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是村里的制罐匠,
他做的不是普通的罐子,而是尸语罐。
只要对着它默念罐主的生辰八字,就有机会招魂对话。
可直到他死后我才发现,
他做的一个罐子,其实根本不是尸语罐,
而是让人永世不得超生的镇鬼罐。
1.
爷爷是村里的尸语罐工匠。方圆百里都知道,老林的制罐手艺无人能敌。
他的灵性根源极深,别人做的尸语罐,一年只能对话两三回;可他做的尸语罐,少则七八回,多则十几回。因此,许多人都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爷爷的尸语罐质量好,价格却始终低廉。他说,做生意要讲良心,尤其是做这一行的,拿到应得的报酬即可,不可拿亡者谋取暴利。
村里人都说,老林心慈面善,福德深厚,定是长命百岁之人。
可爷爷却说,自己不可能活过七十岁。
从六十九岁起,他就开始给自己置办棺椁,还时常向我交代后事:
“谊龙啊,爷爷走后,你和龙一要互相照看。龙一太单纯了,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我鼻头一酸。龙一是我的龙凤胎弟弟,我俩从小无父无母,都是爷爷一手养大。
我告诉爷爷,好人会长寿的,爷爷也是如此。他却凄然一笑:
“欠下的孽债,总是要还的。”
“孽债?什么债?”
“没有,没有,爷爷逗你玩呢。”爷爷又一笑而过。
就在那句话说完不久,爷爷真的死了,死在他七十岁大寿的前一个星期。
那天,家里的猫突然窜上柜子,那里摆满了尸语罐。
我们急忙撵它下来,不料猫一个趔趄爪子一滑,把其中一格毛玻璃上的符纸挠破了。
“啊!”爷爷惊叫一声,我正想去找新的符纸,却见他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爷爷!你干嘛?!”
爷爷不吭声,紧接着整个人开始徐徐上升,双脚离地,两腿还在不停地乱蹬。
我和弟弟大惊失色,企图扯开他的手。可他力大无穷,手像铁石一般坚硬。
爷爷的脸逐渐发紫肿胀,双目鼓起,口吐白沫,喉咙还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
最后,爷爷不动了,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望着虚无。
2.
葬礼上,弟弟抱着爷爷的尸体嚎啕大哭。我看着眼前的惨象,泪水模糊了眼睛。
从小到大,爷爷尽心尽力培养我,将我送至省城求学,只为我有一个更好的前景。
可如今,我却只能看着爷爷惨死在眼前,一筹莫展。
尸语罐!都是尸语罐害的!
我悲愤交加,回到家后就取下了那个罐子想一看究竟。刚一取下,就被罐子的形态震得一哆嗦。
椭圆罐口、材质坚硬、颜色黑里泛红。
这根本就不是尸语罐……
这是书里记载的八邪罐之首——镇鬼罐!
“镇鬼罐,专为镇压厉鬼之用,多为重刑犯人、冤死之人所制。其外形与尸语罐大同小异,但罐口、材质却与之差距甚远。
镇鬼罐由亡者头骨炼制,罐口即亡者之口;罐口一封,魂魄则将久困于此,永世不得超生。”
据说,建国前有些人会偷偷把仇人的尸骨做成镇鬼罐,从而压制对方;由于太毒太阴,各大流派都已明令禁止再做此罐。
八邪罐还有一条法则,须将罐主姓名贴于罐底。我抬罐一看,一个名字刺入眼帘:
宁小琪。
我打了个寒战。
宁小琪,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校霸,居然死了?
我又数了一下罐上裂纹,1,2,3……10。
原来她已死了十年。那时我已在省城上初中,对此一无所知。
但弟弟倒是清楚得很。他说,她死于车祸。
“她刚上初三就被撞死了,还差点没人收尸。她爸爸妈妈离婚后都有了新家,没人管她,也不要尸语罐,还是爷爷自己免费做的,做完也没人来拿。”
我一听就发现不对。爷爷说过,做这一行必须回报对等,免费制罐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只是,他又为什么要把她镇住呢?
或说,是谁想要把她镇住?他接了谁的单?
我一边想着,一边摩挲着罐身。摸着摸着,忽然感觉掌心刺剌剌的,像是有什么小东西在硌我。
我摊手一看,是一些黑色的小沙砾。
我的心又一紧:
这俨然是冤煞石,由冤死者的怨气凝结成的冤煞石。由于怨气极重,这些小颗粒就会附着在罐身之上。
难道宁小琪的死还有蹊跷?
