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兄长相依为命的第七年,我再一次跟他大吵了一架。
他盛怒之下迎回了一个孤女,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苏无霜,你以为我缺你这个妹妹吗?”
“有本事你滚出去再也别回来。”
于是我搬离了丞相府。
他不知道,这一走,我的确是再也回不来了。
1
“你以为我稀罕留在这里吗?”
我不甘示弱地喊道,死死克制住胸口翻涌的疼痛。
“你这样一个人人喊打的奸臣,我才不愿意当你的妹妹呢!”
“如果不是你造的杀孽太多,我怎么可能这病迟迟不好?”
我捏紧手,直接抬手将头上的玉簪取下摔在地上。
玉簪触地碎裂,哥哥望着玉簪碎片,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根玉簪是哥哥送我八岁的生辰礼,是他去玉矿寻来,又请教工匠亲自做出来的。
在那之后不久,爹娘被有心之人构陷惨遭虐杀。
我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
这些年的颠沛流离,我一直小心翼翼将这根玉簪保护得好好的。
如今却被我那么轻易地摔碎了。
“苏无霜!”
哥哥捏紧手,红着眼看着我。
“你以为我会永远无底线纵容你吗?”
“你想走就走,我绝拦你!”
我站定脚步,别过头说道。
“那你最好真的一辈子别管我。”
不愿再看哥哥愤怒的目光,我转身便朝着院子跑去。
刚出厅堂,迎面便遇上一脸惊慌的林蓉蓉。
这是上次我跟哥哥吵完架后,他从府外接回来的孤女。
听说是他救命恩人的孤女,让我好好相处。
可偏偏我总是因为她跟哥哥起争执,如今再也不会了。
我没有理会林蓉蓉,直接回到了院子里。
可刚到院子,便看到了十来个奴仆挡在门口。
为首的李管家歉意地朝我说道。
“大小姐,大人说这丞相府乃是他一人所居。”
“这府中的一花一叶,您都不能带走。”
我茫然了一瞬,又低着头说道。
“那些东西我不会拿,但是爹娘留给我的我要带走。”
“若是不信,你们大可看着我收拾。”
李管家让开了一条路。
“大小姐您说笑了,老奴也只是听从丞相大人的命令。”
说归说,可李管家他们却站在房门外,似乎是怕极了我会多拿走一件丞相府的东西。
我知道这都是哥哥的命令,否则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我。
可我怪不了哥哥。
爹娘去世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四五岁,不仅要背负满身骂名,又要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我躲避追杀。
七年间,没有哥哥的小心照顾。
我怕是早已死在了某次发热里。
他心甘情愿做陛下手里的刀,成为被唾弃的奸臣。
除了给爹娘洗清冤屈外,也是为了治好我的病。
可哥哥不知道的是,我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如今毒入肺腑,我很快就要死了。
……
剧烈的疼痛猛地袭来,我险些摔倒在地上。
所幸及时抓住了一旁的椅子,这才没让李管家他们发现异样。
偌大的房间里,我带离丞相府的,也不过是几件衣物而已。
东西并不重,可我如今的身体太过羸弱,走上几步便喘不过气了。
到了丞相府大门时,我看着哥哥站在屋檐下。
林蓉蓉上前几步,假惺惺地说道。
“霜妹妹,你那些话的确说得不应该。”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仗着自己身体,就这么和兄长说话。”
我避开她的手,冷着脸说道。
“哪句话我说错了吗?”
“还想着拿我去讨好镇远侯府,我死在外边也不会留在这里!”
哥哥冷着脸,始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直到我要踏出台阶,哥哥才忽然开口说道。
“那块玉叶是爹娘给我的。”
“苏无霜,你没资格带走。”
我下意识抓住了腰间的玉叶玉花。
这是爹娘在我三岁生辰那天,找人专门用药玉做的。
药玉能温养身体、延年益寿。
原本是哥哥持玉叶,我佩玉花。
可后来我身体太差,哥哥便将玉叶也给了我,让我好好养着病。
“怎么,后悔了?”
“若是后悔了……”
没等哥哥说完,我便扯下玉叶直接塞进了旁边的仆人。
“你的东西,我才不屑要!”
我梗着脖子,毫不犹豫地说道。
“还要多谢你提醒,否则我怕之后看到了连扔都来不及!”
