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羽：素描和少年时代

原创贺羽贺羽作品册

上次回到长沙家中，父亲给了一沓我少年时代的素描和速写，还有以前的一些奖状和剪报。主要是7、8岁到11岁那段时间，比较生涩稚拙的一些画，发黄的纸面又让我回忆起了少年时代学画画时的点滴往事。

我学画的经历放到现在十分特殊，对今天的小孩应该没什么参考价值。我是在父亲的引导和启蒙下很早开始绘画的基础训练的，父亲在我们家乡算是一位颇有才华的画家，他那时是市群艺馆的画家和美术干部，自学成才。虽没有经历过科班学习，但他是一位优秀的启蒙老师。我基本上是直接从素描速写开始学习画画，我没有经历过儿童画的阶段。

1981年在株洲电力机车厂写生

对我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我是应届顺利地考上了央美的附中、本科和研究生，但一般不知道在考上附中前，我的初中母校——株洲二中对我也有很大的影响。八、九十年代的株洲二中是湖南屈指可数的省重点，教学质量和学习风气不管放在当时还是现在都是很不错的。

作为重点中学，二中给我的学习压力不小。初中时的我已经要分配出大量的时间用来画画了，但我还是尽力保持了一个中上游的学习成绩。我也把成绩看得比较重，还特别不愿意让别人以为我是功课不好所以要报考美术。当时一个小细节，我是1986年5月中旬到长沙参加的央美附中的招生考试，考完回到二中继续紧张的中考复习。6月初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但当时我没有告诉我的老师和同学，还是继续每天到学校进行紧张的中考复习冲刺。一直考完中考以后，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二中高中录取榜单中，才告诉他们以后我要去北京学美术了。这里顺便说一下，那时的二中并不是让初中生毕业都直升高中部，而是每年面向全市和周边郊县的初中重新招录一遍，初三毕业能考取本校高中的只占一半左右。

1986年秋到央美附中报到，背景是位于东四路口的老民航大楼

此外，和当时所有中学一样，二中到高中分文理科，分科后理科生和文科生的比例一般是四比一或五比一。虽然我没有念到高中，但我确是在这样一个理科氛围非常浓厚的校园渡过了初中三年。

现在回头看，二中一方面给我打下了很扎实的文化课基础，这方面的优势一直体现在我后来考研、考博的外语成绩上。我1994年考取油画系研究生，当时外语考了七十多分（百分制，全国所有学科同一套卷，不像今天分A、B卷）。在三十几分甚至更低都可能被美术院校破格录取的年代，这个成绩惊到了整个美院。这个记录保持十几年才被后来人文专业学生打破。此前的1992年，我听说有国家大学英语四级考试，就在二年级暑假报名参考，一不留神成为了中央美院历史上第一个获得四级证书的学生。在美术学子大多数都为外语发愁的年代，我是他们中的“异类”。

古色古香的证书，全网搜比它更早的中央美院大学英语四级证书

另外，二中偏于理科的氛围对我也有长远影响。到今天我依然热爱科学和科普，也是资深科幻读者。我也经常关注天文与科技前沿领域的新发现。

凡尔赛告一段落，话题再回到这些素描，它们基本上都是我小学阶段画的，署的年份都是12岁之前。虽然显得生涩，稚拙，但它们都不是为了应试，我画它们的时候都不知道学美术以后还要经历那么多考试。甚至也不算在练素描，更多还是一个少年在认真地记录生活。今天很多学生找我看画，问的最多的是怎么才能更加符合考试的要求。我其实特别希望今天的孩子，也有一个漫无目的地画素描、画生活速写的阶段，尤其后者特别重要。

1982年国庆节摄于天安门广场

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专门探讨画画的童子功的问题。我的看法，如果某种技艺或技能需要用到童子功的训练方式了，那只能说明这种技艺的难度已经很高了。绘画就是这样的存在，当然我这里面主要是讲写实绘画。它有深厚的传统积淀，对基本功有严苛的要求。所以我在教学中也经常提醒我的学生，不要低估绘画基本功的难度与练好基本功所需要付出的艰辛和努力。而且素描也好，绘画也罢，熟练或娴熟都是一个必须的台阶和门槛。但熟练不是油，是饱含感受和审美理想的抒写。所以好的基础教学，学生的素质当然重要，但对老师的要求也相当高甚至更高，因为老师是教与学关系的主导方。

此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基本功不光是写生，还有想象力的培养，这一点对于学习美术的孩子尤为重要。我在写生之外也画过不少根据想象和兴趣完成的作品，自己编了一套连环画叫做《张衡一号》，讲述中国的太空探险队在探索外星时的奇遇。这套连环画还参加了当年的全国少儿美术作品展览。

才发现原来11岁时就有作品进过中国美术馆

如果要我对今天想培养孩子学画画的父母再多说几句，我想说，我个人学画画确实开始很早，但这算是特例，没有代表性。一般系统性的美术训练可以放到初中甚至高中，初中之前应该偏重于对审美的熏陶和引导。比如小学生学习美术，可以多一些时间用来看美术馆，听老师讲解作品和美术史，听听有关作品背景和画家的故事，当然这种讲解要和孩子的理解能力、接受能力相吻合，总之熏陶和启发在这个阶段比练习画画还要重要一些，至少也是一样重要。

还有，今天美术专业的分支和形态都和几十年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甚至可以说处在更大变化的前夜。对于想学美术大方向的同学们，文化课非常重要，较全面的科学素养非常重要，一方面是因为以后你们从事的美术创作或设计可能需要大量的人机协同，需要经常用到有关编程和软件的知识。另一方面是懂科学会帮助美术学子建立判断力，清楚艺术与科学各自的内涵与边界，不会轻易沦为各种貌似高深的理论或花哨时髦实践的俘虏。

最后，在美术中，我所从事的油画或传统绘画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分支。对于立志于这个方向的学生，基本功训练非常重要，要不就别涉足这个领域。另外还要看看自己的天赋如何，家庭对你的支持能有多大，自己有没有机缘获得优质的基础教育等等，这些因素与条件也都十分重要，实在不具备也不必勉强。画画可以是爱好，是初心，但不要成为执念。

在株洲市文化宫举办第一个画展，和父亲合影，11岁

在我学画画的时候，美术是一个非常小众的专业，到现在，全国美术类专业考生每年都达到了六、七十万之巨。听说我的母校二中都开设了美术班，每届都有好几十个美术生。对比我少年时代的学画经历，今天的情形让人感觉恍如隔世。但不管外在的东西如何变化，我依然希望今天的学子对这个专业保有一份真诚和专注，还有一份理想和信心。

谢谢大家！

2023年3月于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