我越想越疑惑,忍不住打开了罐子。
3.
镇鬼罐内有十八层隔板,鬼魂就被镇在最底一层。据古书说,第一层是起到防护作用。
我轻轻抽走第一层,来到了第二层——闪回层。
据记载,人死前最后一些图景,都会在这一层以视觉形式呈现。
想到爷爷蹊跷的死,我当即决定查清她的死亡真相。想到这,我把头靠近了罐子。
可我等了很久,罐子里依然是一片黑暗。
就在我要放弃时,眼前忽然亮起,紧接着,一条长着翅膀的巨蛇从花中猛地窜出,张开血盆大口朝我扑来。
“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吓了一跳,险些摔倒在地。
“姐姐,你没事吧?”弟弟赶忙迎上来。
“没事。”我挣扎着爬起来,开始陷入深深的疑惑——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在临死前看到长着翅膀的蛇呢?
莫非,这只是一条抽象的蛇,象征着死前看到了某个令她害怕的人?
我赶忙询问弟弟,小琪有没有害怕的人,他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她妈妈呗!她那种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妈——”说完他又补充道,“每次她一闯祸,老师就找她妈,她妈就揍她。有一次直接在办公室里打她了,当时她还大骂她妈妈是个蛇蝎女人。”
蛇、妈妈、恐惧……
难道,宁小琪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她妈妈?
糟了!一想到小琪妈,我就想起来——我坏了行规了!
就在前些天,她妈和我约好了,要我给小琪外婆做一个尸语罐。
当时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满口答应了下来。
但在记载里,一旦一个家族的直系三代里,有一个人死后被做成了镇鬼罐,那么其他亲属死后是万万不能被做成八邪罐中的任何一个罐子的,其中就包括尸语罐。
因为镇鬼罐极其怨毒,这种怨念可能会通过血缘关系波及给其他死者。如果被“感染”到的死者也做成尸语罐,就极有发生变异的可能!
我来不及通知小琪妈,赶紧冲出门,连夜向制罐房里跑去。
4.
我冲进库房里一顿翻找,终于找到了小琪奶奶的尸语罐。
那个尸语罐还在火炉上熊熊燃烧,不时在火中发出嘶嘶的呻吟。
算起来,再过一天,这个罐子就真正成型了。
想到这,我当机立断,一把灭了普通的炉火,转头又用特制的阴木燃起一堆更烈的火。
这团火,俗称阴火,专克邪物。
下一秒,我把罐子扔进了阴火里。
“啊!”一阵苍老的尖叫声崩裂开来,火中顿时毕毕剥剥地响起一阵怪声,罐子已经成灵了,必须斩草除根了!
紧接着,我把几张符纸扔进了火里,火势“蹭”地就窜起来,而老人的声音也更尖锐了。
我顾不上想这些,又掏出之前存好的尸油,兑入一定的水加以搅拌,随后装进了一个很小的盅里。
这是最后一步了。据记载,只要连泼三盅阴油,整个尸语罐就可以形神俱灭。
第一下,惨叫连连,魂魄现形。一团白雾缓缓升起,看不清人脸。
第二下,火势增强,魂魄开始模糊。白雾剧烈地扭动,各个躯干也糊成一团。
就当我要泼第三下时,突然一记闷棍把我打倒,整盅油都撒了出去。我忍着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小琪妈正在疯狂地接水灭火。
一盆,两盆,三盆……
我努力想爬起来,却被巨大的疼痛锁得动弹不得。
再接一盆,火就要灭了。
紧接着,她又一盆水下去,整个阴火霎那间熄灭,魂魄又回到了罐子里,整个屋里还散发着一股焦臭的气息。
我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5.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我挣扎着咆哮,“如果这个尸语罐做成了,很有可能会变成比镇鬼罐还要凶险的东西!”
没想到小琪妈并不以为然。
我继续追问:
“你女儿被做成了镇鬼罐,你不会不知道吧?”
一提到这个,小琪妈的脸就红一阵白一阵。我乘胜追击:
“是你让我爷爷把她做成镇鬼罐的对吧!她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镇住?”
“够了!”小琪妈怒骂而起,“这个丫头活该,就这么简单!她整天在学校打架,我揍她一顿她就离家出走,然后被车撞了,我揍得不应该吗?”
“如果你觉得没问题,为什么要把她镇住?”