总归是不准备回来了,东西早点还给哥哥也好。
哥哥被我一气,甩着袖子转身朝着府中走去。
“苏无霜,你最好一直这么硬气。”
大门被重重关上。
漫天的雪花飘落而下,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我看着紧闭的大门,忽然弯腰吐出大口鲜血。
2
那血像是止不住地咳了一大滩出来,似乎要将身体里的那些血全部吐出来才好。
鲜红的血迹将地上的白雪染红。
我看着那些血,忍不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恍然间想起,当年爹娘出事,我跟哥哥被赶出府。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
想不到,我会有在这样的一个大雪天离开哥哥,独自一人面对死亡。
我伸手擦掉自己嘴角的血,又仔仔细细将那些沾了我血的雪给清理掉。
哥哥最是嘴硬心软,若是看到必定会不顾一切将我带回去。
我拖累他这么多年,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了。
那扇大门始终紧闭着,风雪愈发大了起来。
我从身前拿出一根玉簪。
那根摔碎的玉簪,是我自己做的。
哥哥总爱说我学人精,字迹、书画等非要模仿着他去写去画。
这个世上,也唯有我伪造雕刻的玉簪,能瞒过哥哥,让他相信那根摔碎的玉簪是他亲手做的。
我掩下心里的酸涩和疼痛,一步步朝着贫民巷那边走去。
那里有我前段时间买的一间小宅子。
虽然破败了点,但胜在便宜,刚好是我能够不惊动哥哥动用的钱财。
冰冷的雪花落在肩头,很快积满了雪。
我身体太差,走了一会就得歇息一会。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我终于到了我买下的那处小院子里。
院子很小,又没有修缮过。
即便进了屋子关上了门,冷风还是不断从破掉的木窗里灌了进来。
手脚冰冷,我想要去床上,可腿忽然一软摔在地上。
眼前一片模糊,连带着耳边的风声都变得弱了不少。
刹那间,我像是断掉了跟这个世界的联系一般。
浑浑噩噩之际,我忽然想起宁神医的话。
“你这不是体虚身弱,而是中了蛊毒。”
“这种蛊毒无解,按道理讲连五年都活不过去。”
“可这些年那些至宝灵药供养着你,这才拖到了现在。”
“但如今,怕是也熬不过两个月了。”
七年前,刚好是哥哥与我开始逃难的时候。
那时我们遭遇追杀,我意外被毒箭射中。
原以为我的身体变差是因为解毒过程中耗费精血太多,可其实是那蛊毒未解,无人查探出来而已。
我知道哥哥如果知道这件事,必定又要为了我去求人找药。
他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实在不愿意继续连累他。
于是拜托宁神医为我隐瞒,又借他提及镇国侯府与我的婚约再三大闹。
总算是,离开了哥哥。
……
清醒过来时,我看到地面上的鲜血已经凝固发黑。
我艰难爬起,又坐回了床上。
被子很薄,棉絮积成一团团的,根本抵挡不了冷风的侵袭。
可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够取暖的东西了。
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寒风刺骨。
我总是睡了没一会,又被疼醒或冷醒。
这样断断续续直到天光微亮,我才勉勉强强睡得深了一些。
也就那么一小段时间,我又被硬生生咳醒。
额头一片滚烫。
我到底身体太差了些,不过受了一些冻,便又是连绵的高热。
全身无力,脚步虚浮。
我硬撑着起了身,又将自己所有的衣服盖在身上,找了根木棍当做拐杖,慢慢出了门。
我没有自己买过药。
最早有爹娘,后来有哥哥,再之后又是丞相府的那些奴仆。
是以当我撑着身子,好不容易找到药店选好药时,却面对着那些银子犯了愁。
在丞相府,我只需要说一声便什么都有。
哥哥担心我会出门乱走坏了身子,更不给我现银,而是专门找了一个丫鬟帮我购置任何想要的东西。
因此我身上的银子并不多。
那些原本是我药方里最低等的药材,如今我连一副药都买不起。
药房的小伙计见我迟迟不动,当即冷了脸色,不耐烦地驱逐我。
“搞了半天原来是个穷鬼。”
“没钱来这里买什么药?”
“这不是自找晦气!”
我被径直推开,险些摔倒时身后却出现一只手将我扶住。
“换成这张方子,钱我来出。”
3
清朗好听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我偏头看去,发现果然是魏子行。
药房伙计见状连忙接过药房,喜笑颜开地跑去抓药了。
我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出声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好歹我们也是未婚夫妻,你说这种见外的话做什么?”
魏子行盯着我,又忽然伸出手摸着我的额头随后脸色大变。
“你发热了?”
