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夫君的妹妹压于床榻,她对我说:「嫂嫂,我心悦你。」 我慌乱,用手给她比划:「可我是你的嫂嫂……」 「我知道,」她俯在我颈边,温热的泪水弄湿了我的衣服。 她哑着声说:「可我还是心悦嫂嫂。」
01 我的父亲是为救萧飞宴的父亲而死的。 年幼时,我跟着娘亲住在将军府的后院里,跟萧飞宴、萧清淮一起长大。 我是个哑巴,萧飞宴不喜我,经常欺负我,戏谑地叫我小哑巴。 后面被萧清淮跟萧将军教训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收敛玩心,向我道歉,不再欺负我。 萧将军说,我日后会嫁给萧飞宴,若萧飞宴还敢欺负我,他会家法伺候萧飞宴。 萧清淮那时穿着青衫站在萧将军身旁,她抬眼看我,对我说。 「若兄长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 萧清淮和萧飞宴是同父异母的嫡兄妹。 将军府有过两位将军夫人,一位生下萧飞宴后离世,另一位生下萧清淮后久卧病榻,在萧清淮三岁生辰时也离世了。 萧清淮是将军府里除了萧将军外,唯一对我好的人。 我不会说话,她就坐在我身旁,学着用手指比划跟我说话,闭口不言。 她告诉我:桑姐姐,你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不必因不能言语而自卑。旁人说的那些,也不必在意,他们不懂礼数,你别把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 除了娘亲,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 我用手指比划:清淮妹妹才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因为清淮妹妹有着圣人的品格。
02 萧清淮知道我不识字,她找来笔墨,一笔一划教我习字。 我学地艰难,我曾问她,为什么要习字。 萧清淮想了想,说,习字可以读书,可以去除愚昧,可以看清世间加诸于女子身上的枷锁,可以改变女子的命运。 她用手指比划,告诉我:「桑姐姐要识字,因为桑姐姐的命运该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说,「我不认同爹爹让你嫁给兄长的做法,女子的婚嫁该由自己做主。可爹爹跟我说,你若不嫁给兄长,日后桑娘去了,你没了依靠,容易受旁人欺负。」 世道艰难,没有女子的生存之处。若没有将军府护着,我跟娘亲都会在父亲死后流落风尘。 娘亲曾抱着我流泪道:「桑儿,别怪娘亲,娘亲只是想让你好好活下去。」 娘亲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去的,她死前拜托将军,让他把我嫁给萧飞宴。 萧将军答应了,他说他本就对不起父亲,我娘拜托他的,他一定会做到。 我给萧清淮比划:我娘让我嫁给大公子,她说,只有这样将军府才可以护我一生。 这是娘亲能给我谋求的最好的出路。 萧清淮抿唇,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可就算不嫁兄长,我也会护着桑姐姐。」 「我可以护着桑姐姐一辈子。」 我给萧清淮比划,告诉她,女子总是要嫁人的。日后清淮妹妹若是嫁了人,你我连相见都难,又何谈护一辈子。 萧清淮有些气恼,她说:「桑姐姐信我!我说会护姐姐一辈子,那就是一辈子!我不会嫁人的,这世间男儿没有一个我看得上的。」 我点头,拉住她的手,在她手心上写字。 清淮妹妹是蔺芪最好的姑娘,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子配得上清淮妹妹。
03 我同萧飞宴的婚约整个将军府上下都知晓。 萧飞宴不喜我,他对我说:小哑巴,别以为你长的好看,我就会对你好。我可不喜欢你,成亲后我一定使劲欺负你。 萧飞宴那边的母族,不愿让我嫁与萧飞宴为妻。 他们找了人绑了我,对我下手,想让我死在将军府外无人知晓的角落。 是萧清淮救了我。 她带着我躲到破庙里,躲避萧飞宴母族的追杀。 破庙外刮着寒风,我打了个寒颤。 将军府的人还没到。 萧清淮坐在我旁边,她把外袍解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摇头,用手比划,我不冷,要把衣衫还给她。 萧清淮按住我的手,她对我说:「我身子热,不怕冷。桑姐姐若是冷,可以抱着我。」 萧清淮让我靠着她,我披着她的外袍,跟她在破庙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我抓着她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谢谢你,救了我。 萧清淮摇头,她长相清冷,话也不多。她在我的手心上写字。 「等回去后,我会找兄长理论。」 她的指尖落在我的掌心上,一笔一划写地很慢。 「我会护着桑姐姐。」 「有我在,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负桑姐姐。」 我的心尖一颤,手指蜷缩。