“我怎么知道她死了还会不会继续缠着我?”小琪妈一脸不耐烦,“这个罐子,我涨价,五千!你做不做?”
“不做!你家已经有一个人变成厉鬼了,再做这个出来可能是会变异的!到时候可能头一个死的就是你!”
“一万!”
“不做!”
“好,不做就不做。”她咬牙切齿地抱走罐子,“你不做,有的是人会做。”
我喊住她: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做这个尸语罐?”
她听到我的话,缓缓转过身,在月色下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可是个宝贝呢,五万块,可以卖五万!到时候,我就发财了!”
我一听这个价格就明白了,她这是要把她母亲卖掉,卖去一个炼狱里日日承受酷刑。
6.
尸语罐,是为了缅怀亡者、寄托哀思而制。当然,也有一部分黑市商人会高价求购其他人的尸语罐,对其进行一定的加工后,做成发财罐。
这种改制过程,需要九九八十一道工序,在已经成灵的亡者身上一刀一刀地剐,最终将罐子剐成方形。
而且每剐一刀,就要融进一匙金油,寓意八方财来。
罐子做成后,就可以庇佑主家、旺其财源。但罐主本人,则会每日承受刀山火海之痛,且永生不得解脱。
想到这,我已恨得咬牙切齿。因为根据行规,每一个卖家在兜售罐子前,都会被告知这个结果。显然她也知道,可她还是执意将母亲送入地狱。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究竟干了什么?要为了五万块做这种事?你的女儿已经被镇在罐子里了,现在还要把母亲也送走吗?”
她却云淡风轻:
“死后是死后的事情,我不关心。如果活都活不好,还管什么死后怎么样。”
没法和这个人交谈了。可我还是忍不住扔给她一句:
“你这两天别出门,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你现在印堂发黑,大劫当头,不出门还有机会躲过。”
她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没钱才是大劫当头呢!”
两天后,小琪妈的死讯就传来了。据说是暴毙,在她身边还有一堆罐子碎片,谁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整来那么多罐子。
这是弟弟跑来告诉我的。我心想,一定是她又找人做了一个尸语罐,结果罐里亡灵已然成了厉鬼,直接就把她给吞噬了。
“可是不对啊,姐姐,她的死状和爷爷的一模一样,感觉像是我们家的罐子干的。”
7.
我顿时头皮发麻。
弟弟说,小琪妈死状骇人,双手死死卡着自己的脖子,两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我连忙拉着弟弟跑到了柜子前,果然,装着宁小琪罐子的格子已经空空如也。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母亲的罐子由于损毁严重,已经无法继续制作,这就相当于,五万块钱打水漂了。
可她不甘心,到手的鸭子就要飞了,她怎么也不愿意接受。
于是她想到一个事情——
镇鬼罐的价钱,比尸语罐还要更高。因为其中的鬼威力越强,吸财的能力也越强。
于是,她想到了偷窃女儿的镇鬼罐拿去卖。
其实在爷爷死后,我已经将符纸上了双重保险,在盖子上也加了一层。只要不撕开,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如果破除封印,那么和罐主结仇的人,都将遭遇厉鬼的索命,当即死于非命。我爷爷就是因为这个送命的。
而那堆罐子碎片,想必就是宁小琪的罐子复仇后同归于尽了吧。
我心事重重地前去收回那些碎片,可是收着收着,我忽然发现了不对劲。
当我重新拼好后,发现这个罐子的裂纹只有很小的一条,换句话说,这个罐主只死了不到一年。
我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个是她母亲的尸语罐!可能是修复无措后被她亲手砸烂的。
可是,宁小琪的罐子又去了哪里?
8.
我想起了那个老板。或许在宁小琪索命后,老板直接抱着罐子逃跑了,可是人海茫茫,又是地下黑市,我该如何寻找老板的身份?
不等我去查,弟弟就带着重磅新闻跑了过来:
一个中年男子被发现死在村外的车里,车里还放着一个罐子。
村里人都说,这人好像是搬走很久的大老板,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村庄。
一听这话,我当即跑去现场,一看,果然是宁小琪的那个罐子。
此时村子里的人已经越围越多,一些男人们都在嘀嘀咕咕:
“多可惜啊,多有本事的一个人啊,就这么死了。”
是啊,多有本事的一个人啊,但是死了活该。
我心里暗暗浮现出一丝笑容:
我的复仇计划,终于完成一半了。