“霜儿……”
我伸手拦住魏子行,冲着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是好意。”
“但那婚约原本是哥哥跟你父亲做的交易。”
“如今我已经不是丞相府的大小姐,你也不必被我连累了。”
“你能为我隐瞒这中毒一事,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魏子行的目光落在我头顶。
我捂着帕子低声咳嗽着,始终不愿意退让半分。
好一会,魏子行才终于叹气道。
“我知道了。”
“既然如此,你不如也把我当做你哥哥。”
“让我也能照料你几分。”
“苏无霜!”
熟悉的呵斥声传来。
我惊得抬起头,正对上哥哥的目光。
林蓉蓉跟在他身后,小声唤着让哥哥慢点。
哥哥怒目圆睁,目光落在魏子行和我身上,又像是气笑了一般道。
“我说你怎么硬气不需要我呢。”
“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个新哥哥。”
“怎么,我这硕大的丞相府都满足不了你的胃口吗!?”
魏子行刚准备开口解释,我立刻抓住魏子行的胳膊强撑着笑意道。
“当然了。”
“你不是也有了林蓉蓉这个新妹妹吗?”
“你这么不喜欢我,嫌我多事嫌我不听话。”
“既然如此,不如你换一个妹妹,我换一个哥哥再好不过了。”
林蓉蓉一听,欣喜地看向哥哥。
“苏哥哥,霜儿说的是真的吗?”
“以后我就不是一个人,蓉蓉也有哥哥了吗?”
哥哥盯了我几眼,随后点了点头说道。
“当然,你如此善良贴心,可比她听话多了。”
“待会儿回府,我立刻拟书宣布这件事,从此我丞相府,只有蓉蓉你这一位小姐!”
我愣了片刻。
明明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有林蓉蓉在,哥哥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是孤身一人。
于是我将哥哥推给林蓉蓉,又故意跟他大吵大闹。
可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心里还是止不住地泛疼。
那是与我相依为命多年的哥哥,更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
我应该开心的。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可手却不受控制地抓住了魏子行的手臂。
颤抖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开心。
“那就最好不过了。”
“子行哥哥,我们快走吧。”
魏子行扶着我,点了点头说道。
“那我们先走了。”
直到走出药房老远,我才终于松开手。
失去依靠的身体险些摔倒,一旁的魏子行连忙将我扶住。
“你这又是何必呢?”
“好好待在丞相府,你哥肯定会为你找到解毒的法子的。”
我摇了摇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说道。
“宁神医已经替我看过诊了。”
“他说我毒入肺腑,即便找到解毒法子,我的身体也等不了了。”
宁神医的医术高明,传言人的生死定论,阎王只占三分,剩下七分归他来定。
哥哥先前一直想找宁神医帮我调养身体,可宁神医行踪不定,又无人知晓其样貌。
我也是意外得了宁神医的眼缘,才有了机会。
连宁神医都下了定论,也说明我的毒的确是无可救药了。
魏子行停顿了许久,还是安慰我道。
“霜儿,也许只是宁神医一时半会没想出来。”
“生死这事,说不准的。”
4
我苦笑一声,哪有什么说不准的生死呢?
人命脆弱不堪,跟哥哥相依为命的这些年。
我不知道见过多少的死人。
原本我的命就是爹娘和哥哥硬生生拖回来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不错了。
魏子行叹息一声,开口说道。
“既然你不想呆在丞相府,不如跟我回镇远侯府?”
“我镇远侯府虽没有丞相府奢华,但也定能将你照顾的处处周全,也比你一个人在外边好。”
我摇了摇头。
“不用了。”
“这些事情原本与你无关,又怎么能麻烦你呢?”
“那些药钱,我去钱庄取来还给你吧。”
魏子行不想要,可拗不过我,只能陪着我一起去了钱庄。
可当我拿着文书取钱时,钱庄掌柜却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为难地说道。
“苏小姐,并非我故意为难您。”
“只是您尚未及笄,按照当朝律法需得您的兄长丞相大人出示准许文书才可。”
“原本这些事情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过了,偏偏丞相大人昨日亲自嘱咐……”
我不由得握紧手。
临朝律法,女子及笄男子弱冠才可任意支配自己名下钱财,在此之前需得户主同意,为的就是以防有人之人蒙骗。
虽然这条律法在实行过程中极为宽松,但哥哥既然说了这话,钱庄掌柜又怎么敢随便给我取钱呢?
