄,都会被驱赶至鬼市交易。有人交易记忆、有人换取残缺的躯壳,还有人用最后的执念换取一次窥见生前的机会。”
“在那里,任何愿望都有可能达成,但代价——无人能承受。”
话音未落,脚下的街道仿佛活了过来,灰白色的手掌从石缝中探出,拉扯着萧然的衣角,阴冷的指尖像是要将他拖入地底。
萧然低喝一声,抬手甩出黄泉令,符文瞬间爆发出刺目的光芒,震退了那些鬼手。但他知道,这仅仅是黄泉城欢迎他们的“仪式”。
穿过破败的巷口,前方豁然开朗,一条幽深而扭曲的街道延伸向黑暗深处,街道两旁是歪歪斜斜的摊位,货架上摆满了诡异的物品——破碎的骨指、发黑的童靴、染血的嫁衣、还有被封在透明瓶中的双眼、舌头与微微颤动的心脏。
每一件物品的背后,都是一个未尽的执念。
亡魂们形态各异,有的只剩半个躯壳,有的头颅扭曲如麻花,还有的身披腐烂兽皮,目光呆滞却又带着贪婪。他们在鬼市里游走,低声咒骂、哭泣、讨价还价,偶尔还会爆发出无声的争斗——只有这里,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新一轮交易的开始。
白衣女子抬手挡住萧然的去路:“记住,鬼市的规则,千万不要随意回应任何亡魂的呼唤,不要碰触那些无主之物,更不要在夜钟响起时,抬头看天。”
萧然深吸一口气,握紧黄泉令,迈入鬼市。
他们刚走出几步,耳边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呢喃:“带我走……带我走……”
萧然强行无视,但身侧的一张破旧布幔后,却缓缓探出一张扭曲的人脸,那脸上的五官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碾碎,又粗暴地拼凑回去,一双无神的眼直勾勾盯着萧然,嘴角不断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带我走……”
白衣女子低声提醒:“它盯上你了,不回应就是最好的选择。”
萧然强忍着心底的不适,侧身而过。但就在这一瞬,头顶的夜钟突然响起——沉闷、低沉,仿佛是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整条鬼市都微微颤动。
萧然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天空没有星辰,没有月光,只有一张巨大的脸贴在苍穹之上,那张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裂到耳根的笑口,向鬼市中所有亡魂露出森然獠牙。
白衣女子猛然扣住萧然的手腕,将他硬生生拽回:“不要看!”
萧然的呼吸急促,额头冷汗直冒,但那张笑脸的余影已经深深烙进了脑海。
“这是鬼市的真正规则——只要夜钟响,‘笑面天’便会苏醒,凝视它的人,灵魂都会被它拖入无尽深渊。”
“还有几次夜钟响?”萧然咬牙问道。
白衣女子低声道:“三次……第三次响起时,鬼市真正的主宰便会现身。”
“是谁?”萧然低声问。
白衣女子的目光,缓缓落在鬼市尽头的一座黑色石亭:“是他……也是我要找的故人。”
萧然一怔:“你要找的人,居然是鬼市的主宰?”
白衣女子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无声的波澜:“他曾是我的师兄,如今是黄泉城最恐怖的存在。”
空气中传来第二声夜钟,鬼市的温度骤降。
“我们得快了。”白衣女子低声道,“第三声夜钟响起前,我们必须找到他,否则……”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萧然已经隐约感受到,这座鬼市之下,隐藏着比亡魂更可怕的东西。
两人沿着鬼市中轴线疾行,眼前的石亭渐渐清晰。而石亭中,一个模糊的人影背对着他们,手中握着一盏漆黑无光的魂灯。
第三声夜钟尚未敲响,萧然与白衣女子已立于黑色石亭之外。
亭中人影背对二人,黑衣垂地,背脊微微佝偻,像是背负着无法承受的沉重过往。他手中的魂灯无声燃烧,火焰漆黑无光,不散丝毫温暖,反而带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仿佛燃烧的不是灯油,而是无数亡魂的残念与执念。
白衣女子脚步微顿,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萧然低声问:“是他吗?”