04 我跟萧清淮在破庙挤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将军府的人来了后,才离开破庙。 萧清淮回府后,找到她的兄长,把他揍了一顿,揍得鼻青脸肿的。 她对萧飞宴说:「兄长,管好你母族那边的人。桑姐姐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跟爹爹都不会放过他们。」 萧飞宴捂着受伤的脸,发出一声:「切。」 萧清淮说:「当初爹爹问你要不要娶桑姐姐的时候,是你亲口应下说娶的。你既然答应了,便要护好桑姐姐。」 萧将军曾问过萧飞宴,是否愿意娶我为妻。倘若萧飞宴不愿,他就认我为义女,替我另择良夫。 萧飞宴答应了。 我与他的婚约因此成立。 萧飞宴被萧清淮教训后,过来给我道歉,给我送了一支梨花簪子和一面绣工上层的团扇做歉礼。 「这簪子是我娘留下来的,你拿着。你是我萧飞宴罩的人,以后没人敢对你下手。」 我把他给的簪子放进梳妆盒里,封存起来,没有动过。 从破庙归来后,我夜里难以入眠,总是点着灯蜷缩在床榻上,等待天明。 萧清淮知道后,带着被褥来找我,跟我睡同一张床榻。 她说:「桑姐姐,我怕黑。」 她问我:「桑姐姐介意我跟你挤一张床榻吗?」 我摇头,在她手心上写,不介意。 萧清淮的身体很温暖,像火堆一样,暖洋洋的,能让我很快陷入梦乡。 第二日醒来,萧清淮跟我说,要带我去上香,求个平安符。 我跟着她去了城外香火很旺的一座山藏寺,走上九百九十九级的山阶,求了两枚平安符。 萧清淮把她的那枚平安符给了我,她说她不用,她是为我求的。 我愣了一下,手指蜷缩。 那两枚平安符躺在我的手心里,炙热而滚烫。 我常常在想,世间为什么会有清淮这么好的人,好到……我只要一待在她身边,便觉着心中欢喜。
05 下山的时候,我们碰到了山藏寺的住持,他慈眉善目,手里握着一筒签。 他问,两位施主,要不要求一支签? 山藏寺的签很灵。 我取了签,萧清淮跟在我后面也取了一支竹签。 我偷瞥见她那根签上写着的字,拉了拉她的衣袖,在她手心写。 我的这支签给你。 萧清淮不明所以,她说,桑姐姐要跟我换签? 我点头,她把签给了我。 我把手里的上上签放在她的手心上。 大师笑着问我们可要解签。 我摇头,没有看,把那支下签塞回进竹筒里。 萧清淮见我没有解签,便也随我将签条塞回竹筒。 蔺芪已经入冬,积雪落满了山阶,我跟萧清淮下山。 寒风吹得我的脸有点些冷,有雪落在我的眉间上,我抬手去擦,不小心踩到石子扭到了脚。 「桑姐姐,小心!」 萧清淮扶住我,她低头看我扭伤的脚,弯腰背起我,带我下山。 「桑姐姐还是在我背上待着吧,你崴了脚,得回去后看大夫,不能继续走下去。」 我趴在萧清淮的背上,仰头看了眼纷纷落下的雪。 九百九十九级山阶很快走完, 萧清淮背我进马车,给我擦了马车上备着的伤药。 我见她的手上有青紫的冻伤,于是用帕子沾了药膏给她擦药,然后握住她的双手,给她冰冷的手回温。 萧清淮说:「桑姐姐,我是习武之人,手很快会热起来。」 我给她捂了一会儿手,感觉回温后,才松开手给她比划:回去后要用温水泡一泡。 萧清淮应了下来。
06 寒冬很快离开,初春的雪化了一池塘。 边塞传来消息,萧将军死了,死在茫茫的战场上。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失手将手里的青梅酒打翻。 「啪!」 盛酒的瓷碗掉在地上,碎得不成样子,梅子酒也流了一地。 我顾不得扫净地上的碎瓷,飞一样奔去找萧清淮。 我找了许久,最后是在练武场找到萧清淮。 她穿着白色练武服的,束着高高的马尾,背对着我。 我看见她右手紧紧抓着长弓,左手握着锋利的箭头,那支箭一直在往下滴血…… 我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 萧清淮回头,她转过身抱住我,声音很哑。 「桑姐姐,爹爹他战死了……」 我难过得想哭。 萧将军的棺木被送回来时,将军府上下挂满了白布。 萧清淮和萧飞宴一身丧衣跪在萧将军的棺木前,从小照顾萧清淮长大的嬷嬷在一旁陪着她。 连同萧将军的棺木一起回来的,是一块沾满血的破布。 那块血布落入了萧飞宴和萧清淮的手里,他们看完血布上的字后,都沉默了。 守孝的三年,萧清淮的身形变得愈发清瘦,她经常躲着我,每次我去找她,都会被嬷嬷找借口支开。 我后来为了见她,提着裙子翻她的窗子,爬进她的房间见她。 萧清淮见到我时,有些错愕。 我揪着她的衣袖问她,为什么躲我? 萧清淮答不出来,她别开脸,说她没有躲我。 我跟她僵持,最后是她败下阵来。 她没有回答为什么躲我,而是对我说。 「桑姐姐,我们去放河灯吧。」 蔺芪的桂月有河灯节,夜里会有许多人去河边放河灯。 我跟萧清淮穿梭在人群中,萧清淮穿着一身白衣,站在灯火中像落入凡间的仙子。 她拉着我的手,带我去取了两盏漂亮的莲花灯。 我听到花灯铺子的旁边有人在唱戏,可河灯节的人太多了,我听不太清那人在唱些什么。 萧清淮说:「桑姐姐,你可以在河灯里写上心愿。河灯节放下的河灯是会被河神予福。」 我犹豫,继而摇头。 我没什么想要的。 萧清淮想了想,说,那就许个无病无忧吧。 我点头,提起笔时,我又犹豫了。 我望向萧清淮落笔时清冷的侧脸, 我握笔的手指微缩,垂眉在河灯里写下了一句不该写的上联。 【海上月是天上月】 放下河灯时,我听到了花灯铺旁唱戏人的声音,这一次,我听清了他在唱什么。 「怎叹是个女儿身,思慕小姐不敢言……」 「女子怎能许女子,丫鬟小姐齐赴死……」 这是戏折子《官小姐》里的唱词, 女子和女子不能在一起,被发现了会被官府送上断头台。 思慕小姐的丫鬟,和想要摆脱嫁人命运的官小姐相恋,最终齐齐赴死。 我看着顺着河水飘远的河灯, 「怎叹是个女儿身,思慕小姐不敢言……」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