我拔下头上的金簪,递给了掌柜。
“我记得钱庄也能当东西吧。”
“把这个金簪当了。”
魏子行见状连忙拦住了我。
“霜儿,你何必跟我如此见外?”
“刚刚还说把我当做哥哥,如今就非要计较这一次药钱了?”
我抓紧金簪,抬头看着魏子行说道。
“那话只是骗哥哥的。”
“不管怎么样,我永远只有一个哥哥。”
见气氛僵持住了,掌柜叹气开口道。
“苏小姐,您这金簪带着丞相府的标志。”
“又有谁敢收呢?”
我看着金簪上那个小小的标记,心里生出酸涩。
当初我重伤羸弱,哥哥不得已答应当今圣上,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
那些圣上不能杀不能动的人,都由哥哥一一亲自动手。
即便他后来位居丞相,这些肮脏事还是交给了他。
哥哥自知自己做的事情遭人嫉恨,于是对我的安危处处小心。
我的衣服、首饰等,全部带着毒针和特殊的标识,出行更是几十余人看护着。
胸口再次涌出熟悉的疼痛,我自觉不对,抓着魏子行的手说道。
“我们先走吧。”
刚出了钱庄,迎面便看到不远处的哥哥。
他照旧穿着昨天那身墨色锦袍,望着我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嘲讽。
“苏无霜,刚认了哥哥就这么迫不及待要钱。”
“我竟不知你是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了。”
魏子行有些生气,不顾我的阻拦直接说道。
“丞相大人误会了。”
“既然是我魏子行的妹妹,当然是我给霜儿了。”
“毕竟不能让她跟之前一样受那些委屈!”
眼看着哥哥要生气,我连忙出声说道。
“丞相大人一而再再而三找上门,不会是后悔了吧。”
“怎么还是不能少了我这个妹妹?”
哥哥立刻没了刚刚生气的模样,冷哼一声道。
“苏无霜,你别太高看你自己。”
“有本事你这辈子都别回来!”
我看着哥哥步步走远,这才卸了口气。
连续折腾了这么久,已经让我的身体疲惫到了极限。
我借着自己走走的理由,将魏子行劝回了家。
然后再自己慢慢走了回去。
昨天回来的晚,只来得及收拾了一张床,其他四处都积着灰尘。
我才收拾了一会,便忍不住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宁神医说我这毒不宜操劳、忌多思多虑。
可人都要死了,又怎么能够不多思多虑呢?
我靠在一边,恍惚间想起自己已经一天一夜都没吃东西。
勉强爬了起来后,我朝着院子外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 我便在一家馄饨摊面前停了下来。
馄饨摊的老板热情招呼着我。
“姑娘,来吃碗小馄饨呗!”
“这可是当今丞相大人带妹妹来吃过的。”
5
旁边的人忍不住笑道。
“老张头,怎么你还用这个来骗人家小姑娘呢?”
“而且那丞相名头可不好,你非要提他做什么?”
老张头将毛巾挂在自己脖子上,甩着手说道。
“去去去。”
“那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反正你们再怎么说,我都相信丞相大人不是什么坏人。”
这话引得众人哄笑一团,明显没把老张头的话当回事。
我不自觉坐了下来,看着老张头隐隐约约想起一点往事。
六年前,哥哥带着我奔波,身上的银钱都用的差不多了。
别人好吃好喝着,哥哥跟我却只能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卖包子的见我们迟迟不买,毫不犹豫将我们赶远了点。
还是一旁卖馄饨的阿伯见着了,招呼着我们去坐。
我小声说着我们没有钱,谁料那阿伯却爽朗一笑道。
“一碗馄饨,就当我行个善送给你们兄妹二人了。”
那是我们那半年来,吃的第一顿好好的饱饭,滚烫的馄饨下肚,连身上的疼痛都削减了不少。
吃完之后,阿伯又特意塞给了哥哥两个馍馍。
“我瞧着你带着妹妹也不容易。”
“可惜我也是个穷人,只能给你俩馍馍了。”
谢过阿伯后,我们在那里待了几天便准备离开。
谁料却在离开时,看到了阿伯跪在衙门面前,苦苦哀求他们去土匪窝解救自己被掳走的妻儿。
额……最基本的起因都不合逻辑,情节生硬,看着实在觉得真的很傻,实在没法引起我的共鸣[笑着哭]
兄妹好苦,好难,哥哥好累,更苦更难。😭😭😭
这篇就是赚人眼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