白衣女子点头,声音微哑:“黄泉城主,鬼市主宰,昔日的师兄……白殊。”
“白殊?”萧然念出这个名字的刹那,黑灯微微一颤,仿佛回应着什么。
亭中人影终于缓缓转身。
那是一张被死亡与怨念侵蚀至极的面容。白殊的五官已经难辨昔日风采,左半张脸如同枯朽的老树皮,裂痕纵横,右半张脸则仿佛被无数怨魂啃噬过,残破不堪。他的双目没有眼白,只有深邃得看不见底的黑洞,黑洞里似有亡魂不断挣扎、咆哮,却永远无法逃脱。
“白殊……”白衣女子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压抑的愧疚与怀念。
黑灯火焰陡然一涨,白殊的声音低沉而干涩:“我早已不是白殊……你来见我,是为了完成当年的背叛吗?”
萧然眉头一皱,察觉到这对昔日师兄妹之间,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裂痕。
白衣女子强自压下情绪:“当年是我错了,但我此番前来,是为了完成未竟的契约。你我之间的因果,到了该了结的时候。”
黑灯微微晃动,火焰中浮现一幕残破的画面——
漫天冥火之下,白殊以血为誓,强行开启轮回道,为白衣女子的故人逆渡轮回。然而,逆渡之举触怒黄泉规则,他被剥夺渡魂者之位,永世囚禁鬼市,化作黑灯引魂人,以亡魂的怨念为薪,点燃这盏永不熄灭的冥灯。
“是我帮你逆转轮回,是我替你承受惩罚,如今你却还想让我助你完成契约?”白殊的声音幽冷,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与恨的气息。
白衣女子咬紧牙关,低声道:“是我欠你的,但这份契约,不止关乎我,还关乎整个黄泉的存亡。”
“存亡?”白殊嗤笑,脸上的腐肉缓缓剥落,露出森森白骨:“黄泉早已腐朽,亡者失序,轮回崩塌,皆因你一念之差。这等残局,如何收拾?”
萧然上前一步,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恩怨,但若黄泉彻底崩溃,你、她、我,甚至整个阴司,都逃不掉。”
白殊目光微微一凝,终于将注意力投向萧然:“你是谁?”
萧然扬起黄泉令:“渡魂契约的继承者。”
“渡魂契约?”黑灯骤然剧烈晃动,火焰中映照出一枚残缺的黄泉令,与萧然手中的令牌遥相呼应。
白殊眼中幽光乍现:“所以……你也是那个局中的人?”
“什么局?”萧然问。
白殊冷笑一声,抬手一握,黑灯火焰化作无数黑丝,缠绕向萧然的四肢,瞬间将他拉入魂灯幻境。
——
幻境之中,冥河翻腾,无数亡魂挣扎着向彼岸爬去。而在冥河中央,一道身影负手而立,身后漂浮着六枚黄泉令,每一枚令牌都铭刻着不同的符文。
“黄泉令,不止一枚?”萧然震惊。
那道身影转过身,面容模糊难辨,只能看到一双幽冷的眼眸,直刺萧然的神魂。
“黄泉契约,并非你以为的那样简单。”幻影开口,声音重叠如同亡魂低语,“六枚黄泉令,六位继承者,六道未竟之事。”
“而你,只是这场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萧然心头剧震:“其他继承者是谁?他们在哪?”
幻影微微一笑,张开手掌,掌心浮现一面破碎的镜面,镜中隐约映出三道身影——
一名披着血色长袍的少年,坐在尸山血海之间; 一名蒙着双眼的少女,持刀倚靠枯槁的鬼树; 一名面无表情的黑甲男子,立于无尽白骨荒原之上。
“他们,与你一样,都背负着未竟的契约。而你们的命运,终将交汇于黄泉之巅。”
萧然脑海轰鸣,尚未回神,魂灯幻境已然破碎,他的意识被强行拉回现实。
黑色石亭中,白殊盯着萧然,幽冷道:“现在,你还想履行这份契约吗?”
萧然眼底燃起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握紧黄泉令:“无论真相如何,我都要走下去。”
白殊沉默片刻,终于抬起黑灯,漆黑火焰逐渐汇聚成一条阴魂之路,直通鬼市深处。
“既然如此,我便助你踏上这条不归之途。”
“但记住,每走一步,便离生还更远。”
第三声夜钟,在这一刻缓缓响起,鬼市深处,一扇腐朽的血门无声洞开,亡魂的低语与笑面天的凝视交织成无声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